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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駙馬本馬

  姬姚被腦海裏的“公主抱”拉回了現實,後背肌肉一緊,僵直地挺在六步孤鹿臂彎裏。


  “快放我下來……”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很難看的。”


  六步孤鹿腳步穩健,目不斜視地眺著前方,話也說得不痛不癢:“又沒人看,有什麽關係。”他周身燃著火焰,衣衫、頭發卻一點沒著,反而跟他身上的火焰燃成了一體。


  他以這樣的神性未泯的姿態,抱一具燒烤骷髏,很難說不辣眼。


  綴在他倆身後的阿蘭都撇開臉去,不想再認識他們了。果然是沒人看啊……


  姬姚跳過無數坑,他猜駙馬爺抱他,一定是別有用意。反正掛上魚鉤做誘餌的,每次都是他,他都懶得掙紮。


  姬姚窩在駙馬懷裏,耳朵裏嘈嘈雜雜的聲音沒了,那些無端而起的情緒沒了。被折騰了幾天,他也累了,正好借駙馬腳力偷個懶。


  這場麵,隻是……有點尷尬,尷尬到姬姚說個話都不過腦子,一股腦往外溜:“你有沒有數過,自己抱過公主多少次啊?‘公主抱’那麽熟稔?!”


  “我沒這麽抱過公主。”六步孤鹿很認真地昵了姬姚一眼,他說:“她那一小坨,用得著這麽抱嗎?我帶她出門,都是扛在肩上的。”


  姬姚腦子裏,咻的飆過去一個名詞:馬馬肩。他小時候跟父親出門,就是六步孤鹿說的那種,騎在父親肩上的姿勢。


  他心裏一邊想著,“小鹿帶公主出門的姿勢,還真是父愛爆棚啊!”嘴上還一邊問他,“她若現在在你跟前,你還這麽帶她出門?”


  六步孤鹿嗤笑一聲,“姑娘大了,怎好意思還讓我扛著。你要願意,我倒是可以。”他話音未落,就摟著姬姚膝蓋窩往後一甩,將他甩去了肩上。胳膊往回一勾,勾了他的一條骷髏腿搭在身前。再將他身體往上推了一把,徹底將他推上了肩頭。


  姬姚在慘叫聲中,騎了半個馬馬肩,另一條腿還懸在半空中。


  六步孤鹿的九尺身量,加上姬姚一米八往上走的個子,這種高度疊上去,姬姚難免重心不穩。他躬身來,穩住六步孤鹿肩頭,搖搖晃晃地狂飆方言:“仙人……我的骷髏架,快要散了!”


  “你坐好,不就完了。”六步孤鹿穩住他跨在胸前的一條骷髏腿,另一隻手從後背拽了他的另一條骷髏腿搭在身前。


  燒烤小骷髏正經騎上了馬馬肩,他雙手環在六步孤鹿頭上,額上烈火滴落成汗。


  阿蘭在後頭說了一句:“駙馬本馬。”悠悠然轉過身去,退著走算了。前方春色辣眼,不能直視……


  姬姚進入墓地以後的幻覺,多半因為他身份、磁場不對,或者是以生人肉體入了冥界,死亡的磁場對他影響太強烈。六步孤鹿用真火隔絕磁場以後,他就再沒有幻覺了。


  姬姚身上的磁場,被真火隔絕以後,周邊景致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彎。


  頂禮膜拜、跪伏稱臣的萬萬英魂,翛然起身,持戈相向。一個個魂影,裏裏外外地圍成圈,將先前讓出來的道路封死,退路都沒留個。它們手裏的盾牌、矛頭,全部向著圓心,外圍還有弓箭手。


  生前各為其主的英魂,此時列隊之整齊,像統一的軍隊,有人指揮一樣。


  六步孤鹿、阿蘭和姬姚,正好在他們圍的圓圈以內。要不是六步孤鹿周身真火壓陣,它們可能早就扛大錘、長矛上來,將他三人戳成了肉泥。因為有真火辟邪,他們還能壓著陣型,勉強往前走了十五六步。

  六步孤鹿將姬姚甩上肩頭,腳步一頓,手中長槍翛然抽了出來。他將朱紅絞金絲的抹額遞到姬姚手上,沉聲囑咐:“幫我係上,然後坐穩。”


  阿蘭抱著琵琶,衝著圍上來的“軍士”賣笑,扭著屁股,扭著腰,倒著往後退。退到六步孤鹿背後,他再不笑了。兩人後背相抵的一瞬間,他儼然多羅吒的備戰姿態,肅殺極了。【注】


  姬姚蒙著雙眼,幻像又被隔絕了,搞不清楚什麽情況。六步孤鹿遞給他的抹額,他卻很熟悉——他在長信城的城樓上,見他係過一次,也是門神畫像上的標配。


  他猜那抹額,是他上戰場時,一定要係的那一條。至於有什麽深意,此時便追究。


  空氣壓抑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悶熱,仿佛鉛灰色的天幕都壓了下來。姬姚能感覺到阿蘭靠過來後,兩人脊背挺直的緊張感。他沒問什麽,手上縷平了朱紅絞金絲的抹額,替六步孤鹿係上。


  姬姚內心裏,蜷曲在陰暗角落的自己,就是一個沒有見過大場麵的小跟班兒,何況現在還是“盲戰”。他笨手笨腳的,心又慌,手還抖,硬是將六步孤鹿的抹額係成了死結,正好將他手上繞著一段白綾,也給係進去了。


  以少戰多,硬拚?傻子才那麽幹!


  咻咻幾支羽箭破空而來,六步孤鹿憑空畫了個符篆,往身後一甩,貼在了姬姚心口上。燒烤小骷髏,又成悶燒了,濃煙一卷一卷地往外滾。六步孤鹿再畫一個符篆,貼在自己胸前,他自己也燒成了大煙囪。


  他後背往阿蘭背上一抵,阿蘭很默契地往前進了數步。


  羽箭沒入濃煙,堪堪地落在六步孤鹿腳前。


  真火燒的濃煙辟邪,還能打掩護,圍在內圈的魂影被濃煙一嗆,什麽都瞧不見了。它們機械地收了圈子,往裏一陣亂戳,反正上了“戰場”,“軍人”的性命都隻是澎湃的熱血,燒完了就是灰燼,與黃土同歸。


  六步孤鹿耳力很好,借著敵方長矛出擊破出的風聲,找到包圍圈最薄弱的位置,挑開一個缺口,將圍攻的陣型打亂,一路殺開。


  姬姚“馬馬肩”坐在六步孤鹿肩頭,跟騎了頭野獸似的,隨著他出擊的步伐上下亂顛、左右亂晃,晃得他伏在六步孤鹿頭上,一路尖叫連連。


  圍攻的陣型亂了,後方的弓箭手卻沒亂,咻咻咻的羽箭往黑霧裏亂掙紮。尤其是姬姚的尖叫聲,活生生將自己樹成了一個靶子。


  阿蘭是個默契的好搭檔,羽箭全朝著姬姚紮過來,省了他四處攔截的力氣。他跟在六步孤鹿身後,錚錚地撥著琵琶弦,以玄音為盾,將紮過來的羽箭統統折射了回去。


  一波羽箭過來,他一波琴音鑄盾,羽箭霎時閃開。隻見身周一圈持戈來戰的魂影,悠然化作青煙消去,落在地麵的又是一堆黃沙。


  六步孤鹿的槍法,馬戰了得,步戰更是了得。槍頭一挑一串,槍尾一撞又是幾個。濃煙掩著人影,隻有爍爍寒光在“人群”裏衝突。他槍影過處,盡是散去的青煙和落地的鬼沙。


  他生前為人,就沒懼怕過誰。死後重生一回,還能讓你這麽些小鬼占著便宜?

  姬姚起先還在顛簸中咆哮。坐久了,他反而覺得坐下那頭“野獸”,除了蹦躂得厲害,並沒有什麽危險,倒是挺能讓人安心的。他竟然箍著六步孤鹿的腦袋,跟他聊起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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