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白阿訴情

  「丘仙師。」


  一個溫潤的聲音忽然出現, 丘幕遮從胳膊下抬起頭,看到一張有點眼熟的面孔。


  「阿白?」


  楚星沉走得慌張匆忙,連白阿劍都忘拿走了。


  丘幕遮還是第一次面對面見到白阿劍的劍靈,從某些方面看, 竟覺得和楚星沉有幾分相似。


  但是……


  我靠啊啊啊啊!大哥你剛剛不會一直都……


  丘幕遮猛地咳嗽起來, 阿白立刻倒了杯水遞給他,同時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他的嘴唇,臉微微有點紅:「丘仙師不必在意阿白,阿白什麼都沒看見。」


  「噗——」茶水一噴。您老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丘幕遮用袖子掩唇乾咳了幾聲, 道:「楚……」想想還是搖搖頭, 「你不要誤會, 剛才楚星沉只是……」


  「我沒有誤會。」阿白道,「一直以來, 都是丘仙師你誤會了。」


  「啊?」丘幕遮一呆。


  阿白道:「公子這個人, 丘仙師你是了解的, 也許是天性使然,也許是因為小時候那些不愉快的遭遇, 他一直都是一個沉默寡言,不喜歡、也不擅長用言語表達的人,他習慣把太多太多事情都放在心裡。他不說, 外人自然也不會懂。」


  「少年時期在秋鳴宮時, 公子常常會偷跑到你的南峰, 跑到你的朽幕齋, 有時是和小金他們一起, 有時是獨自一人,他會在牆頭聽你彈琴,會看著你在櫻花樹上小眠。所以即使丘仙師不是和公子朝夕相對,但很多個日子裡,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都是公子陪伴你度過的。換言之,對公子而言,那些時光,也都有你陪在他身邊。」


  「後來秋鳴宮遭到圍剿,一夜宮破人散,丘仙師不告而別,公子隨陸仙尊回縹緲山修鍊。當時秋鳴宮的卓華老宮主和舒鴻影峰主被關在縹緲山的禁室,公子雖然無力放他們出來,但念在往日情份上,會時常去看望他們。那個時候,他們聊到過往種種,公子才知道,原來當年街頭初遇,給了他鼓勵的那個人並非舒峰主,而是丘仙師你!那天晚上公子從地牢里出來,繞著縹緲山教場跑了足足三圈,我記得特別清楚……」阿白輕輕一笑,似乎那畫面就在眼前,「我還從沒見過公子那麼高興的樣子。」


  「再後來,公子眼睜睜看著丘仙師『死』在招魂盤前,他明明離你那麼近,卻救不了你,那種愧疚和痛苦……」阿白閉著眼搖搖頭,「他甚至經常借修鍊之名去血海峽谷殘殺那些魔物,每一次都傷痕纍纍地出來,也許身體上的痛苦多了,心裡的痛苦就能少一點。」


  丘幕遮忽然想起他在三浮塔里遇見楚星沉的情景,原來,那些竟都是與他相關的,楚星沉神識深處的記憶!是他不在的這些年,楚星沉切切實實經歷過的種種。


  「丘仙師。」


  「嗯?」


  「你知道為什麼公子要戴著面具嗎?」


  「因為額頭上的那些傷?可是,誰能把他傷那麼重!」


  阿白看著他:「你。」


  丘幕遮愕然:「我?」


  阿白道:「除了你,沒有人能傷到公子。」


  丘幕遮迷茫道:「可是我並……」


  阿白打斷他:「丘仙師真的以為公子與鬼王契約是為了能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嗎?是,公子是想要得到鬼王的鬼血之力,可他想拿鬼血,是為了能復活你!」


  當時三浮塔暗室里的一幕幕閃現過腦海,丘幕遮猛然驚悟:「十大神器?他收集了八個神器,但是還差紅魔劍和紅蟬紗衣!」


  阿白點點頭:「不錯。公子尋了快七年,幾乎把三界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紅魔劍和紅蟬紗衣。紅魔劍化身劍靈墨紅,墨紅要是不想讓人找到,就不可能有人能找到他。而紅蟬紗衣,現在看來,應該早就被丘仙師你收入囊中了。」


  「半年前,時機已經差不多成熟,除了縹緲山派,其他各大修仙門派也被公子治得服服帖帖,他終於可以把其餘神器牢牢攥在自己手裡。」


  「時間越久,對聚殘魂越不利,而且公子也不願意再等下去。為了彌補紅魔劍和紅蟬紗衣缺失的神力,他不得不找到被封印在三浮塔下的鬼王。鬼王擁有鬼血之力,是現在尚存的,唯一可以與上古神器比肩的神力。他與鬼王簽訂契約,鬼王可以給他鬼血,但是必須要一樣東西。」


  丘幕遮心中一緊:「什麼東西?」


  阿白頓了頓,道:「壽元。」


  丘幕遮失聲叫道:「你說什麼?!」


  「鬼王被封印在三浮塔下幾百年,從軀體到元神,早已殘缺不全,亟需強大的靈力或者魔氣作為補品,而擁有強盛靈力的公子,就是她最好的補品。而她吸食元靈,對公子來說,無異於壽元消耗。」


  這和一個人在短時間內過度消耗自己的體力和精力,氣血耗盡,就會身體虧損,加速衰亡是一個道理。超過身體能承受的極限,就算後面再補,也補不回來了。而鬼王原來的力量太過強大,修復時需要的靈力也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楚星沉簽訂鬼契,就是在以自己的壽元養鬼血。


  丘幕遮眼前晃出楚星沉額上如鬼魅般的血痕,那是鬼王吸食靈元留下的傷疤。


  他艱難問道:「鬼王要了他多少年的壽元?」


  阿白道:「本來依照鬼契上所約定的,公子還需要再供給鬼王靈氣,但因為丘仙師你安然無恙,公子不願再耗損壽元,便與鬼王撕破了臉,但也因此受到鬼契之印的懲罰。現在,最多還有十年……丘仙師!」他一驚,急忙攙住站立不穩的丘幕遮。


  丘幕遮擺手示意他不用扶,臉色卻白得嚇人。


  還有十年,就算楚星沉再怎麼牛氣衝天,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年內立刻渡劫飛升與天同壽。況且,在經歷了靈氣過度消耗、壽元大大折損、鬼契殘酷懲罰等一系列遭遇之後,他的身體還能不能扛過天劫,也是一個問題。


  「丘仙師,請你原諒公子方才的魯莽,他本來不想的,只是因為一時情難自已才會……他現在,一定非常非常後悔,所以請丘仙師……」


  阿白還待再說什麼,但丘幕遮已經聽不進了,或者說,也沒必要再聽了。


  他不顧阿白的喊叫,跑出房間,跑出紅袖館,甚至連妝都沒有卸、衣服都沒有換。


  大街上車水馬龍,幾乎所有人都不自覺停下腳步,驚艷地看著那個紅色紗裙的姑娘,直到對方跑遠,也久久無法挪動腳步。


  「楚星沉!」丘幕遮邊跑邊喊,「楚星沉!出來見我!」


  他跑遍了春意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可唯獨不見,那雙平日里清寒淡漠,摟緊他時又滾燙灼熱的眸子。


  城門口,一輛馬車呼嘯疾馳。


  「讓開!都讓開!」


  馬車一路飛奔,捲起沙塵滾滾,周圍人皆匆匆避讓,丘幕遮站在街道中心,卻完全沒有避開的意思,眼見著馬車來不及剎住,就要迎面撞上——


  一道人影突然降落,抱起丘幕遮飛身躍至街道邊,及時躲過了危險。


  楚星沉的手仍放在丘幕遮腰上,語帶責怪道:「師叔想幹什麼!」


  丘幕遮道:「想見你。」


  楚星沉雙眼驀地睜大,丘幕遮道:「滿大街都看著呢!能不能換個隱蔽點的地方?」


  「…………」


  周圍人全都駐足,齊刷刷望著二人,心裡皆道,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卿卿我我摟摟抱抱,簡直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楚星沉眸色沉了幾分,把丘幕遮往懷裡一拖,只短短几分鐘時間,二人就轉移了陣地,從繁華街頭來到一處湖畔密林。


  楚星沉將環住丘幕遮的手鬆開,丘幕遮抬起手去觸摸他的額頭,他卻仰頭欲躲。


  「別動。」丘幕遮皺眉,「能不能聽師叔一次話?」


  楚星沉啞然,果真聽話得沒動了。


  丘幕遮滿意地笑了笑,他將手輕放於楚星沉額上傷痕處,一道紫色光圈自他掌心發出。


  「沒用的。」楚星沉道,「去不掉。」


  丘幕遮道:「疼不疼?」


  楚星沉道:「早結疤了,哪裡會疼。」


  丘幕遮搖頭道:「我是說被鬼王抽靈元的時候。」


  楚星沉猛地後撤,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眼裡竟閃過一絲莫名驚恐,臉部肌肉異常僵硬,微怒道:「阿白都告訴你了?」


  丘幕遮道:「他不告訴我,你還打算瞞我到何時?」


  楚星沉低下頭,任長長的劉海遮住眼睛,他整個人筆直僵立原地,明明比丘幕遮還高,此時站在他面前,卻仍像個犯錯了被訓斥的小孩子。


  再抬起頭時,他兩眼發紅,眼中似有淚光點點。


  「師叔,我好怕。」


  丘幕遮一愣。


  「我不想,我不想……」楚星沉聲音沙啞,全身都在發抖,「在暖香閣的時候,我明明知道師叔會討厭,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想放師叔走。我也很討厭這樣自私的自己,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我壽元消耗了太多,也許活不了太久了,我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做,只要能陪伴在師叔身邊,就夠了。」


  「師叔知道嗎,當師叔說害怕我死,說如果我因為你死了,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時候,我有多麼高興!我從小長到這麼大,從不知幸福為何物,可是當師叔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就在想,原來老天爺也是可憐我的,鬼王要去我壽元之後,終於讓我明白了一回幸福的感覺。可是,可是我不想讓師叔難過,更不想讓師叔後悔。後來周瀾來了,我想,那就讓他帶師叔走吧,我只要跟在師叔身後,遠遠看著就好,這樣有一天,即使我死了,也能死得悄無聲息,師叔也不會太難過。縹緲山派、雲靈山派、玄花宗,甚至整個修真界,我也都已經替師叔拿下了。」


  「可是……」他的眼淚終於滾滾落下,哽咽道,「可是我不想,我真的不想這麼快就死掉,我不想只要片刻的陪伴,我想要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想要永永遠遠……」


  丘幕遮忽然上前,雙臂緊緊摟抱住他,顫聲道:「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他輕柔地拍拍楚星沉緊實的後背,「乖,師叔會陪著你,會一直陪著你的。」


  楚星沉把臉埋進丘幕遮頸側秀髮,反手更用力地摟緊他。深吸一口氣,全是他迷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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