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豆的約定(十五)
宋可遇覺得自己仿佛是砧板上的一條魚幹。
他心裏突然回憶起了以往在海邊,看見過那些靠打魚為生的漁民們,一網下去,那些打撈上來的名貴品種都被挑出來拿去賣錢了,隻有一種不被待見的魚會留下自用。
那種魚身體扁平,幾乎無肉,身上有像條紋樣的不明顯的花紋,全身呈現出像泥土一樣的灰黃色,被漁民們取來個土名字,叫做“大地魚”。
由於賣不出去,老漁民們會將捕獲的大地魚帶回家,交給家裏的婦人們,用一把剪刀沿著魚腹向兩邊剖開,然後放在紗網上,借著正午最烈的陽光暴曬。
待褪去全身水分,再將魚幹收起來,用明火烤酥,碾碎,用來給飯菜調味增鮮。
宋可遇覺得,自己眼下的處境和形態,都十分紗網上被晾曬的大地魚,隻待其自行風幹、脫水,再被收斂起來,任命運無情的碾碎,變成阿成食物中的調味。
他的頭腦中出現了一些類似灼熱陽光照耀下斑斕的幻覺。
他的生命體征在流逝,衰弱,他甚至希望時間可以過得更快一些,這等待的煎熬可以縮短一些。
他閉上了眼睛,隻覺萬籟俱寂。
“你在幹嘛呢?快起來!”他突然看到小綠芽挺著圓滾滾的一顆頭,伸出小圓手,正在扒他的眼皮。
他猛然坐起來,可眼前並沒有小綠芽。
小綠芽為什麽會來叫他呢?他“嗤”笑一聲,小綠芽已經被阿成吃掉了,他不想再去想小綠芽了。那個騙取了他信任的家夥,說什麽熟悉路,尋求他的保護,其實根本沒有必要,他自己一樣可以找得到。就像小綠芽說的,魘的世界裏根本沒有路。
沒有路!這裏根本沒有路!想要有怎樣的路就有怎樣的路!
宋可遇向身側望去,他不經意的抬起手,在石塊邊緣摸索了一下,空的……心裏頓時又失望了。
騙過他一次,就會騙他第二次,他怎麽會因為小綠芽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而重新煥發出希望呢?
可是如果如果不相信,又能怎樣?眼前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了,慢慢的躺在這裏等死嗎?
如果相信小綠芽的話,至少還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尋找到重獲新生的希望,一種是徹底結束他此刻的煎熬。而無論是哪一種,都遠比躺在這裏,變成魚幹,要來的好的多。
“唉!”他喊了一聲。
隔著幾根石柱外的一個人抬起頭,死氣沉沉的向他這邊望了過來。
宋可遇連忙喊道:“別在這裏躺著了,你喊大家,我們一起跳下去。”
那邊好久也沒什麽反應。
宋可遇又喊了好幾次,那人才勉勉強強的坐起身,“沒有用的,我已經跳下去很多次了,可每一次到達的終點,都是重新躺在這裏,沒有希望了。”
宋可遇表情冷下去,他沒有想到,在他之前,別人已經無數次的做過相同的動作了,他頹廢在向下躺回去。
不.……不對!魘的世界一直都是周而複始的,他又記起小綠芽曾經說過的話,雖然無數次的重複,但每一次都不過隻是另一重夢境的循環。周而複始.……每個人的夢境都不盡相同,心路如何,腳下的路就是如何。
“我不能這樣了,我要離開這裏,我答應過別人要離開這裏。”宋可遇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向那邊呼喊,“我們再跳一次,隻要我們堅信可以有出路,就一定會有出路的。”
那人直接轉過身去,拒絕聽他說話了。
宋可遇無奈。他想了想,抬起手腕,用自己的牙狠狠的咬上去,他希望通過痛覺,來使自己清醒,來激發自己的鬥誌。
尖銳的牙齒,咬在柔弱的皮膚上,鮮血像嬌柔的花朵一樣從被他咬破的傷口處湧現,生長出大朵大朵豔紅色的彼岸花,當它們開到荼蘼,便從手腕上剝離,搖搖擺擺的飛入了空中。
為什麽會有花?他模模糊糊的想到,手腕這裏似乎曾經滴過某人的鮮血,某人劃破手腕時,那點點滴滴的痛楚,痛在彼身,不如痛在他心。
這再次提醒了鬧鍾甚是混沌的宋可遇,這不是現實,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站起身,腳尖一點一點的向外挪動,直至腳掌懸空。他微微攥著拳,垂在腿側,心中從未如此堅定的告慰自己,一定可以出去!無論任何艱難險境,隻要直麵而行,總能破繭重生!而越是回避懦弱,越是裹足不前!
他心中勇氣大盛,再沒有絲毫猶豫,堅定而卓然的縱深一跳。
耳朵兩邊響起瑟瑟的風聲,他的墜落是如此的快速。巨大的石柱在他眼前展現,遠比他剛才觀察到的更險峻,更叵測。一顆尖銳的碎石崩裂飛濺,從他的麵頰邊劃過。可他依然無畏無懼,他對自己說,一定可以找到出路!
忽然眼前一黑,我的身體平穩的落在了地麵上。
他緩緩的睜開眼睛……亮光的燈光如晝,沒錯,是室內!他出來了!
宋可遇快速的爬起來,隻見眼前富麗堂皇的大廳,宛如宮殿般奢華,隨手可得的黑曜石熠熠生輝的鋪滿牆麵,牆邊一方苗圃,栽滿從未見過的奇花異草,間或有許多人型的肢體跪爬其間,他們的頭部卻完全掩埋在土地裏。
宋可遇心智已堅,不再為眼前詭異的情形所迷惑。正是剛才自己衝破心魔直麵艱險,才使他走出了那絕壁溶洞。他再一次告誡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
”你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宋可遇急忙回頭,隻見旁邊的小門裏瀟瀟肅肅的走進來了一個人。
宋可遇望著那熟悉的麵容,快步上前問道:“你怎麽來了?”
冉不秋笑了笑,“我來找你呀。”
宋可遇驚喜的問:“你身體都恢複好了嗎?啊,我進來了多久?你是不是等急了,你是不是有些擔心我?我們快去找人吧,找到了,我們就可以走了。”他說完,忙上前去牽冉不秋的手腕,冉不秋卻向後退了一步,微微頷首笑道:“我都進來了,我們何苦還要出去,外麵的世界有什麽好,不如在這裏,想怎樣就怎樣,沒有那麽多規矩,沒有那麽多藩籬阻礙,我們就歡歡喜喜的做自己,坦坦然然的過一生,不好嗎?”
他一番說辭,讓宋可遇有些猶豫起來。他遲疑的問:“可以這樣嗎?我們可以留下來?不行的,我是來找人的,”他抬手努力的敲了敲腦袋,“是來找一個.……哦,對了,是來找kk的,你忘了嗎?金美妍還在外麵等著我們,我們要幫她完成這個願望。而且你還有那麽多的任務,望鄉台那裏還有那麽多的魂魄,在等待著你幫他們消弭夙願。這些……也都不管了嗎?黑衣人也不找了嗎?戾鑒也不查了嗎?”
“你別說了!”冉不秋打斷他,憤恨的一甩手,“別人的事與我們何幹?我有什麽義務擔負起別人的期望!”
宋可遇被他的暴怒嚇到了,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語氣,和緩的上前,“你怎麽了?是我口氣不好嗎?你身體剛恢複,別生氣了。”
冉不秋回頭,眼中透著哀戚,“我太累了,我覺得好累,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你不願意陪著我嗎?難道你剛才所說的那些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的事情,比我還重要嗎?”
宋可遇內心掙紮了一番,歎氣道:“如果你真的累了,厭煩了這一切,那我暫時陪你在這兒待一段時間也好。”
冉不秋果然隨即露出一個極欣喜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陪我留下來的。”他喜形於色的拍著手。
宋可遇從未看見冉不秋如此高興過,不覺內心一軟。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宋可遇指著牆角苗圃中那些頭部被掩埋在泥土中的人,開玩笑的問:“這裏的一切都好神奇啊,我過去也算去過很多地方了,但不得不承認,我生活的那個世界,和這裏比,確實有些無趣。不過自從我來到這兒,慢慢的也見怪不怪了。誒,可惜我不能去幽冥看一看,你說,這裏和你的家鄉比,哪裏更好?”
冉不秋不加思索的回答:“自然是這裏好,這裏一切皆好。”
宋可遇想到他以前說的話,不禁打趣的問:“可這裏沒有蜜色的泉眼啊。”
“什麽綠色黃色的,你喜歡泉水,回頭咱們開鑿一個就是了。”冉不秋隨意的說。
宋可遇的笑容僵持在臉上,他慢慢的縮小了自己的嘴角,眼神閃了閃,問:“我也覺得那不重要,不過,我們既然要在這裏停留一陣子,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看著實在別扭,不如種些你最喜歡的柏樹怎麽樣?”
“都隨你。”冉不秋點點頭,“你不提我也忘了,我等下就叫人來,幫我們多種些柏樹。”
說著,他從一旁的矮桌上拿起一杯酒遞過來,“說了這麽半天,你也渴了吧,來,喝些果酒,潤潤嗓子吧。”
宋可遇接過來,毫不遲疑的遞向唇邊,餘光看見冉不秋不錯眼的盯著他的動作。
他一點點抬起手,就在嘴唇即將抵在杯子邊沿的時候,宋可遇手指一鬆,杯子快速跌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裏麵那原本深紫色的酒水,刹那變成了潑灑一地的“白汁”。
冉不秋眉頭緊鎖,眼皮無意識的跳了一下。
宋可遇抬頭冷笑道:“你這比阿成的段位可高了太多了,難不成你就是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