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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入城

  “我寅時就喊過你了……”六步孤鹿舉目望向炎炎烈日,有些無奈。他沒說,想早點出發,讓姬姚莫名地有種錯覺:他是專程候在門外,等他起床的。


  現在莫約未時。他在門外站了五個時辰?姬姚忍不住想換算一下:十個小時……!

  姬姚:“……”


  果然,樹懶都能被他瞅醒。


  “長信兵變,伽藍公主肯定有事,快些走吧。”姬姚情不自禁地脫口說了這麽句話,回身進屋,拎了件外衣披上就走。走到門外,他腳步一頓,腸子都悔青了,說好的要跟某人賭氣,怎的變成他主動請戰了。


  他心裏暗暗地狂罵自己:“伽藍公主又不是我家的,我操什麽心呢?”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姬姚這會兒瞌睡醒了,反應過來自己迷了心竅,應了個糊塗約,杵在原地不願走,又不好意思毀約說“不去”,隻能仇深似海的把自己瞪出一鍋油來。


  “安琪知道長信兵變的事情。昨晚岷岷送信給我的時候,她也在場。”六步孤鹿跟上兩步,沒怎麽張揚,繼續讓姬姚做他的主角。“她非得跟去瞧個稀奇,所以……”我來拉你一起。


  姬姚一口粗氣吸進肺裏出不來,險些憋死自己。他心頭直呼:妖孽,我要收了你!明明就是綁架,還栽贓左安琪,說得自己很無辜一樣……?小爺我才無辜,好不好?


  “安琪昨晚扭傷了腳踝,走山路多有不便,我們走水路好了。”六步孤鹿在他身側停住腳步,還側臉過來,衝他笑了一下。


  長信在秦淮河岸,此去水路最為方便。不走水路,翻山越嶺何時才到?這鍋也能甩給左安琪背上,真是服了他了。


  姬姚忍不住內心深處一聲哀歎:左大小姐,你到底答應了駙馬什麽事情,搞得他沒事兒就拿你來綁架我?

  “走吧。安琪迫不及待地等著出遠門,這會兒肯定上船了。”六步孤鹿笑完,朝碼頭方向款步而去。他話還不停,“山裏怪憋悶的,委屈她那活波的性子在巫人村憋悶了小半月。”


  瞅著六步孤鹿的背影,姬姚使勁兒腹誹他:“兄弟,別!安琪她可不憋悶,有古董陪她,她在墓裏躺著都行。”


  可惜,姬姚很快就被打臉了。他人還候在碼頭上,就聽見船上的左安琪說:“我都等你們老半天了,快上來吧。這大山林真是憋死人了,我得出去見見世麵。”


  姬姚邁到半空的一隻腳,懸空踩了個踉蹌,要不是船夫拉得及時,他已經栽到江裏跟鯉魚打滾兒去了。


  與姬姚同行出山的,除了兩名船夫,和一個離不得人操控的牧戀秋,就是左安琪和六步孤鹿。這兩人,一個挖坑,一個埋他。路上小十天,姬姚沒少遭他們黑手。


  初春時節,秦淮煙柳未濃,草色依稀,燈火闌珊卻絲毫不減。


  在兩岸燈火搖曳的倒影裏,巫山來的小船顯得有些寒磣。


  “哇哦,這時候就有風向標了……”


  “洗衣服、碾米還有智能版!”


  “原來烤鴨是長信特產,我在京都吃的鴨子都是移民再改良過的?”


  ……


  左安琪支起船窗,趴在小案上,瞅著岸上的“古人”、“古物”,跟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丫頭似的。她一考古學出身的碩士,會不知道古代的生活常識?


  可是,知道歸知道,千年以後見的畢竟都是遺物,故事都是他們臆想的推理。真正落入凡塵,親身經曆一回千年前的市井生活時,還是會不由得驚歎:一千四百年前的九州秦淮,就已文明如斯,難怪能有今日繁華,底蘊就擺在那裏!

  左安琪是一癡人。姬姚卻是見怪不怪,他跟劃船過去的小販買壇好酒,坐在船尾就開喝了。


  “這酒怎樣?”六步孤鹿在他身旁坐下,大有一同看風景的意思。


  “還不錯。”他喝了一口,剩下的留給了六步孤鹿。“這應該不是你們長信最好的酒吧。”


  六步孤鹿拎起酒壇子,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什麽我們長信?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長信,也是皇上的長信。”


  聽他這麽說,姬姚很是納悶兒。六步孤鹿頗有幾分紅塵之外的灑脫,不至於要掙身後之名,長信為何會有兵變?

  他與駙馬玩笑:“有這樣的主帥,長信歸周以後,應該不會特別坎坷。為何十年之後還要兵變?”


  六步孤鹿:“我也想問。”


  關於長信,姬姚有好多疑問。首先,為何長信城是大魏王朝堅守到最後的地盤,僅僅因為它是公主封地?其次,當時的長信城守得好好的,宇文家的軍隊連攻數次不下,還被六步孤鹿坑殺了十萬大軍。為何皇帝親征,駙馬就要來一次自殺式的打法?最後吧,……


  宇文極對六步孤鹿其實挺好的。雖有野史傳言,說他將駙馬爺挫骨揚灰撒在了秦淮河裏。其實長信城歸降的將士們,他一個都沒動過。就連當時追隨六步孤鹿八年,行刺皇帝被追捕致死的仇無仁,他也給了個“仁義之士”的厚葬。其餘將士,願還鄉的還鄉,願歸降的統統保留原職。兩年後,他還提了幾名將軍入京侍奉。


  長信城的治理,全依了六步孤鹿遺言。公主行蹤,皇帝也沒再追問。


  每年芳草英菲的清明時節,皇帝他老人家都親自到秦淮河岸祭奠駙馬。小住半月啥的,都是常是。他是逢場作戲,還是追悔莫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皇帝陛下的祭拜,長信城才流行起了畫駙馬、貼門神的風俗。


  說起門神,姬姚又想起了他從山裏淘回來的那張年畫,忍不住心裏嗤笑一回。他心想:駙馬爺到底是得罪了哪位,才留了這麽一張夜叉像。


  出自大周初年的駙馬像,還是豐神俊朗的模樣,為啥後來都變成青毛獅了?


  姬姚沒忍住的那聲嗤笑,惹得六步孤鹿頻頻側目,瞅了他好幾眼。


  “咳,咳……”姬姚故意咳了兩聲,想緩解一下先前走神傻笑的尷尬,又清了清嗓子,道:“城內安寧、繁華,不像是有兵變的樣子。那封信是不是穿越來的,把幾百年後的兵變送你這兒來了。”


  曆史上的長信城,確實有過兵變,但是不在大周王朝統治期內。


  他想說,你是騙我陪你來長信重溫故土,逛戲院、花樓的吧。此話,他自覺不雅,所以委婉了一點。


  “穿越?”六步孤鹿也是遇見姬姚以後,才懂穿越這個詞的,這會兒用得正好。“那封書信,墨跡都沒來得及幹透,火漆印也是新的,你要它怎麽穿越?”他瞅著河上來往的商船,眉眼間有些惆悵,“寫信那位已年過古稀,再活十年都是稀罕。要說穿越,豈不是亡魂寫的書信?”


  原諒駙馬爺,他隻知道今穿古,不知道古穿今。不過,曆史再往前推,也沒有長信兵變的記載。長信,隻在大魏末年和大周初年這一段,才叫長信。史書上記載的那場兵變,雖是在此地,卻非此名。


  六步孤鹿一邊玩笑,一邊眸光越過姬姚,瞧去了一艘與他們擦舷而過商船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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