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徐來(十八)
弗如趕到的時候,吳棟梁正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發呆,他腳上繞著厚厚的一層繃帶,看起來還很嚴重的樣子。
“這怎麽大早上的就受傷玩兒啊?”
“傷口有點深,不過隻是傷到了一些皮肉,倒沒什麽大事,大夫給敷了藥,過幾天就好了。”吳棟梁扶扶眼鏡。
“不嚴重就行。”弗如坐在他旁邊,憂心忡忡的看著他,“我說句不好聽的話,老吳,我覺得不是別人要害你,是你自己變著法兒的想害自己吧。”
“我沒有!”吳棟梁猛然抬起頭,“我真的……真的……”他到底還是把話又咽回去了。
“真的什麽?”弗如追問,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我……沒有什麽。”吳棟梁垂下頭不再說話。
弗如在心底裏歎了一口氣,覺得這活兒接的雖然容易,可是真的很累心啊。
他總是覺得自己實際充當的是一個心理醫生的角色,但這件事兒自己又不擅長。
這邊吳棟梁就接到起了電話,是助理通知他,第2天要參加晚上的頒獎典禮流程。
“可是我這個樣子.……”
“沒事兒,”助理聽說吳棟梁的腳受傷了,想了想,“到時候就說您是思考著學術問題,太投入了,才從樓梯上跌下去了,到時候我找人發一篇通稿,就說您是一心醉心於學術,在生活問題上反而不是那麽擅長,嗯,我想想,再潤色潤色,塑造個人設出來,您的名望可能會再攀新高的!”他居然越說越興奮,“您放心吧,您明天就高高興興的去參加,這事兒運作好了,商業價值不會比那些明星差的,各種代言和活動,就不止現在這幾個了。”
“好吧,我知道了。”吳棟梁掛了電話,他本人對這些事情並不排斥,看了一眼旁邊的弗如,“明天可能還要麻煩你和我一起去。”
弗如聳聳肩,“知道了。”
天色已晚了。
宋可遇在公司門口焦急的來回踱著步,可是遲遲還沒有見到徐來回來。
他不知道這一天能發生多少事兒,劉秘書隻是不住的安慰他稍安勿躁,“何況還有鬼差那邊盯著呢,真要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他得信兒比咱們快。”
這話說的也有道理,隻是最近鬼差的性子是越發的陰陽怪氣了,實在摸不準規律。
宋可遇翹首以待,又過了很久,才遠遠的見一個低著頭的身影走了過來,那身影高高瘦瘦,不就是自己一直期待的人嗎?
他拍拍臉上僵硬的肌肉,聳聳肩膀,兩手插在褲袋裏,悠閑的迎了上去,然後誇張的一頓足,熱情洋溢的說:“徐博士?回來了?我正好下來買點東西,就看見你了,這麽巧啊。”
徐來眯眯眼睛看出是他,皮笑肉不笑的說了句,“哦,是挺巧的。”就沒有多餘的寒暄了。
不過宋可遇也習慣了他這樣的風格,隻盼他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就行,也不去深究他的談話方式是否禮貌了,“怎麽樣,今天過得還順利嗎?”他們邊說邊向樓裏麵走去。
“還好吧。”徐來一直將眼睛掩在頭發的陰影裏。
宋可遇硬著頭皮沒話找話,一副熟稔的姿態,“徐博士,不是我八卦哈,我就是純粹的想知道,嗯.……冉總他沒有出來搗亂、幹擾你吧?”
“沒有,他挺好的,他今天本來想出來透透氣,後來見你不在,就回去睡覺了。”
電梯門打開,兩個人走到107層的辦公室,這時劉秘書和吳秘書都已經下班了,辦公室裏隻有聲控吊燈應聲而亮。
衣架上留有劉秘書事先送過來的禮服,宋可遇向徐來展示了一下,“徐博士,你也知道明天有一個活動,本來是需要冉總出席的,因為他也是入選的人物之一,隻不過,這事兒還是以你的願望為主,你沒有達成的事情盡管去辦,不必勉強參加。”
“不勉強,我要去參加。”他錯愕的抬起頭,“昨天我就注意到了這場活動,我當然要去參加!”
宋可遇一愣,“我一直沒聽見你跟我提起過啊。”
“我累了,要休息了。”徐來也不解釋,敷衍的打個招呼,就走進直升梯,上樓去了。
宋可遇覺得十分詭異,可也沒有再出言打擾他。
這次的事情正在朝著一個非常詭異的方向發展,他不知道這徐來的來曆,也不知道他的願望是什麽,當然,絕不會是像他說的那樣簡單。他仿佛懷揣著什麽重大的心事,這使他的眉宇間時常呈現出一種恍惚的狀態,可是眉頭又是常態緊鎖著的,仿佛有什麽深重的仇怨被鎖在其中,使他整個人顯得陰鬱而頹喪。
當然從另一個方麵說,他也有陰鬱的理由,畢竟他是被無辜刺殺的,可他的仇恨難道來自於對那個凶手的怨恨嗎?那他為什麽又一句都沒有詢問過有關於刺殺他的那個凶手的事情呢?而且宋可遇也沒有在他搜索的曆史記錄裏查詢到他搜索過凶手相關的條目,反之,他對即將舉行的這場頒獎晚會,卻有著某種難言的濃重執念。
宋可遇白天的時候,托人調查了一下徐來的身份背景,如他所說,徐來真的隻是一個低調的大學老師,隻不過後來被借調到了一所科研機構,就一直在那裏從事起一些什麽研究工作。
他性格孤僻,不大和外人往來,也沒有朋友,沒有家庭,仿佛在人生軌跡裏隻是一個孤零零的隱身人。一直到他死為止,也並沒有激起什麽太多的波瀾。
他悄無聲息的來到這個世上,又不發一語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來無影去無蹤,並不能像有些人那樣轟轟烈烈的造出過什麽驚世的動靜。
如同所有的普通人一樣,妄自活了一場,卻並沒有給這個世界記住隻言片語。
宋可遇給自己開了一瓶啤酒。
如果沒有朋友,沒有家人,誰才能證明自己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活過呢?誰才能證明自己在這個輪回中曾經有過一席之地呢?都是一些在熱鬧城市中打滾掙紮,最後隻徒留一片狼藉的虛無啊。
宋可遇越想越哀傷,想到自己一路和冉不秋就這樣僵持著,但凡有了些許進展,就一定生出什麽波折來,攪合的一切又再次無根無憑了。
那到底什麽才能證明我們真實的存在過,什麽才能證明我們活過一場呢?
宋可遇突然有點想他的朋友了,和他在這個世上聯係最多的朋友——曹小胖,不知現在在哪裏浪蕩快活呢!
憑著酒勁兒上頭,他給曹小胖打了個電話,那邊的背景音果然又是一片稀裏嘩啦的麻將聲,“誒,哥們兒,好久不見來。”他說。
曹小胖像是叼著根煙,嘴裏含含糊糊的笑道:“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見。”
“曹哥的日子還是過得這麽瀟灑呀。”
“哈哈哈,一般一般吧,對付過吧。”
“曹哥,怎麽著,什麽時候回來呀?”宋可遇喝了一口酒。
曹小胖頓了一下,“想我了,還是有事兒?”
“沒事兒就不能找你了嗎?”宋可遇笑著和他扯閑篇兒。
“可以呀,”曹小胖含糊著說,“我呀,其實兜了一大圈,又悄悄回來了,隻是沒敢冒頭,就跟幾個熟人這兒廝混著,反正也沒什麽事,什麽時間得閑來咱們就聚一聚。你那兒要是有什麽新業務,咱們一塊兒磋商磋啊,哥哥如今洗白了,白道上混,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對接的,啊!”
“喲,曹哥,你如今說話都高大上起來了,你……”
“唉,等等等等,你這是不是詐胡啊!”曹小胖喊著,突然毫無預兆的掛掉了電話。
宋可遇一愣,兀自又搖搖頭,果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你想念別人的時刻,未必是對的時刻。
不想了,他推倒了眼前那幾個空著的啤酒瓶,想著樓上是冷冰冰的徐來,索性就蜷在了沙發上,決定對付睡一晚。
第2天,宋可遇還沒醒,就被徐來叫醒了。
徐來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像是在想著什麽心事,宋可遇睡眼惺忪的一瞥,見他已經換上了整套的禮服。
唉,宋可遇覺得自己身邊就算沒有弗如那個話嘮,以前的冉不秋或每次的執念魂魄,也好歹都是可以正常交流溝通的人,如今讓他做一個隻看不說的啞巴,實在是憋悶的難受。人長了一張嘴,除了吃飯,不就是用來說話的嗎?
他們兩個人悶聲不響的對坐著,直到牆上的鍾表指向了規定的位置,才不約而同的長舒一口氣。
那邊劉秘書已經準備好了車,兩個人下到了地庫,乘車前往舉行頒獎晚會的宴會廳,從專屬通道裏走到了會議廳。
遼闊典雅的大廳裏一片燈火輝煌,玻璃酒杯壘成高高的香檳塔,在水晶燈的映射下熠熠生輝。餐台上擺滿了各種食材,顏色造型無不出眾奪目。姹紫嫣紅的各色禮服搖曳期間。
宋可遇緊隨著徐來走進來,立馬引起了眾人的矚目,完全不認識的人們紛紛湧上來,或打招呼或圍觀,還好旁邊有劉秘書一一提醒,宋可遇才不至於手足無措。
隻不過徐來的氣質和冉不秋很像,他話少,又陰沉著臉,旁人隻當他還是那個清冷高傲,不屑於社交,不願意說話的冉不秋,三個人一路走來,倒也沒有出什麽紕漏破綻。
徐來入座後,又沉默的盯著自己的腳尖,宋可遇隻好自己起身活動活動,出席的人沒一個認識的,剛想去拿杯酒,沒想到突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他興奮的招招手,“弗如,你怎麽也來了!”
弗如笑著擦了擦嘴角,奮力咽下了嘴裏的食物,才迎過來說:“宋秘書啊,你也來了,我還不是因為老吳……哦,就是我那個客戶,他要參加這個活動,硬要拉我來嘛。”
老吳?宋可遇想了一下,“難不成你的客戶就是那個科學家吳棟梁?”
“對呀,你不知道吳秘書的父親是很有名望的科學家嗎?”弗如驚訝的說,“你們不是同事嘛。”
“我好像隱約知道點兒,隻是一直沒對上號,原來是他呀,那還真有緣分,怎麽著,你今天是專門來保護他的?”宋可遇知道他這位客戶是因為什麽而委托弗如的,又聽到過來自他親生女兒的親口吐槽,自然心中有數。
“你們呢?”弗如忙問,“我們家小劉劉來了嗎?”
“你說的好惡心啊!”宋可遇惡寒的抖了抖。
“惡心?我覺得至少比冉寶寶好聽吧?”弗如做個鬼臉。
“噓!”宋可遇拉著,見旁邊沒有人聽見,低著頭威嚇道:“你不許再提這件事了,既然你們都不相信我說的冉總還沒有恢複正常的話,那就不許取笑!”
“那你也不許說我了,咱們倆難兄難弟,彼此彼此。”弗如笑嘻嘻的應了,就聽手機響了一聲,連忙掏出來看了看信息,無奈的翻了一個白眼,向宋可遇揚了揚手機,“這位老吳又犯病了,自己一個人去趟洗手間,居然說有人偷窺他,尾隨他,嚇得藏在裏麵不敢出來!我的天,他又不是什麽明眸皓齒的劉秘書,哪有那麽多人沒事圍著他轉呢?他這都是心病,就是精神問題,就是心理陰影,就是……”
“行了,你快去吧,拿人家的錢,怎麽能不替人家辦事兒呢?我覺得這可比咱們去屍山的時候輕鬆多了。”宋可遇笑著勸他。
“那倒是,那我去看看,咱們回頭再聊。”
宋可遇笑著看弗如拖拖拉拉的向場外走去。
弗如確實是故意拖拉的,他已經經過太多次“狼來了”的折磨,深切的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來自於吳棟梁自己的心病,實在是無中生有。他無奈的站在男廁所門口,象征性的咳嗽了兩聲,才推門進去,見裏麵並沒有人,隻有一扇門是關著的,上前屈指在門上輕輕的敲了敲,裏麵便傳出一個極度驚嚇過後顫巍巍的聲音,“誰?”
“是我。”弗如慢慢悠悠的說了一句,門鎖才“哢”的一聲,自裏麵打開了。
吳棟梁走出來,用力的拉著弗如的胳膊,朝四周看了看,小聲說:“剛才有人跟著我。”
弗如早已經摸透了他的脾氣,隻順著他說:“你放心,一會兒我就讓會場的工作人員去調監控,從你進到酒店裏的那一刻開始,到一路上的行動路線,全部都在監控範圍內,我們可以去驗證一下,到底是誰在跟著你。”
“沒有用的,”吳棟梁搖著頭,“沒有用的,我就是知道有人在,可你們都看不見。”
這話把弗如給氣樂了,“還有什麽是我看不見的?行,算了,不和你說了,咱們走吧,那邊也快開始了。”
有弗如在,吳棟梁的膽子就壯起來了,他整了整衣袖,又恢複到了那個氣宇軒昂、儀表堂堂的上層人士。
兩人回到會場,按照指定的標簽入座,大廳裏的音樂就悠揚響起,頒獎晚會正式開始了。
首先進行的是一場慈善拍賣,主要義賣一些有名望人士捐贈的慈善物品,拍賣所得款項將會捐給指定的慈善機構,這是往年固定的流程,也是那些用土豪身份擠進會場的商人們,最慣於展現自己的平台,兩下裏都各取所需,一套流程下來,賓主盡歡。
中間穿插著一些流量藝人的表演,倒也起到了活躍現場氣氛的作用。
直到最後環節,才由市長親自上台,公布本年度濱城市年度卓越人物的獲獎名單。
“首先,我們有請已經連續3年入圍本名單的卓越人物——千世集團的冉不秋總裁,他為我們的城市建設做出了卓爾不凡的貢獻,對我市的經濟、環保、慈善、文化等等各個領域,做到了無人能及的貢獻!下麵我們有請冉不秋總裁,冉總,請上來。”
沒來由的,宋可遇的心突然跳了兩下。
他轉頭急速的望了一眼劉秘書,劉秘書不明所以,隻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直到徐來起身走上台去,劉秘書才歪頭過來小聲的說:“應該沒事,我已經向他講過流程了,他其實不需要說話,隻要上台拿過獎杯,微微笑一下,說個感謝就可以了。”
兩人抬頭看見徐來果然照著流程,一步步走下來,並沒有什麽大的紕漏。
臨結束時,他說了一句“謝謝”,台下掌聲雷動,可是本該扭身向下的他,卻牢牢的站在頒獎台上。
現場雖還不至於嘩然,但也都忍不住矚目起台上人的一舉一動。
主持人在台下一個勁兒的使眼色。
市長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冉不秋有所行動,略微尷尬的說:“冉總還有什麽感言想要發表嗎?”
宋可遇皺著眉,弓著背悄悄走向舞台邊緣,忽然聽到徐來緩聲說:“市長先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為下一位獲獎者頒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