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衰神賜衰(十七)
宋可遇眼神一動,“您說的那個人,能看得清她多大年紀嗎?”
大媽一擺手,“那可看不清了,”她想想又拿手抽象的比劃著,“離的得有那麽遠,天色也暗,你瞧那頭那些樹,大白天瞅著還陰陰暗暗的,更何況還是傍晚了。行了,”她抬起頭,總結陳詞似的笑了一下,“也和你們說的差不多,我也得幹活兒去了。”說完有意無意的在剛才裝錢的口袋上按了按,轉身拿著一把掃帚就走了。
徒留剩下的兩個人麵麵相覷。
能掃聽來的消息也就這麽多了——這裏麵確實住過人,而且還是兩個人,一個成年的女人,帶著一個幼女。
但這位大媽的話可信度多少,還要他們自己親自進去驗證一下了。
這仿古的一片景區,當年倒也是下了大本錢的,如今地麵上鋪著大塊整齊的青磚,很多如今看來還帶著簇新的棱角,沒有被遊客的步履完全磨平。
隻是兩旁白瓦黑磚的房子,看起來很有些江南的意境。
房子是連成一排排的,其間很多窄到僅容一兩人通過的巷道蜿蜒曲折,要是從上往下俯瞰,極像是一個不甚明了的迷宮,太多高聳入雲的樹木遮天蔽日,頭頂陽光越盛,樹下越是籠起繚繞的霧氣,生生將天上地下截斷成兩個世界,幾乎看不清內裏的情形。
原本景區興盛的時候,遊人們倒是欣然覺得這些大樹可以遮風避雨,可如今寥落了,便平添了一份陰森森的翳氣。
宋可遇和弗如兩個人按照掉漆的指示牌,一路向裏麵走去。
“你看見那家門牌號了嗎?”弗如捅捅他。
宋可遇又看了一眼手裏的信息,“沒有門牌號,不過景區有分區,大概的位置應該在那邊。”
那付瑾身份證件上登記的地址就在景區深處。
兩人七拐八繞的,越向裏走越覺得荒蕪。
回頭遙望景區大門的地方,已經掩映在一片霧氣裏,那大媽也不知走去了哪裏,前後都沒有人,連兩個人小聲的說句話,都仿佛自帶了回音效果。
地上不時有經年累月堆砌著的垃圾,被風裹挾著自成一堆兒,房子就幾乎沒有上鎖的門窗,全都鬆鬆垮垮的半吊子虛掩著,木質窗欞上麵還糊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紙窗,裏頭黑壓壓一片,全無光亮。
宋可遇扒著窗框看了一眼,房子裏頭大都是空的,連基本陳設都沒有。
橫豎三條主街的房子,大都是用來做商鋪,這裏從一開始就走的是商業化的路線,可現在都被搬空了,有一些賣江南服飾的店鋪裏頭,還橫陳著些缺胳膊少腿兒的殘破模特。
宋可遇和弗如也是見過些磅礴場麵的人,隻是這潤無需無聲的詭異,還是讓人出離了可控的生理反應,那寒津津的冷氣從腳底板傳上來,浸入到每個毛孔,再順著根根汗毛炸裂出去,整個人便像過電似的,體會著人型漣漪。
過了這三條主幹道,再往裏走,便更加破舊的厲害了。
很多門窗的合頁都脫落了,房子矮趴趴的像被寂寥壓彎了筋骨,如同駝背的人,怎麽都透著衰頹。
“到底在哪兒啊?”弗如心裏憋的厲害,小聲問宋可遇,卻不等回答的一把扯過對方發過來的地址左右看看,指著前方端頭處臨著死胡同的房子,“應該就是那一間吧。”
兩個人不自覺的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默契的放低了音量,盡可能的讓腳下不發出什麽聲音。
隻是出乎意料的,真到這間房子前,才發現這裏倒明顯比旁邊那些來時路上的房子看起來規整,最起碼門窗整齊,雖然也沒有窗簾,可虛虛的瞄一眼,裏頭桌椅擺放的倒井然有序,很有些生活過的痕跡。
宋可遇不知提起的一口氣是該吞下去還是呼出來,從窗縫向裏逡巡一圈兒,雖然仍然一片漆黑幽暗,但好歹沒有那滿地垃圾的荒蕪景象。
他給了弗如一個眼神,定了定神,屈指在那緊閉的木門上敲了敲,隻是敲門聲像被木門咬住了,隻有不明顯的兩聲悶響,可那緊閉的門卻像是專為裝飾用的,隨著他的手指動作,竟“吱啦”一聲,錯出了一條三指寬的門縫。
宋可遇側耳靜聽了一下,略微揚聲問道:“有人嗎?”
半晌沒回應,弗如腰杆子直了,從後頭走上來,低聲說:“這一目了然的事兒,沒人!”
宋可遇拉著他胳膊,還是小心翼翼的推開門,謹慎的一起走了進去。
房間裏的切實情形和從窗口窺望的布局差不多,簡單的原始陳設,大門正對著的一張紅漆木桌上放著一個白色的茶壺,四周卻沒有杯子。
宋可遇抬手向那上頭試了試溫度——是冰涼的。他又微微提起茶壺一搖,也沒有水。
弗如走向房間右側,“這裏頭不能開火呀。”他仔細的打量了一圈兒,都是像模像樣過日子的擺設。
“沒有人倒是最好的,”弗如長舒一口氣,“怎麽著,我們是坐在這兒等主人回來,還是先撤?”
“我也不知道咱們這算不算非法入室呢,主人回來了會不會報警?”宋可遇一曬。
弗如像第一天認識他似的露出個驚詫的表情,“咱們還怕她報警啊,你不看這人能住這裏得有多大膽子!估計人家真現在回來了,就輪到咱倆報警了。”
“別鬧了,”宋可遇在左側區域仔細打量,“你看著這房子不覺得有一些奇怪嗎?”
“這事從根兒上就奇怪,還要你覺得?”弗如話是這樣說,可也不禁皺緊了眉頭,這奇怪的氣息來自於這房間裏雖然看著有條不紊,然而卻總覺得哪裏缺點兒什麽。
宋可遇走到仿古的紅漆木床邊,四方的床架上空著,下頭也隻有空空的床板,床尾一個紅色的櫃子,足有一人多高,看著也是劣質的木頭材質的。
他看了弗如一眼,躡手躡腳的走上前,猛的一拉——空無一物,連件簡單的衣服都沒有。
宋可遇小心的合上櫃門,愈發迷惑不解。
他微微碾了一下手指,終於知道這怪異的感覺是從哪裏來的了。
無論是剛才的水壺、桌麵,還是他拉開的櫃子,他進門碰觸過的所有東西上,全部一點積灰都沒有,幹幹淨淨的,說明這裏不僅有人居住,而且勤於打掃,才能如此一塵不染。可如此清潔的地方,卻全無一絲生活用品。
這房間空間有限,原本就是景區,又不真為給人居住,所有的功能區幾乎都一目了然,弗如沒看見專門的灶台,隻有貼牆根兒的一隻五鬥櫃。
他剛矮下身去拉抽屜,突然“喵”的一聲,聲音尖細幼弱,在空蕩的房間裏使人不自覺打了個寒噤,他嚇了一跳,手本能的向身上摸去,就要掏符紙,卻見一隻通體烏黑、油光水滑的黑貓,睜著一雙綠瑩瑩的眼睛,從那櫃子後頭一躍,便從窗子的縫隙裏跳了出去。
“嚇死我,這不是主人養的貓吧。”弗如抹一把冷汗。
“不知道。”宋可遇走過來,側過身不經意的往黑貓跳出來的地方掃了一眼,看那五鬥櫃和牆壁的夾縫中似乎掩著什麽東西。
兩人合力抬開了些五鬥櫃,拿手機向裏麵一照.……裏頭居然擺滿了各種香燭。
弗如臉色倏然白了。
宋可遇不明所以,“怎麽了?”
弗如麵色端正了起來,眼睛不自覺的微微一眯,“你知不知道什麽玩意兒才靠香火活著?”
宋可遇反應了一下.……可是他也不是沒有見過生魂和那些執念魂魄——她們虛無縹緲,並不能實質接觸到這些人間實物,如何又能搬出來享用呢?更遑論還要打掃房間.……如何又能叫那肉體凡胎的環衛大媽看見她們向景區裏麵走進來呢?
兩人盡可能複原了屋子裏家具的位置,不聲不響的從房子裏退出來。
直到坐回車上,還有些驚魂未定。
“還在這兒幹等著嗎?”弗如咬著嘴唇問,“對手太莫測了,直麵突圍可能咱倆都不是個兒啊!”
宋可遇將付瑾的資料又看了看,眉頭鎖定在她的職業上,朝著弗如一指,“她生前是高中老師,隻是這家學校——春陽高中,我不熟悉,咱們去瞧瞧,這麽多年過去了,還能不能查出點兒什麽線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