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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腹葬奸魂

  為姬姚那傻勁兒,步六孤鹿唇角勾起了一點淺笑。他後背抽出羽翼,一手摟著摟著姬姚,一手提著長槍,沉入了黑暗之中。


  陣法破了,漫天的冰與火,在虛空裏相互消弭著散去。狼騎們散亂的白骨,裹挾著一縷縷青煙,同他二人一齊墜落在黑暗裏。


  步六孤鹿羽翼上的太陽真火,撐起一團光亮。


  橘色調調的火光裏,許多破碎簡書,沉沉浮浮地懸浮在虛空裏。簡書上篆的字跡筆畫不全,每一筆刻畫的痕跡,都泛著葳蕤的淡金色的熒光,那是墨天澤壓在孤竹的法典複本。


  瞧見眼前殘碎得狼狽不堪的簡書,步六孤鹿半眯起來的眼眸裏,怒火燎過雪原,鐵蹄踏碎萬卷山河。他恨不得嚼碎某人骨頭,喝了某人的血。


  孽緣離境的禁製是真的。


  墨北魁故意製造假象,讓步六孤鹿誤以為禁製是假的,再激怒他不擇手段地破陣,讓他親手毀掉法典複本殘存的部分。


  法典複本中,墨天澤為墨北魁加的禁製究竟是什麽,曾經隻有墨天澤自己知道。可是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不難推測出禁製內容了。


  據步六孤鹿推測,禁製內容,無非是這樣寫的:毀我法典者,魂與法典同葬,孽緣離境封之。


  照此推理,墨北魁就應該早死了。那麽,後來派狼騎禁衛軍圍困九公子的是誰?不遠萬裏,帶著二位公主去孤竹和親的又是誰?

  “小九……”


  黑暗深處,從四麵八方湧出來的碎片樣的聲音,縈繞在步六孤鹿耳畔。姬姚也聽見了,步六孤鹿能感覺到,他後背的肌肉都繃緊了。


  那聲音裏的調調,像極了墨天澤。


  步六孤鹿翅膀上的火焰,呼的拉到了天際,他仿佛要將這虛空裏的一切都照亮了,看得真真切切,才肯罷休。


  白骨和簡書的碎片混在一起,懸浮在步六孤鹿身旁,淒厲,又慘烈。


  史上任何一場戰爭的遺跡,都沒有這樣的悲傷。


  “墨北魁!”步六孤鹿恨不能將牙縫擠出來那三個字咬碎。“即使帶著姚兒與你同歸於盡,我也不會讓你走出禁製半步。”


  姬姚可能被他的“同歸於盡”鎮住了,在心念裏喊了“鹿鹿”,環在他腰上的手又摟緊了一些。盡管他還昏睡不醒,也使不出多大力氣來,步六孤鹿還是能感覺得到。


  他沒有吭聲,緊了緊手臂,以此回應姬姚。言下之意:別怕,有我在。


  姬姚可能誤解了他一半的意思,理解出了別樣的人生哲理:別怕,魂飛魄散,我也跟你一起。


  “哼哼……”與簡書碎片同在的輕笑,從天上地下湧來,嘈嘈雜雜地湧成一個聲音的洪流。“可惜,禁製已經破了……你親手破的!”


  “可是狼騎還在。”


  “可是狼騎還在!”


  姬姚心念裏的聲音,與步六孤鹿“異口同聲”,隻是姬姚沒力氣出聲而已。


  縈繞在簡書碎片周圍的那個聲音,頓時默了。步六孤鹿幾乎能夠感受到,墨北魁沉下來的臉色。


  許久之後,那聲音才漸漸恢複了輕賤又高傲的嗤笑:“哼哼,狼騎?你知道狼騎是幹什麽用的?”


  步六孤鹿恍然一驚,瞪大眼睛,瞧著眼前破碎的簡書。


  這回,輪到他臉黑了。


  孽緣離境是讓入境的亡魂、怨念,相互消磨殆盡的禁製。禁製存在的時間,長不過千年。


  墨懷古將天闕殿建在舊城之上,是為了壓製狼騎。那麽狼騎又是什麽?

  墨天澤和墨北魁的殘魂,都被困在簡書裏,墨懷古不可能不知道。他將狼騎收入孽緣離境,就是為了讓這眾多的亡魂、怨念,代替簡書在禁製裏的消耗,保存墨天澤留在孤竹的僅有的一縷殘魂。

  三萬狼騎,就算每匹雪狼消磨一點殘魂、怨念,也隻是擦破點皮毛的輕傷,撐過萬萬年都沒有問題。


  然而,天闕殿塌了。大殿基座的壓製微乎其微,撐不過三日。


  天闕殿基座一破,將無人再能壓製狼騎。狼騎和禁製都沒了,就隻剩下簡書殘片裏的兩個亡魂相互廝磨。


  墨天澤就那一點殘魂留在簡書裏,連幻境都造不出來。禁製已經破了,再沒有狼騎怨念的反噬壓製簡書殘片,墨北魁能一口吞了墨天澤留在簡書裏的殘魂。


  破除封印的墨北魁,既是墨北魁,也是墨天澤。不知道這樣的亡魂、怨念,步六孤鹿舍不舍得與他同歸於盡?

  天闕的廢墟裏,懷古王聽了黃藍紙人的耳語後,竟然笑了。


  他冰凍了幾千年的麵部神經有點僵,笑得很不自然,靦腆的味道卻不減當年。


  伏在步六孤鹿肩上的姬姚,昏昏沉沉的,感官時靈時不靈。他沒聽到墨北魁說狼騎什麽的,倒是感覺到了大殿廢墟裏的動靜。


  他同懷古王一樣,唇角勾起個淺笑,心念裏默默念了句咒語:“血肉重生,白骨附魂,為怨者仇,為死者恨。利齒為劍,腹葬奸魂。”


  姬姚心念裏的咒語,步六孤鹿聽得一字不差。


  那是亡魂複仇的咒殺,是源自上古的禁術。


  步六孤鹿側臉瞧向姬姚,厲聲喝道:“住口!”


  可惜,他還是晚了一步。姬姚咒語的最後一個字,與他的嗬斥一起畫上了句號。


  步六孤鹿在絕望中,眼睜睜地瞧著狼騎白骨生肉,就連消失的騎兵亡魂,都一點點地附上了白骨。


  與他一起絕望的,還有墨北魁。虛空裏沉沉浮浮的簡書碎片,好像在掙紮,卻掙紮不脫時空的禁錮。


  “姬姚……?!”與簡書碎片一起掙紮的那個聲音,怨毒地質問。“你還真是孝順,大義滅親啊?!”


  那個質疑又驚訝“啊”字,尾音飆得特別高,快要破出天際線了。好在這裏沒有天際線……


  “嗬……!用禁術滅掉你家祖上,他的心上人就是你的了?哈哈,哈哈!真是個好孩子!”那個掙紮的聲音,掙不脫狼狽不堪的形象,卻攔不住他用臨終遺言挑撥離間。


  “伽藍……”步六孤鹿虛虛地呼了口氣,傻傻地瞧著虛空裏沉沉浮浮的簡書,摟著姬姚的手都在發抖。


  他混亂的思緒裏,除了痛責姬姚五十神鞭,將他那不肖子孫打個半殘決心,幾乎找不到任何補救的辦法。


  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書簡,和書簡裏的殘魂,一起灰飛煙滅?!


  姬姚在步六孤鹿的心念裏,捕捉到了五十神鞭的痛責,頓時被他祖上的那位“竹馬”,嚇破了狗熊膽。他趕緊放空思緒,趴在步六孤鹿肩上,裝傻,裝暈。就連咒術裏留的後手,他都忘了告訴步六孤鹿。


  說話的時間,複生的狼騎,已在虛空裏布成作戰的陣型。他們從天上、地下圍了過來,將簡書碎片、步六孤鹿和姬姚,統統圍在陣中。


  這局……


  救,墨天澤的殘魂,灰飛煙滅。不救,墨天澤的殘魂,亦是灰飛煙滅的結局。與其留給墨北魁一口吞掉,不如讓他的鐵血生涯,終結在狼騎的利齒之下。


  留給步六孤鹿的,除了以死相隨,還有他碎了六千年,苦苦等著再見他一麵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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