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秦擇木(二十)
冉不秋從箱子上直起身來,懸在半空中,對宋可遇說:“你向左邊牆上摸,對,上一點,再左一點,可碰到了什麽?”
宋可遇按照他的指揮,在牆上摸索到了一根繩結,他猜想這大概應該是燈繩,向下拉了一下,隨著輕微的一聲“噠”響,頂棚一盞低瓦數的小燈泡亮了起來。若在平時,這樣的亮度隻會讓人覺得昏暗,但宋可遇長久的待在這密不透光的室內,眼睛一時無法承受刺激,本能的將兩手覆在臉上,用力的擋著眼睛。
足足適應了幾分鍾,才勉勉強強能微眯著眼睛,望向懸在半空中的冉不秋,隻是眼淚不受控製的流了一臉,十分狼狽。
卻見冉不秋一副少見的正經麵孔,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盯盯射在他臉上,宋可遇自嘲道:“看什麽,我知道我的樣子很慫,可是流眼淚隻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好吧,你再怎麽看我也得流。”
冉不秋卻完全不接他的話茬,宋可遇不知他關子裏賣的什麽藥,“怎麽了?你到底在看什麽?”
冉不秋微微蹙起眉頭:“隻是剛才燈亮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十分眼熟。”
眼熟?宋可遇想了想,亮燈的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他本能的舉起雙手,覆在眼前……覆在眼前!是啊,他腦補了一下冉不秋眼中所看見的自己的形態姿勢,與辦公室裏那個捂臉的魂魄,竟然驚人的相似。
宋可遇震驚的望向冉不秋,“你是說……”可下一秒傳入他耳中的,並不是冉不秋對他的回答,而是室內此起彼伏的沉悶呻吟聲,那聲音昏沉暗啞,夾雜著痛苦與驚恐,使人聞之起栗。
與此同時,宋可遇雙腿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碰了碰,他一個機靈從木箱上跳下去,又觸碰到了崴傷的腳腕,劇痛讓他忍不住彎下了腰,可就在他彎腰的一瞬間,他難以置信的看見剛剛自己坐在身下的兩個木箱中,竟然都各自蜷縮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
兩個孩子都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眯著眼睛,顯然也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燈光。而剛才碰到自己的,就是下麵那個木箱中的孩子——他的手指還卡在木板縫隙中,來不及收回。
宋可遇大驚,他連忙環顧,隻見這10平米見方的地洞裏,竟然散亂的堆著七八個同樣的箱子,每一個箱子裏都無一例外的裝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孩子。
他皺眉細細的辨別,在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孩子臉上捕捉到了幾分熟悉,“你們、你們不是那天小喬院長帶去找我的小葉山區的孤兒嗎?你們怎麽會在這裏,你們在這裏被關了多久了?”
宋可遇邊問邊起身,拖著一隻腳,慌不擇法的去開木箱上的鎖。很快,所有的木箱門都被打開了,卻隻有兩三個孩子快速的從裏麵爬了出來,其餘大多數則木然待在原地,連動都沒有動。
爬出來的孩子一出箱子,動作也漸漸遲緩起來,他們目光呆滯,完全不看宋可遇,隻是搖搖晃晃的分散開,倚靠在牆角,蜷起身體。
離宋可遇最近的那個孩子,還伸出舌頭來舔了舔自己的手。
宋可遇覺得自己的胸腔快要爆炸了。
他抱起了一個看起來年紀最小的孩子,那孩子骨架纖細,身體十分瘦弱,一顆頭在宋可遇懷中十分不自在的向左右不停的擺動,就是不願意和宋可遇對視。
“你叫什麽名字?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在這裏?你待了多久了?誰把你們關在了這裏?”宋可遇情緒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幾乎難以自控的搖動著手裏的孩子。那孩子被他搖的驚慌失措,一雙手連拍帶打野推拒不開他的鉗製,居然一探頭呲了呲一口小牙,狠狠的咬在宋可遇的胳膊上,頃刻間,便流下了一排血跡。
一切發生的太快,宋可遇來不及躲閃,其實他也並不想躲閃,身體上的疼痛遠遠不及心靈上的創傷。他呆呆的望著自己胳膊上的血跡,甚至想,如果能痛的更深刻一些就更好了。
趁著他出神兒的間隙,他懷裏的小孩子快速扭動著身體,落在了地上,手腳並用的爬到了一處牆角,將自己縮成一個團兒,眼睛埋在手臂裏,不時偷偷的抬起來戒備的看一眼宋可遇。
冉不秋很想離開這裏,可他現在不太見得了宋可遇傷心的樣子,幾次話到嘴邊又忍住了,耐著性子等宋可遇的精神漸漸平複了一些,才試探的問了句:“我們可以走了嗎?”
宋可遇聲音沙啞,“現在情況是怎麽樣的?我要把這些孩子救出去,我一定要把他們救出去!”他在短暫的脆弱過後,臉上已凝結出一層堅硬的恨意。那些人觸碰到了他的逆鱗,他們不該動這些純真無辜的孩子,盡管他並不知道這些孩子身上到底他媽的發生了什麽事情。
“開關在雜物間的牆角,我看到那個小保育員按了那裏,才啟動了出口的門。”宋可遇回憶了一下,冉不秋點點頭,悠悠的飄出去,“你等一下。”
不過片刻,頂棚的那扇小門便向下彈開了。
與此同時,隻聽“噠”的一聲,懸在頂棚的那個昏暗的小燈泡碎了。
宋可遇錯覺自己耳旁閃過了一陣風,可是這裏本身就是深藏在地下室下麵的地洞,怎麽可能會有風?
他迅速轉過身,但同樣的淩厲的的風速又在他的身後劃過,整個過程不過幾息之間,下一秒便有一雙尖利的爪子,深深的抓嵌進他的手臂的皮肉裏,並借著這股力,竄上他的肩膀。
宋可遇本能的抬手遮擋,顧不得疼痛,憑直覺去抓身旁的東西,觸手是一片毛茸茸的觸感。
那頂棚出口傳下來的光線,宋可遇眯了眯眼,發現自己鉗住的,是一隻雙目血紅,露著獠牙的獼猴,它頭上黃紅的毛發乍起,正呲著牙,掙紮著想要攻擊他。那尖利的牙齒,在昏暗中依然沁著森森寒光。
心思電閃而過,“是你殺了何姐和小喬院長!”宋可遇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像是動物,卻更應該被形容為怪獸的東西。
那猴子身體小,力氣卻不小,大力呲著牙,嘴裏發出“霍霍”的聲響,尖銳的爪尖將宋可遇的胳膊撓出十幾道血痕,宋可遇疼的一瑟縮,它瞅準時機,奮力向前一撲,眼看就要咬向宋可遇的頸邊。
上麵雜物間的燈驟然亮了,一束清晰的光透過那扇小門打在宋可玉的臉上,猴子一愣,居然停住了動作,歪歪頭,有些恍惚的收起了尖牙。
就在它遲疑的這一刻,冉不秋以手為刃,將它劈倒在地,強大的氣流帶動下,瘦小的身體在地上止不住的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住。它仰躺著,半張著嘴,赤紅的眼睛沒有焦距,“霍霍”的吐出幾口血,便僵硬的不動了。
宋可遇難以置信,自己剛剛又經曆了一場生死危機,也許再晚一秒,自己也會像小喬院長一樣,因為動脈破裂,失血過度而亡。
他手抵在胸口,大聲的喘了幾口氣,依然止不住心髒劇烈的跳動。
冉不秋飄道他身邊,先關切的問他,傷口如何了。宋可遇此時完全無心想這件事,隨後說了無事。冉不秋也沒辦法,隻是有些嫌棄的在旁邊低聲說:“你們凡人總是輕易受傷,可真是件麻煩事。”
“先不說這個,這又是個什麽東西?”他還沒說完,便見那猴子身上,一團黑氣升騰而起。
宋可遇驚呼,”是戾氣,它身上也是戾氣!“
冉不秋的手在空中一劃,化了個結界,扣在那猴子身上,隻見它身上升騰起的黑氣忽明忽暗,居然漸漸也閃現出一些細碎的光點。
冉不秋繞著這個鍾型的結界轉了幾圈,有些在博物館裏看展覽的樣子,口中”嘖嘖“稱奇的說:“居然不僅僅是戾氣,它身上居然還有魂魄,而且這魂魄居然也不是動物的魂魄,還有人的。”
黑氣越來越淡,一個6、7歲的小男孩的臉漸漸在其中清晰起來,他揉了揉眼睛,一副困惑迷茫的表情,朝宋可遇所在的方向走過來,可礙著筋膜狀的結界無法前行,隻能趴在結界上麵,朝宋可遇伸出手,委屈的問:“宋哥哥,是你嗎?你說了來看我,怎麽這麽久都沒有來?”
宋可遇仔細辨別了一下,急忙上前,一片虛無中想去抓那男孩的並沒有實質手,“小虎!怎麽是你?”
小虎咧咧嘴唇,還來不及回答,那細碎的光點一晃,他的臉就淡下去,隨即再抬起頭來的,居然是何姐的臉。何姐嗔怪的望了他一眼,“小宋,你怎麽還不回去,放學之後又在外麵貪玩了吧?”
“別廢話!”一個突兀的女聲傳來,何姐麵目淩厲,尖聲說:“院裏還指著你那幾個錢的捐款嗎?要真這樣,大家早都餓死了!宋可遇,你這個養不熟的白養狼!”宋可遇眨眼再看,眼前已經是小喬院長尖酸刻薄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