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皇伏羲
“是的,汝前生便是人皇,伏羲。”
他的耳邊這個聲音一直在不斷的回響,在提示著他都發生了什麽。
蘇弦歌睜開眼睛的刹那很迷茫,輕掀的羽睫微微顫動,黑色的瞳孔中還帶著清晨的水霧,目光直勾勾的盯著眼前青翠色的床板,悠揚的白紗隨風擺動,優雅而又愜意。
這樣的場景甚至讓他都生出一種錯覺,在回憶中看見的,他所經曆過的那些不過就隻是一個夢境而已,唯有眼前所看見的祥和靜謐才是真實的,而他還不過是彼時的八歲少年,可以無憂無慮的貪玩不學那些拗口的法咒,一個人每天都偷偷的跑到靈棲穀的出口,看著落日裏的殘紅,癡癡的等待一個永遠回不來的人。
可是,他的娘親,同他的族人一樣都再也回不來了。
終究不是活在夢裏,一想起來過去的一切,他就止不住的想要落下淚來,但他記得爹爹說過,男孩不哭。
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夢醒來的時候就回不去了,他的父親,族人,長老,都死了,死在了他的眼前,他隻能夠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倒下無能為力,他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死了,他卻還活著,為什麽隻有他一個人背負著這一切活著,仇恨,鮮血,女媧一族的使命。
蘇弦歌無力的躺著,頹廢的失去了全部的光彩,他想其實如果就這樣能夠悄悄的死了,也好。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呼吸的聲音,窗戶似乎也是開著的,偶爾能夠聽見幾聲鳥鳴聲,陽光順著床沿一路的爬到了他的臉上,頭發上,斑斑駁駁的留下了一片的光影,他身上的被子被他在昏迷的時候掙紮的踢下去了一大半,白色裏襯的兜衣淩亂的四敞大開,露出了裏麵一大片如玉的胸膛。
“吱嘎——”一聲,門被從外麵打開了。
流光站在門口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美人如玉,然而這樣頹敗毫無生氣的蘇弦歌讓他覺得陌生,也微微的心疼,他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他刀削般俊朗的臉龐上留下了大片的陰影。
“太好了,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師尊他們還說.……不管怎麽樣你醒了就好。”
“怎麽樣你還好麽?”
他往前走了幾步,手裏麵端著一盞不大的瓷盅,深褐的顏色襯著他的手格外的修長美好,隨著他的移動,窗外的陽光也不加吝嗇的灑落在他身上淺淺的金黃,紫色修身的長衣,墨色的長發及腰被一支玉簪固定在頭頂,一絲不苟,這一副打扮意外的消去了他帶給人的那種淡漠感。
床上的孩子消瘦的身體並沒有因為來人的叫喚而有所動,若不是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瞪著,很容易讓人以為他睡著了。
“蘇弦歌……。”
“你不用擔心,師尊他……。”
蘇弦歌迷茫的扭過來頭,突兀的打斷了流光沒說完的話,空蕩蕩的雙瞳中充滿了絕望,灰暗的讓人心裏一陣發涼,聲音沙啞的開口喃喃的近乎自語的道:“流光,你說為什麽當初我沒跟他們一起死掉?”
“弦歌,你在說些什麽?”
“如果我從一開始就死掉的話就好了,那樣便不會害死那麽多人了,爹爹,大長老,七長老,五長老,還有阿牛,對我最好的孫大嬸,那麽多生活在靈棲穀的族人都死掉了,明明……明明最該死的人是我啊,是我不聽話破壞了結界放進來了那些人,可為什麽他們都死了,就隻有我還活著?”
蘇弦歌瞪大了眼睛,腥紅的眼裏麵布滿了血絲,壓抑了許久的水珠打濕了眼眶,就如同著了魔一樣,死死地瞪著自己的手,呆滯的近乎一個精致的洋娃娃,被人摧殘過後破敗的扔在了床上,聲音低沉的夾雜著鬼魅,越來越低,他不懂為什麽所有人都死了,就隻有他自己活了下來,整個女媧一族就隻剩下他一個人。
一種絕望全所未有的將他淹沒,突然,他恨起了那個聲音,那個淡漠的近乎無情的要他去拯救天下生靈的男人。
他說他是他的前世,伏羲,說什麽生死有命,一切皆是順應天道,去他娘的什麽天道,他是蘇弦歌不是前世的勞什子人皇,就算真的如那人所說的是一個靈魂,但他也絕不是伏羲,以挽救天下眾生為己任,偵破天機,不惜以生命為祭封印蚩尤,他不是那個人。
蘇弦歌從來沒想過去成為什麽救世主,他一直想要的都很簡單,隻不過就是一個溫暖的家,屋子可以不大,小小的木頭搭的,也可以很窮爹娘沒有更多的錢給他買更多的好吃的好玩的,就像書裏麵形容過得那樣,做一個平凡的人類,生活在人族,一生碌碌無為也可以,隻要快樂幸福就好。
他寧願自己不是神族後裔,不想要背負女媧一族守護的命運,從他懂事的那天開始就不想。
然而別無選擇的身份,別無選擇的命運,他沒有辦法就像那人留下的元神那樣,輕描淡寫的就跟自己說這是命運,那些死去的女媧族人都是因為他們的命不好而被女媧大神,他們崇拜的父神伏羲,從一萬年前就被遺棄了。
他憎恨那些神滿口所謂的天下蒼生,濃烈的憎恨的更是他自己,他就跟中邪了一樣,從床上蹦了起來,光著腳丫下了地,細嫩的腳丫踩在了地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印記。
“我不懂老天為什麽這樣不公平,什麽天道輪回,不過就是神從一開始就被舍棄的棋子,為什麽要是我,為什麽要讓我去害死他們??”
“他們都死了,卻留下我一個人活著,背負著那些所謂的責任,這樣不公平,不公平——。”
“我不會讓他們如意的。”
“你要做什麽,蘇弦歌,你要做什麽,快給我停下來。”
流光本來還想著把手裏麵的拿著給蘇弦歌的藥先放下,可是聽見蘇弦歌情緒不對一回頭他的魂差點都沒給嚇飛了,蘇弦歌自己光著腳丫一頭就往竹屋的木板上撞了過去,倔強到近乎偏執,不知道為何他整個人都開始狂暴起來,他周身濃烈孤寂的氣氛分明就是在說他不想活了。
氣急的流光將手裏的東西一扔,反應極為迅速,身子一轉,紫色的衣角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右腳踩著錦靴借由著空氣中形成的氣流,快速的像那邊小小的身影衝了過去,靈活的十指飛快的撚出了幾個法印,配上他薄唇輕輕吐出的音調,原本在蘇弦歌前方透明的空氣,突然地形成一層膠質一樣的緩衝帶,減小了他的衝力。
然而蘇弦歌卻還是以一種不可挽回的頹勢,狠狠地撞了上去,牆體發出了一聲巨響,蘇弦歌他小小的身子無力的昏了過去,軟趴趴的順著光滑的竹麵落了下來,留下一道血痕。
流光趕到他的身邊時,隻來得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眼睜睜的看著他像一隻受傷的小獸一樣,倒在了地上,光潔的額頭高高的腫起了一個大包,蘇弦歌的樣子看上去很狼狽,絕望的樣子讓人看了都覺得心酸,衣服在掙紮的過程中已經掙掉了,身上七七八八的青紫,流光突然靜默了,呆呆的站在那,看著蘇弦歌此刻的樣子,竟說不出來話。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忘不了最後蘇弦歌倒下去時看向他的那一眼,是蘊含著怎樣的絕望,呆立了半晌過後,才揪著眉毛,慢吞吞的把人給抱了起來,輕柔的把他放到了床上,蓋好被子,自己一個人坐到了他的床邊。
“弦歌,為什麽要這樣做呢,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他輕輕撩開床上男孩額前細碎的劉海,那下麵被蓋住的額頭上是一片青紫的,薄薄的皮膚都破了,往外不斷地滲血,順著他的臉頰流到了床上。
流光整個人都被蘇弦歌最後的那一撞鎮住了心神,連輕觸著他臉龐的指尖,都跟著微微的顫抖。
那麽慘烈的事情,還是知道了麽?
剛剛就再看見他不顧一切衝過去的身影時,他覺得整個人都要被撕碎了的那種感覺,心就像被人踩碎,很無情的來回踐踏一樣的疼,很疼,很疼,他想他是真的心疼眼前這個男孩,他不知道為什麽,心卻真真實實的能夠感覺到那種即將失去什麽重要東西一樣的難過。
蘇弦歌昏迷的時候,被他師尊派去靈棲穀的那位師叔已經回來了,帶回來的並不是什麽好消息,女媧一族全部被屠,在女媧神殿附近還找到了大規模金丹自爆的痕跡,很慘烈,已經沒有活人了。
他是真的心疼這個孩子的,想要把他當做自己的弟弟一樣疼愛。
族人全部被屠,自己深陷囫圇,萬幸的是他醒過來了,流光自己甚至都來不及感謝老天就讓他看見驚魂的這一幕,照顧蘇弦歌的這幾天他都一直在想怎麽告訴他這個噩耗會比較好,他甚至都在想怎麽安慰他會讓他開朗一些,卻沒想到他竟會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