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豆的約定(十四)
從鐵門進入,宋可遇忍不住回望,那團團迷霧已將鐵門若隱若現的包了進去。周遭,什麽都看不清了,唯有腳下一根手指粗細的鋼索,向前方回旋翻轉著懸於腳下,隱於前方的迷霧中。
宋可遇用腳尖向旁邊的迷霧上試了試,真的是一片虛空。
他一時踟躕起來,輕輕抖抖自己的腿,“唉,小綠芽,你出來呀,我這也沒練過雜技,別把咱倆一起帶溝裏去。”
“不出!”小黑影手腳並用,緊緊的抱住他的大腿,“這裏更危險了,我不能讓別人看見我的樣子。”
“可我不知道路啊,你不是說要給我帶路嘛。”宋可遇為難。
可小黑影就是緊抱不放,被宋可遇催促不過,半天才不情不願的說:“魘的世界裏沒有路,你想要有怎樣的路,就有怎樣的路。”
“靠!你套路我,所以你也不是真的熟悉,所以剛才都是在逗我,是嗎?”宋可遇沒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個小孩子騙了。
可小黑影咬緊牙關就是不說話,宋可遇無法,隻好暗自鼓勵自己幾句,伸展開雙臂,盡量保持平衡,戰戰兢兢的邁出腳步,沿著翻滾纏繞的鋼索,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才發現也並沒有自己原來想象中的那麽難,心中畏懼時,腳下便愈發的搖晃,心中安穩下來,腳下倒也隨之平穩一些。他自以為抓到了一些要領,不禁速度愈發快起來。
漸漸的,周遭的迷霧散去,他全力跨了一大步,邁上了鋼索末端的石台階,心裏有種重新加踏實地的安穩感。喘了幾口氣,他沿著這小小的一級石梯,向上仰望,整個建築的外形也清晰起來。牆壁烏黑發亮,似鐵非鐵,他用手觸摸了一下,溫潤、光滑、濕涼的觸感,巍巍峨峨宛如一個倒扣的梯形。
整個建築沒有一扇窗戶,隻有這個僅供一人通行的小門,門內便是燈火輝煌。
宋可遇連忙又整整衣袖,緊緊領子,將兩隻手盡可能的隱入長袖中,端著麵部的表情,後背緊貼著牆邊挪了進去。
大堂裏豁然開朗,空曠幽深,來往穿梭的人群毫不遜色於外麵川流的街市。正所謂大隱隱於市,若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反而更加容易暴露了。
宋可遇稍稍放下心來,目之所及並看不出這裏布局的所以然來,找準機會,快速尾隨著幾個團簇行走的白袍人,向建築的更深處走去。
不知誰高喊了一聲:“阿成出來了!”
大堂內川流不息的人群,瞬間全部俯倒在地,虔誠的跪拜。宋可遇忙跟著反應,待片刻之後,隨著人流起身時,舉目四處張望,多少有點可惜沒看到那所謂的“阿成”到底長成什麽樣子。也琢磨不透,既然阿成這般尊貴,又為何市井小民彼此招呼皆稱“阿成”?
那幾個白袍人走到大堂盡頭,竟然沿著直立的牆麵向上繼續走著,宋可遇一狠心,一腳踩在牆麵上,居然也成功的沒有跌落下來。
眼前出現兩個穿著黑袍的士兵,一手握著一把兩米多高的銅戟,一手向前伸出,那打頭的一個白袍人便遞出一張通行證。士兵仔細驗看了,向兩邊一側身,宋可遇連忙邁了一大步,與最後那個白袍人並排走了進去。
“停!”一個士兵突然高呼一聲,宋可遇悚然一驚,本能就要頓住腳,微微側頭,餘光卻見士兵正仰頭對著一個空心的人臉頭套,那頭套自空中幽幽飄了過來,士兵忙用手中的銅戟去戳,邊戳邊移動,前麵進去的幾個白袍人紛紛避讓士兵,燕翅似的向兩邊衝散。
宋可遇在最後麵,借亂一抬頭,隻見整個廣袤無垠的大廳裏,密密匝匝漂浮著無數個人臉頭套,它們在半空中遊蕩盤旋,臉皮曳蕩,像極了海洋館裏的水母。
有些頭套被剝的不幹淨,頸部還淅淅瀝瀝的滴著血。一滴血跡低落在旁邊一個白袍人的肩膀上,可倏的一下,就由紅變白直致失去了顏色。
可宋可遇完全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緒,哪怕胃裏如何翻滾灼燒,臉上也隻能保持僵直不動。
衛兵煩躁的用手中的銅戟不住的將頭套向內驅趕,攪動的氣流湧動,半空中的人臉頭套們開始漸次按照順時針的方向,移動回旋,如同一個詭異的漩渦。
宋可遇想到了什麽,不再畏懼,眼神隱蔽的在空中搜索著,他很怕自己來晚了一步,kk的臉已經被剝了下來。
正想著,又是一陣騷動,有人喊著“阿成來了。”
宋可遇已經有了經驗,隨即也不用觀摩來,便隨著眾人一起俯倒在地。
他正對著守衛,片刻就聞到了一股腥濁之氣,一隻身型龐大的四腳動物,氣宇軒昂的拾階而上,向他們這邊走來。
宋可遇不敢抬頭,視線隻停留在動物的胸口之下,遠望著像一頭矯健的獅子,自他身邊經過,桀驁的尾巴在空中甩了幾下。
宋可遇幾乎能聽到自己胸膛內劇烈的心跳聲了。可知短暫的鬆弛,不過一兩秒,那動物頓了一下,居然迅速的轉過身,朝著士兵喊道:“有人混進來了,抓住他!”
宋可遇不知哪裏暴露了,還未來得反應,兩位剛才捉頭套的士兵便大步上前,一人架起他一條胳膊向後拖動。
他恐慌的抬眼望去,驚詫於那獅子頸上居然長著一顆女人的頭!難道獅子也帶頭套嗎?他本能的喊道:“放開我!放開我!”
“等一下。”那獅身女人再次說話。
宋可遇驚悚的發現,並不是獅子戴了頭套!因為隨著話語的出口,那女人臉部肌肉正像正常人一樣運動著,她的眼睛也會轉動,嘴角也能張開!他視線向下掃去,看到女人脖子與獅子脖子的交接處,還能赫然可見針腳巨大的拙劣縫痕!
宋可遇來不及對這一切進行反應,這個獅身女人兩隻前爪在地上一蹬,直接撲向他身邊。他微微閉上眼躲閃,便聽小黑影驚呼的聲音,“放開我!放開我!”
宋可遇連忙睜開眼,心想大概剛才那兩個士兵架起他胳膊拖動的速度過快,使小黑影在他袍下露出了馬腳。
小黑影正被踩在獅身女人的腳下,他苦苦哀求道:“阿成,求求你放過我吧,阿成!”
可一切發生快得甚至沒有給宋可遇替小黑影開口求情的機會,阿成那張清雅秀氣的臉孔上,毫無預兆的張開來血盆大口,亮出尖銳的獠牙,瞬息便將小黑影吞食入腹。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宋可遇驚呆了。盡管清楚的知道小黑影不是人,可他能說話,有想法,能跑,能跳,他還那麽小,也沒有什麽害人的心思。小圓手給他指路的樣子,揚著頭問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樣子,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還近在眼前。
劇烈的悲痛湧上他的心頭,他奮力的掙紮起來,口中高亢的嘶吼出自己的悲痛,兩邊士兵沒有抓牢,被他掙脫出來。他一把搶過一個士兵的銅戟,不顧一切的刺向幾步外的阿成。
悲痛完全蒙蔽了他的雙眼,迷惑了他的心智,他要為小黑影報仇!
空中湧動漂浮的人臉頭套,都不約而同的將臉孔的一麵向他傾斜過來,有些還微微揚起嘴角,像是在給予他鼓勵。
他急速的跑著,高亢的喊著,可無論他速度多快,卻永遠都離阿城一步之遙。
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無數次的努力之後,宋可遇雙手一鬆,銅戟跌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阿成隻是那樣漠然的看著他。
宋可遇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沒有了,不見了,永遠消失了。”他反複的念誦著這幾句話,覺得頭腦越來越混沌,仿佛整個世界,除了小黑影,再沒有其他的事情……不對,一定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他來這裏是為了什麽?他捶砸著自己的腦袋,可越是這樣,越是混沌。
全世界都要將他拋棄了,他記不起來了,是不是就要永遠被困在這裏?
他覺得自己太沒用了,他沒有能力,他無法保護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做不了,也做不成。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了.……這個世界拋棄了他,他也要拋棄這個世界了。
他雙手掌撐在地上,右手的食指指尖突然有一些綠色瑩亮的液體從指甲縫裏滴出來,越滴越多,匯集於地麵,積成溪流,沿著磚縫流淌著。
而隨著液體的流逝,他覺得自己身上越來越沒有力氣,越來越萎頓,連神思也昏聵了。他什麽也不想做,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快要昏昏欲睡了。
朦朧中隻聽見阿成冷酷的聲音響起,“帶走吧。”
他身體浮浮沉沉,顛顛簸簸,忽冷忽熱,迷霧重重。
不知過了多久,待他重新睜開雙眼,入眼是廣袤無際的穹頂,他慢慢的翻了個身,發現自己完全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周遭是完全看不到邊界的黑色溶洞,自己躺在一塊不過幾米麵積的圓形黑石上,他動了動身體,攀著石塊的邊緣向下望去——這裏不同於此前的迷霧繚繞,而是幹淨、清澈,能讓人一眼望穿的絕望——腳下是無窮無盡的萬丈深淵。
他又抬起眼睛,望向四周,隻見每隔幾十米,便有一方這樣的石塊,與他身處的巨大錐形石塊一樣,遠處的石塊上或有人,或沒人,總歸都是茫然的不見任何動作。
宋可遇仿佛能理解他們此刻的心情。
此處的境況已是絕境,沒有希望,沒有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