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29.

  聽到這一聲, 父女二人皆是一驚。


  「快走!」孟德金一邊催促一邊艱難的挪動身體。孟嵐不由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他深深吸了口氣轉身往外走去。


  內監是死牢,若無知府大人手諭,抑或是死囚將被執行死刑, 一律嚴禁探監, 違者枷號十日以示懲戒。這規定原是為了防止死囚逃脫, 卻被獄卒們當做了生財的工具。但孟德金這件案子不論孟家人多少銀子, 外面的牢頭都嚴格遵守這項規定。


  孟嵐邊走邊思索著應對之法,他該如何向來人解釋不在他「爹」金老六的牢房前, 卻反而去了最裡邊。


  丁午號房和丁亥號房隔著約十幾米遠, 兩者間隔著個略微傾斜的拐角,再加上牢中光線昏暗, 直走到跟前孟嵐才看清那人卻是個身材魁梧的壯漢。他穿著嶄新的捕頭服,腰間掛了柄腰刀, 聽到腳步聲那捕快緊緊握著刀柄, 眼神警惕。


  發現來人是個小姑娘后, 壯漢面上神情頓時鬆了下來。


  「幹什麼去了!」壯漢斥責道, 「這牢里關的可都是重刑犯!若是走脫一人你擔當得起嗎?!」


  小毛子連連鞠躬道歉:「李總捕對不住, 實是她……她……」小毛子半天沒想出理由, 急得頭上直冒汗。


  少女垂著頭一幅害羞樣:「我剛才有些內急,實在忍不住就……」


  清脆的話音彷彿天籟般響起,小毛子眼前一亮:「對對對!金姑娘去裡邊……嘿嘿嘿……真不是我們想要劫囚。」


  「我諒你們也不敢!」那李總捕瞥了眼彷彿鵪鶉般的二人, 「待在這個不許走動!」說完便朝著孟嵐方才的來路走去。


  不一會便傳來佩刀敲擊牢柱的聲音, 以及李總捕的吆喝聲:「嘿!嘿!死了沒有!」


  裡邊傳來一聲略沙啞的少年音:「爺爺我命硬著呢, 便是你李春死上千百回爺爺我也能逍遙人間。」


  孟嵐心中咯噔一聲,他竟沒注意到最裡邊那間牢房還有人!剛才他和孟德金的對話是否被對方聽了去?


  那名叫李春的總捕頭嗤笑一聲:「等那人來了我看你還能否如此嘴硬!」


  牢房裡傳來悶悶的笑聲,那人也不接李春的話,反而唱起了小調。


  孟嵐仔細聽去,卻是一曲《十八摸》「伸手摸妹屁|股邊,好似揚揚大白綿……」恰好應對了孟嵐方才答覆李春的「內急」。雖明知自己剛才那句不過是託詞,孟嵐仍不由臉上一紅,心中暗罵了一句「流氓」!

  裡邊傳來李春的笑罵:「死到臨頭了竟還想女人。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燒他十八個大姑娘,讓你摸個夠!」


  那沙啞的聲音卻不理他,反而繼續往下唱去,還改起了歌詞。


  「……秦家兒郎聽了去,日夜貪花哭老婆,秦家老漢聽了去,夜夜輾轉不得寐……」


  大牢深處傳來的歌聲荒腔走板,孟嵐卻聽得心中驚異不已。剛才老爹說話聲音那麼輕,對方竟能聽到?他是什麼人?是不是在威脅和求救?


  正驚疑不定時李春走了出來,眼神在藍布衫女孩腰部以下位置掃來掃去。直逼的女孩滿面通紅,恨不得將頭埋進胸口才收回視線。


  李春冷哼一聲:「聽到了吧?那可是個江洋大盜,最喜你這個年紀的女子,若被他逃出去,定會去找你……」


  滿意的看到對方被自己嚇得面孔煞白,李春才道:「還呆在這裡做什麼?出去!」


  在小毛子的攙扶下,女孩跌得撞撞走去內監,繼而消失在鐵門后。


  走出牢房大門后,孟嵐頓覺渾身一暖,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這牢房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一定要儘快將老爹救出來!

  想到孟德金在手上寫的那幾個字孟嵐眉頭緊鎖:「毛二哥,我有一事還需勞煩您。只是……」


  小毛子將胸脯一拍,豪邁道:「孟公子有事儘快說,小的一定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孟嵐笑了下:「倒沒那麼嚴重,只恐怕會耽誤您幾天差事。」


  「幾天差事算什麼。」小毛子滿不在乎道,「那年大水,我們毛家從家鄉逃荒到江南一帶,若不是有孟老爺搭救,恐怕我們一家人早就被餓死了。」


  孟嵐想了想,附到小毛子耳邊說了幾句。


  小毛子連連點頭:「小的回去收拾一下,立馬便出發,一定將您的話一字不漏的傳到。」


  孟嵐定定看著面前的少年,只見他身材瘦削下巴極尖,顯是營養不良所致。身上穿了件不合身的衙役服,更襯的小毛子瘦弱不堪,簡直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


  片刻后,孟嵐深深一禮:「多謝毛二哥。若事成我孟家一定重謝!」


  小毛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娘說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這是我應該做的。」


  …………


  今年的五月十五恰是夏至。空氣里濕淋淋的彷彿能擠出水來,天空也是陰沉沉的彷彿壓著塊巨大的石頭。這是江南地區特有的梅雨季,在這季節里整個熙城悶熱潮濕,彷彿處在一個大蒸籠里。


  玉壽街上,一群人簇擁著個少年公子款款走來。那少年公子烏髮雪膚鳳眼瓊鼻,面容極其標緻。只見他穿著件月白色的綢衫,腰|間掛著塊羊脂美玉。那綢衫雖然未綉任何花樣,走動間卻隱隱有亮銀色的暗紋閃過,腰間掛著塊羊脂白玉。一看便是富貴人家嬌養出的小少爺。


  一行人施施然走在街道上,彷彿一道清涼的風景沁人心脾。最終幾人停在牡丹樓前,眼尖的小二忙迎接上去:「請問幾位爺需要雅間嗎?」


  少年公子瞥了眼店小二,也不說話抬腳便往裡走去。


  小二被那鳳眼一瞟頓覺胸膛撲通撲通直跳,半晌被回過神來。


  還是少年公子身旁跟著的僕人道:「我們找人,不吃飯。」


  小二這才反應過來,而那少年公子已經踏上了二樓的階梯。他只猶豫了片刻,便在美色與差事之間選擇了後者,幾步追上去阻攔道:「這位公子,上邊是雅間。您若不用飯的話,怕是不能上去。」


  孟嵐回眸定定看著對方,一雙丹鳳眼清凌凌烏沉沉顯得清冷而又高貴。


  被這樣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小二竟覺得害羞起來,有些支支吾吾道:「您這樣,小的也難做。」


  孟嵐忽地展顏一笑,菱唇輕啟:「是這樣啊?那真是讓你為難了。」


  說完卻繼續往上走去,後邊的僕人緊跟而上。僅留下被那一笑閃呆愣愣的小二站在原處,直至被同伴拍醒。


  「你在這兒發什麼愣?」


  那小二答非所問:「真美呀~~」


  「掌柜的叫你呢,還不快過去。」


  「真美啊~~」


  那同伴「啪」的一下拍在他頭上:「大白天的發什麼春夢?掌柜的叫你呢!」


  小二這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看早已沒了人影的樓梯和櫃檯后怒目而視的掌柜,猶豫了下才往櫃檯而去。那位公子如此貴氣文雅,便是上去了也無妨。他忽又懷疑起來,自己剛才看到的真的是一位少年公子?莫不是那家女扮男裝的小姐吧?但是看舉止卻又不想女孩……


  小二來不及思考,便聽到掌柜的怒吼:「你還在這裡躲懶!后廚都快忙瘋了,快不快去幫忙端菜!」小二唯唯諾諾萬廚房跑去。


  下面發生的事情二樓一無所知。


  孟嵐用扇柄敲著手掌,不太耐煩的看著陳發和守門的僕人交涉。


  「裡邊是我們家夫人,不適合見外男。」


  孟嵐突然勾起唇,嘲諷一笑:夫人?他這幾天用心打聽過,劉正奇那位夫人早已病在床上一年多起不來了。門口這麼大的聲音他不信裡邊完全聽不到,不過是想避而不見而已。不過他既然已經來了,就沒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他往前一步,越過那兩個擋門的僕人伸手便推向雅間的門。僕人沒料到孟嵐竟直接伸手推門,阻攔不及,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門被打開。


  孟嵐看了眼房中幾人,冷冷瞥了眼站在門口的僕人,抬腳便跨了進去。


  雅間中坐著四人,中間首位上坐著個留長髯的老者,應該就是那位「外出訪友歸期未定」的熙城知府劉正奇。其左邊下手坐著個穿著鴉青綢衣的中年人;右邊則是個圓臉彌勒樣的胖子;再往下就是個頭戴方巾的瘦高個。


  孟嵐忽略掃射在身上的視線,走到桌子自顧自坐下。


  「你是何人?竟如此無禮!」卻是那穿綢衫的中年人忍不住開口了。


  孟嵐無視對方,沖著首座的劉正奇粲然一笑:「劉知府好。」又向其他三人團團拱手:「各位叔伯好。小子姓孟名嵐,瑞陽府人士,家父孟德金。」


  聽到孟嵐自報家門,劉正奇手撫長髯不說話;其身旁穿鴉青綢衫的中年人卻眉頭一皺,目光陰沉下來;戴方巾的瘦高個抬頭看了眼孟嵐又垂下眼瞼,盯著面前的茶杯不發一言。


  那彌勒佛樣的胖子打圓場道:「原來是孟老哥的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豪傑。」


  孟嵐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也從其中判斷出幾人的身份。說話的胖子叫花慶陽是牡丹樓的老闆,因著處事圓滑得了個外號「笑面虎」。帶方巾的瘦高個應是有著「義商」之稱的彭昊。剩下那一位則是他們孟家的死對頭,皮家當家人皮良。除了彭昊外,其餘幾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見孟嵐不搭理自己花慶陽面色一僵,卻礙於劉正奇在場不好發作。繼續道:「我等與劉大人有要事相商,若無要事孟小子還是……」


  孟嵐這才轉頭看了眼花慶陽,卻又馬上收回目光盯著劉正奇道:「小子來此自也是有要事的。」


  花慶陽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樣,面上露出:原來你是來找劉大人送禮求情的模樣。花胖子自認為猜到了孟嵐的來意,其他人亦如此,均坐著不動。僅彭昊挪了下屁|股,彷彿想起身卻不知為何又坐著沒動。


  孟嵐也不在意他們走不走:你們不走難道我就不好意思開口了嗎?

  「我來自然是為了我爹被誣陷殺人一事。」


  空氣頓時凝滯起來,眾人均以為他們在場孟嵐會恥於開口,畢竟行賄這種陰私事應當找一隱蔽無人之處方好行事。卻沒料到孟嵐竟大咧咧將事情說了出來。


  劉正奇一臉正氣凜然:「若要問案自當去府衙,而非在此處。孟小子真是不知輕重。」說完還看了眼孟嵐,眼中的輕蔑毫不掩飾。


  孟嵐對劉正奇的渺視毫不在意,而是「刷」的一下打開摺扇,悠悠然扇著風。


  劉正奇不經意間掃過扇面上的字跡,不由眼神一縮,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上黑白變幻著。最終朝其他人揮了揮手:「你們先回去吧,方才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議。」


  眾人面面相覷,均不知為何劉正奇突然轉變了態度,卻也只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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