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公主抱
趕集……姚哥哥,你還能靠譜一點嗎?
聽見姬姚問他,今天這地方是不是趕集。阿蘭一臉愕然,就差沒汗下如雨了,他跟姬姚相處的時間不長,還不太習慣他的二貨風格。
這地方哪是什麽集市,墳場好嗎?
姬姚“出土”以後,跟他一齊出來的,是萬古英靈。鋪滿荒原的鬼沙,化作魂影一層一層地從地下冒出來。
沙化的碎骨,隨著魂影“出土”,也在一層一層地往下消減,直至最後一粒鬼沙殆盡,荒原才露出了原本的樣子——那是斷磚碎瓦鋪滿荒原的一處廢墟,像是什麽宏偉建築轟然傾塌後的遺址。
對了,落雁塔。滿地瓦礫,或許就是落雁留下的遺跡。
鬼沙化出來的魂影,全是披甲執銳的將士。他們上下錯落著,虛浮在廢墟之上,身上甲胄破碎得早已分不清敵我,爍爍的眼眸裏卻燃著當年的戰火。
所有的鬼影都麵向姬姚,將他們三人圍在了中央,有些鬼影甚至直接忽略掉了阿蘭和六步孤鹿,站在他們中間。
阿蘭轉身要去尋那陣眼附近的遺跡,沒走兩步就停在了原地,就是因為萬萬千千的魂影將他們圍了起來,擋住了去路。
姬姚問他“今天這裏是不是趕集”的時候,他險些脫口將眼前的景象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姬姚。
六步孤鹿早在他轉身接住姬姚的時候,就遞了眼神過去,讓他別說,怕嚇到姬姚。他這才掖著幾分虛汗,正經跟姬姚玩笑,“喲,還真是趕集啊,熱鬧得很。男女老少,風情萬種……您老想要買些什麽,盡管開口,駙馬有的是銀子。”
姬姚側耳聽了一下,說:“你們冥界的風俗,還真是怪得很,趕集還以酒當歌。什麽戀家、念故鄉的……我還以為,是軍隊攻城前夜的悲壯呢。”
“別管他們,正事兒還沒辦呢。”六步孤鹿扣住姬姚手腕,將他拽到跟前。一眾爍爍的目光也轉了個方向,追隨著姬姚。
“箏”的一聲,阿蘭琵琶上的琴弦被他捏斷了一根。眼前的情景,讓他後背生涼,他握住琵琶的手都忍不住緊了三分。
據說,落雁塔是上古神魔的墳場。那些眸光爍爍的魂影,能站成隊排到天地相接的地方,說不清是陪葬的,是墊背的,還是守墓的。它們就這樣目不轉睛地望著姬姚,是想吃了他當祭品,還是想聽他號令,完全沒個準信。
這樣的情景,怎能讓人不慌?
阿蘭心道:“我阿蘭盜的上古靈墓以千計數,還沒見過這樣的。”
他與六步孤鹿對望一眼,額角汗都快要掉下來了。阿蘭心慌得沒詞兒,隻能將他在妄念城的劇本原稿搬過來,衝他懷裏的琵琶罵道:“你小子怎麽回事,見不得有人搶你老板的漂亮小哥哥嗎?”
這招倒是管用,成功地誤導了姬姚,讓他以為那琵琶弦自己斷的,跟玉玄機一樣沒事兒找事兒。
蘭老板也就隨口罵了句口頭禪,姬姚竟然怒懟阿蘭:“管好你家那堆靈器,行不?別沒事兒見不得我這樣,見不得我那樣……”
六步孤鹿緊了一下扣住姬姚手腕的手,姬姚吃痛“嘶”了一聲,臉都擰變形了。他聽見六步孤鹿的聲音,極淡地說了一句:“你說話再把自己繞進去,成全了阿蘭,我就兩個一並收了。”
姬姚:“……”
你說什麽?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阿蘭:“……”
切!我可入不了你的法眼。
兩人一人白了六步孤鹿一眼。他索性一手一個拽上,往廢墟中央走去,還不緊不慢地跟姬姚玩笑,“塔裏有故人等我,你們不想見見?”
六步孤鹿拽著二人往前一走,圍著他們的魂影就自動讓開一條路來,還從“道路”兩邊依次跪了下去。那膜拜的一跪,一浪湧去了天際,黑壓壓的一片。
阿蘭驚疑不定的小眼神望向六步孤鹿,六步孤鹿卻瞅著姬姚,因為那小子又耍脾氣了。他一聽駙馬爺說,有什麽故人,還問他見是不見,就直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姬姚氣不打一出來,想要甩開胳膊走人。
結果,耳畔“嘩”的一聲響開,甲胄跪地的浪潮湧去了天際。姬姚腳心頓時一陣麻勁,爬上後脊梁裏,直竄上了頭皮。
與此同時,他似乎感覺到了六步孤鹿瞪他的眼神。除了對那眼神本能的“服從”,他還有種乏力感。全身都是萬蟻啃噬的麻,膝蓋窩都快撐不住要往下跪了,哪裏還有力氣幹別的?
他甩袖子走人的動作做到一半,就已無疾而終。
姬姚就著那燒烤骷髏的模樣,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六步孤鹿拽著,踏上了一條被萬眾“膜拜”的“路”。
“走路就走路,不要拉拉扯扯的。”阿蘭甩開六步孤鹿的手,不遠不近地綴在兩人後頭。邊走邊給自己的琵琶續弦,揶揄道:“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成何體統?”
六步孤鹿知道阿蘭舌燦蓮花,喜歡說些沒規矩的玩笑,懶得理他。
姬姚卻被阿蘭的話噎得無地自容。他怎麽聽怎麽覺得那話不對,像在說他是駙馬府上的“寵姬”一樣。他可能也是心想著別的事情,沒有多餘的力氣跟他二人較真,也便就此算了。
身周嘈嘈雜雜的聲音,姬姚聽得真切。六步孤鹿哄他,又不止一回,他怎會無心留意?
姬姚:“等等……”
六步孤鹿:“小心腳下!”
腳下磚瓦、碎石成堆,沒鋪紅地毯迎賓。姬姚又被人拽著,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的。但是借著六步孤鹿手上的勁道,他也沒有機會摔下去。六步孤鹿伸手扶住他,完全就是故意的,是想不讓他胡亂開口。
姬姚心領神會,立刻閉了嘴,背心的汗毛卻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血色幻境裏那一雙雙看客的眼睛,又湧上了心頭,仿佛它們盯的就是他自己。
“鹿……鹿……”
千頭萬緒空洞的痛,和著甲胄跪地的窸窣聲,狂潮一樣奔湧成海,仿佛他真的就是當年楔進小鹿眉心的箭。他原想擁他個滿懷,他卻碎了整整一片荒原。
苦海無邊,他隻是海裏沒被狂潮拍死的蚍蜉,拚盡全力也隻夠喊一聲“鹿鹿”。
姬姚膝蓋窩裏的最後一點力氣,終於被抽空了。他膝蓋一彎,跪了下去,抓著六步孤鹿的手,也順從了他頹敗的氣勢,從“救命稻草”的手臂上滑了下去。
他索性以沉入深海的姿勢放棄掙紮的時候,一雙手臂將他擁入懷裏,托了起來。六步孤鹿暖暖的聲音,在他耳畔輕聲說了句,“沒事,有我在。”
他的聲音裏好像灌滿了魔法,姬姚在“溺水”之前,將全部信任托付在他懷裏。他連頭都懶得抬起來,將下巴擱在六步孤鹿肩窩裏,放棄了掙紮。
六步孤鹿一手扶住姬姚後背,另一隻手往他膝蓋窩裏一抄,將他打橫了抱了起來。
被抱起來的那一瞬,姬姚那二貨,腦海裏竟然冒出來三個字:公,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