50.從白蓮花到至尊的枝頭7
白骨露於野, 千里無雞鳴。
李蓮看著面前不斷變幻的山河破碎景象,耳邊彷彿能聽到婦孺亂世亡國的嚎啕悲哭, 她的眼睛不由紅了。
嬌艷沉靜的臉上卻一掃之前的溫婉典雅, 柳眉鳳目一揚一沉, 不怒自威。一把抽出腰間佩劍, 劍光直指這道人。
「大膽,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咒我寧國江山!你可知, 施展厭勝之術,該當何罪?」
那道長不喜不怒, 拂塵輕掃,眼前又是一副天將破曉, 田園將醒的平和景象。
「帝姬可聽過,黃粱一夢?你看到的, 是二十年後的寧國山河。」
李蓮垂眸驚訝地看到,她執劍的手皮膚鬆弛發黃,皺紋橫生,這是一雙過早蒼老的手。
二十年?二十年後她才四十多歲,如何就會老成這般模樣?
「帝姬所見,即為帝姬所惑,惑解當還。」拂塵一掃,那道長飄然過河,倏忽融入晨光之中不見。
李蓮的手已然恢復嬌嫩完美, 她卻無暇在乎, 急急忙忙去追:「仙人留步。」
一腳踏空, 身下是萬丈深淵,兩側無數繁華盛景和亂世悲歌交織。
李蓮啊一聲坐起來,急速地喘著氣。
寢殿明珠遍布,照亮這一室奢華靡麗。
守夜的宮女立刻過來查看:「殿下可是做夢了?」
李蓮已然恢復平靜,撫著額角:「幾更了?」
「快到五更了,殿下。」
「準備一下,我要入宮。」李蓮原本就是要一大早入宮的。
她穿上符合公主品級的服飾,乘上鑾駕,進入天剛微亮的朱雀大街。穿過御道,一步步踏上大德殿的御階,走入寧國最高權力的中心。
「五兒來。」皇帝已是個年過五十的中年男人,即便保養良好,平時看不出什麼。然而,情緒大起大落的時候,他的臉上就開始顯露出年齡里真實的鬆弛和疲態。
李蓮排行第五,從小父皇就疼寵偏愛於她,常常五兒五兒的叫,於是便成了她的小名。
皇帝老了,兒子一個個大了,心思多了,都盯著他座下的那把椅子。他遇見不順心又不能說的事,便只想看到心愛的女兒。
李蓮不由笑了,把手遞上去,坐到父皇一旁。
「時間真快,一晃朕的五兒都這麼大了。」人老了就喜歡感嘆時間,懷念過去。儘管皇帝看上去還很康健,一點也不老,但他的靈魂卻已經過早開始感到歲月的無情。
李蓮像過去小女孩時候那樣笑著:「我記得,小時候每次父皇見我都這樣說,說到我出嫁。」
「朕捨不得啊,這麼多孩子里,只有五兒每每陪著朕,在朕最不開心的時候。他們……」
伴君如伴虎,皇室的孩子沒有一個不懂的,皇帝自己何嘗不懂他們。
李蓮眼中流露出溫情懷念:「因為,五兒不開心的時候,父皇也總陪著我。」
「你最像我,像我小時候。」皇帝和李蓮都想起了過去。
整個大明宮都知道,皇帝陛下最寵愛的孩子是五公主李蓮。
寵愛到,違背抱孫不抱子的祖訓。李蓮小時候生病,離了父皇就哭鬧不休,皇帝甚至抱著她上朝。
皇帝還當著很多人的面感嘆過,若是五兒是個男孩子,他這太子人選也不用愁了。
「唉,你的幾個兄弟,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逸兒像你祖父,中庸,卻不知道有沒有你祖父識人善用的本事。邈兒有衝勁,這點好,卻總是只看到眼前之利,就忽略了全局,好大喜功。邈兒……唉,你說他這渾勁像誰?」
李蓮眼波微動:「我聽說父皇前日才讚賞了速皇弟,說他武勇,有大將軍之風。又讚許了逡皇弟,文思敏捷。父皇不急,慢慢來。」
皇帝嗤笑一聲,連連擺手:「他們啊,一個勇而無謀,一個滿腦子儒家那套,再看看吧。對了,你今日來,又是要替你哪個不爭氣的兄弟捋我的虎鬚?」
李蓮看著皇帝佯裝發怒地對她鼓起眼睛,眼底卻是掩不住的疼愛之意,心下微微一軟。
她的父皇或許不是一個完美的皇帝,對於她卻是一個好父親。
「都不是。」李蓮搖搖頭,「三哥幹得好事,叫我說什麼好?丟盡我們皇室的臉面。四哥明明查辦出此案,卻放任三哥的醜聞傳出,眼看著六弟掉進坑裡也不拉一把。我是替父皇生氣,又怕您氣的太過,風疾又犯了。睡不著做了個噩夢,這才入宮。」
「還是五兒知我。」皇帝高舉的手,遲遲才拍下桌面,怒意化作失望,「你信不信他們就是跪在前庭,口口聲聲知錯了,問起來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朕又為何生氣?」
李蓮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本來是打算像以往那樣,開解父子兄弟幾人之間的摩擦,讓大家恢復以往兄友弟恭父子親和的狀態。但做了那樣一個夢后,她忽然覺得心灰意冷。
一次又一次,只是讓事情恢復到表面上看起來平靜罷了。天家父子的手段全用在彼此相爭上,卻看不到這把椅子四周暗藏的隱患。
皇帝深深嘆一口氣,臉上的怒意卻消了幾分:「若是五兒,此事該當如何處理?」
李蓮勉強分神應道:「自然該是秉公辦理,但發現了苗頭便要告知父皇的,萬一這裡面有父皇的暗筆,我不知道豈不壞事?三哥做錯事要處理,那也要私下裡封鎖了,父皇來定奪。事情鬧開了,大臣施壓,父皇就不得不處罰於他,您傷心我也傷心。」
皇帝拍著李蓮的手,連連感嘆:「唉,皇后怎麼就沒把你生成個皇子,五兒啊五兒。」
皇帝臨朝去了,李蓮獨自坐在這正殿內,怔怔地出神。
以往她自小聽這話,和所有人一樣都當做是玩笑話,從未多做他想。
甚至,就因為皇帝過分的寵愛,皇后和太傅還加倍教導她行事謙和低調,教導她身為公主的本分。
和所有公主一樣,她從小被教導,除了作為皇室女性典範所需的德行,就只需要她享受皇室的榮光。最大的不幸,就是將來擔起責任,為兩國的和平去遠嫁和親。
李蓮不是一個叛逆的孩子,她一直是這麼聽話聰慧的。但不幸的是,她的聰慧早熟讓她擁有一種過早的責任感。
這份責任感,在一同上課的皇子們明顯落後於她的表現下,漸漸加劇。
李蓮從不覺得自己格外優秀,她也沒有太過好學,可是就是這樣的她,很長時間裡哥哥弟弟們都無法追趕超越,還需要李蓮三五不時的藏拙。
而未來的皇帝卻要從這裡出,他們的表現很可能決定了某個姐妹,甚至是她,未來要嫁去某個偏遠蠻荒的國度。換得他們十年安穩富貴。
可笑的是,同為鳳子龍孫,她卻只能成為被決定命運的一個。
李蓮從小就覺得不對勁,事情不該如此。但她沒有問過任何人,而是開始想辦法做點什麼,讓她自己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扶持教導未來的皇帝,是最有效的一個途徑。
李蓮從小就很聰明,作為朝夕相處一起長大的姐妹,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三個儲位候選者都有什麼樣的能力和不足。
選擇哪一個人扶持,一直是李蓮懸而不決的事,所以她幾乎每一個都付出了心力。
雖然作為一個公主,這些事情似乎只是父皇和朝臣該發愁的事情。
但今天,想到夢裡所見之景,想到朝野之上的諸君,想到儲君候選者的表現,她心裡有一種深深地不甘和憤怒。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優秀,她能做到更好,她見過多少閨秀女子才能在男子之上,卻只能終日困囿於閨閣后宅,做些妻妾爭風的蠢事,打發時日。
而這些無德無能之輩,卻只因天生性別,就能輕輕鬆鬆佔據重要位置,廝混時日。甚至決定一個龐大國家的重要走向。
……
大殿上。
三皇子李選被罰禁足半年,罰奉一年。
他冷笑出去,高呼父皇偏心,明知老四算計他,父皇卻不管自己死活。
六皇子李邈上奏,言說有人故意誤導,致使國舅府與罪臣結下姻親,求皇帝取消賜婚。
皇帝斥他,反覆無常,失察無能。
李邈居然找出人證,牽扯出背後有四皇子李逸的手筆在裡面。
四皇子李逸原本袖手不聞,只等著最後的嘉獎和順理成章的太子位,沒想到兄弟竟然還能倒打一耙。
而他什麼也不知道,一時百口莫辯。
皇帝怒斥二子,憤而退朝。
……
真一放柳嬰小姐姐坐在蓮台山打坐,積分兌換了一套太上清靜經,讓她給白雲觀座下眾道友信眾講解著。
她自己和燕十七躺在系統空間,看著屏幕上的朝堂大戲,一邊吃著水果。
燕十七:「你想扶持李蓮當女皇?」
真一一口櫻桃一口草莓:「這種事情是自願原則,看她自己想當什麼,斷沒有能扶起來的阿斗的。不過,目前所有入我夢來的人里,確實還沒有一個政治素養高過她的。」
燕十七卻想到一個人:「為什麼不考慮遲鳳引?」
「推倒重建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推倒容易,重建到如今這般,卻很難。」真一笑了,「而且,他是一個陰謀家,卻不是一個英雄。更不會是適合和我一起建設社會主義的接班人。最重要的是——公主小姐姐比他好看。」
燕十七卻覺得,真一併沒有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