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金陵金夢 10、合家團聚
這段日子，黃炳文住在翠花樓夜夜逍遙，每日清早便去興記錢莊等著拿錢；龐尚鵬以三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正在調劑頭寸為由，讓他耐心等待。
將近兩個月過去了，海瑞認為證據不足，不配合黃炳文結案，而徐鯤仍然下落不明，更要命的是：黃炳文聽說，派往海外辦差的王沖回來了，如果自己還拿不到三十萬兩銀子，乾爹也不見得替自己說話，那麼，陸雲龍空下的職位，極有可能會被王沖所頂替。
黃炳文決定豁出去了，這日清晨，他帶領錦衣衛堵住興記錢莊，李賬房怕影響做生意，陪著笑請他們去後院客廳。
氣急敗壞的黃炳文怒氣沖沖地講道：「忙你的去吧，打今兒起，我們天天就坐在這門口等著！」
見那些來辦業務的人都不敢進門，李賬房滿臉堆笑地解釋道：「黃大人，你可不知道，江南大戶都忙著兼并土地、購置田產，每天來提現銀的，都應付不過來，為了你這三十萬兩現銀，龐掌柜可費老了勁，聽說，已經快湊齊了，你先到裡面喝會茶，待會兒龐掌柜到了，就給你準備銀子。」
黃炳文一聽有門兒，哼了一聲，帶著手下人走進興記錢莊。
與此同時，龐尚鵬剛從應天巡撫海瑞的官邸出來，海瑞把他送到門外，二人拱手道別。
龐尚鵬前腳剛走，海瑞立刻吩咐楊捕快，命他帶人迅速趕往興記錢莊，前去制止黃炳文無理取鬧。
楊捕快有些擔憂，問道：「海大人，黃炳文可是京城來的錦衣衛，錦衣衛衙門辦差，恐怕我們不便干預，他若不從，又該如何是好？」
海瑞底氣十足地答道：「你只需告訴他，我們剛從松江府華亭縣回來，據徐府的人說，死去的那三名錦衣衛，因幫姓黃的催債而死；你再告訴他，我已將翠花樓一案的疑點，上報給指揮同知劉守有大人，勸他不要天天纏著興記錢莊，他若不服，讓他到應天巡撫衙門來找我。」
楊捕快這才心中有底，趕忙帶差役趕赴興記錢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攜帶著羅氏姐妹及湯景的妻兒老母，許靈兒和郭奕等人從九州津坊町出發，經過半個月的航行抵達寧波港。
懷有身孕的羅阿敏因身體不便，曾暗中差使她妹妹羅阿萍，讓她設法逃跑，前去聯絡派駐在此地的掌柜陳元化，但阿萍沒有答應，她只好把希望放在隆慶皇帝的身上。
一行人在寧波沒敢停留，立刻轉乘去往南京的商船，於該日上午到達下關碼頭，從聚寶門進城，沿著南門大街往前走，湯母和劉氏夫人早已滿臉淚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來到秦淮河畔的老王府一問，才知道湯景搬家了，大家都很失望，偌大的南京城，也不知到哪兒去尋找，便找家客棧先住下來。
郭奕悄聲講道：「靈兒妹妹，我在這兒看住羅阿敏，你速去應天府找巡撫大人，請官府幫忙尋找湯景。」
許靈兒擔心她們再起衝突，便答道：「姐姐，我不擅長與官府打交道，還是你去吧。」
郭奕也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很可能會與羅阿敏爭吵，便獨自離開客棧，在巡撫衙門亮出錦衣衛腰牌，聲稱求見應天巡撫大人。
此時，海瑞已經送走龐尚鵬，派楊捕快前去阻止黃炳文，回到衙門準備寫封彈劾徐階的奏章，因徐家大肆兼并土地，引發江南大戶豪商競相效尤，造成江南流民遍地，到應天巡撫衙門告狀的絡繹不絕……
提筆在手，海瑞的內心十分複雜，儘管他敢彈劾皇帝，卻並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就在前幾天，為了答謝徐階的營救之恩，他還特意到華亭縣拜見恩師，但為了普天下黎民百姓、為了江山社稷，他又不得不寫下這份彈劾狀。
此刻，海瑞的心情十分鬱悶，偏偏就在這時，有衙役過來稟報，講道：「海老爺，衙門外有名錦衣衛求見，說有急事。」
海瑞誤以為是黃炳文，連頭也沒抬，高聲答道：「不見！」
「海老爺，這名錦衣衛是女的，她說剛從海外辦差回來，把湯家的人給接回來了，現在卻找不到湯景……」
趕忙撂下毛筆，海瑞起身講道：「請她進來吧！」
海瑞在官邸接見郭奕，得知她剛從海外歸來，正在尋找湯景，便講道：「我正在審理這起案子。郭千戶，實話告訴你，這湯景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剛回來，徐鯤就失蹤了，本官通過明察暗訪，確認他當過海盜，因此，現在懷疑他勾結倭寇綁架徐鯤，湯景等人已被抓進大獄。」
「海大人明斷是非，令人敬佩！」此刻，郭奕也不便過多解釋：「不過，湯景一家是被海盜掠走的，全家被海盜當作人質，威逼他干過一些壞事，但要說他敢綁架徐鯤，斷無這種可能。」
「他身邊有個小廝，其身份甚是可疑，雖能講咱明朝官話，卻從未在國內生活過；而且此人非常嘴硬，死不承認當過海盜，難道不是他們綁架徐鯤，徐鯤還能上天入地不成？」
「請問海大人，這小廝姓字名誰？」
「朱輝。他甚至聲稱，曾協助錦衣衛在日本剿匪，請問可有這樣的事情？」
「海大老爺明鑒，朱公子確實幫過我們不少忙。」
「還有這等事？待我升堂問案。」
「海大人，升堂問案就不必了。有件事卑職需向大人求教，若有不敬之處，請大人諒解我們的苦衷。」
說著，郭奕暗示海瑞屏退左右，海瑞發現她神色非常嚴肅，就把師爺和衙役請了出去。
於是，郭奕向北一抱拳，恭恭敬敬地講道：「此事涉及到當今聖上，有可能會讓大人作難，如若大人不願管這閑事，就當我沒說。」
「有什麼話只管講來。」
海瑞心中暗想，你可能還不知道，連皇上我都敢參，還有什麼好怕的？
「多謝海大人！我在海外聽說，當今聖上暗尋一位徽州籍羅姓女子，大人可曾聽聞此事？」
海瑞聞聽臉色突變，急忙起身向北方一抱拳，低聲答道：「既然你是成國公老王爺的養女，我不隱瞞，風聞文淵閣徐閣老，因勸阻當今聖上尋找此人，已經致仕還鄉，不知郭千戶為何要打聽此事？這可是犯禁的。」
「這羅姓女子被我們從日本帶回來了，卻不知該如何處置？」
海瑞記得，他在松江府華亭縣拜會徐階時，還聽他在嘮叨，正是因為阻攔隆慶帝尋找這羅姓女子，才導致自己丟官罷職，倘若此女被帶往京師，一旦被隆慶帝知道，就會被他寵在深宮。
在海瑞看來，羅阿敏就是『毀滅成湯的妲己』，比那嚴世蕃當上首輔還過猶不及！因此，決不能讓她進京。
當然，海瑞也不想草菅人命，作為清流，曾有人傳說他因一頓飯，餓死自己親生女兒，為此懊悔半生；如今，他已是正三品右僉都御史，剛剛外放應天巡撫，正當他為實現理想、大展宏圖之際，可眼下這羅姓女子，讓他感到十分棘手，若在南京將其收押入監，將來若被隆慶帝知道，或許比參皇上還嚴重！
看得出海瑞的難處，郭奕微笑著講道：「海大人，這羅姓女子是海盜頭子的老婆，他們在我大明沿海已布下數十個窩點。」
此刻，海瑞的心頭猛然一震，吃驚地問道：「郭千戶，你有何打算？」
「海大人，在我們回來之前，那海盜頭子已經死了，這羅姓女子身懷六甲，她還有個妹妹心地很善良，完全聽我們的指揮，我有個主意，請海大人幫我判斷，看是否可行？」
「郭千戶請講。」
很難得在南京遇上海瑞，若是別人，郭奕可能連提都不敢提，因海瑞的名聲實在太大，讓世人如雷貫耳，雖然不知道他曾彈劾先帝，卻知道他敢作敢為，相信把這個計劃提出來，一定不會被拒絕。
「請海大人釋放朱輝和湯景，找一處安全的地方，讓朱輝協助湯家負責看管此人，不再讓她與外界接觸，將來還希望得到她的幫助，儘早剷除那些海盜窩點。」
恰好湯景剛買下一座大宅院，可以用來看管羅氏姐妹，但海瑞還是有些擔憂。
「你如何能保證，朱輝和湯景不出問題？」
「請海大人知曉，徐鯤失蹤一案，與他們二人無關，我來給他們作保。眼下，既不能殺掉這羅姓女子，又不能把這消息傳出去，這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海瑞沉思片刻，也有了主意：只要湯景把房契、地契壓在衙門，釋放他無妨。
送走郭奕，海瑞派人去釋放湯景和朱輝，自己來到衙門外的登聞鼓前，接待那些來訪的冤民。
就在海瑞與訪民交談時，忽聽有人高聲驚叫，海瑞急忙抬頭一看，只見黃炳文帶著一群氣勢洶洶的錦衣衛，已經來到登聞鼓前。
沒等海瑞開口，黃炳文上前作揖，講道：「海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你不好好偵緝徐鯤失蹤一案，卻處處與我為難，到底是何用意？」
「敢問黃鎮撫何出此言？」
「本官已破獲劉千戶等人被害一案，供狀你也看過，卻聽聞巡撫大人找出此案的破綻，下官特來領教，請問海大人，此案的破綻在何處？」
關於徐鯤失蹤案的來龍去脈，海瑞已經十分清楚，他站在黃炳文的面前，發出一聲冷笑。
「本官業已查明，徐鯤失蹤案與劉千戶被害案毫無瓜葛，但翠花樓一案，當事人已全部被你折磨致死，如今，可以說既無人證、也沒有物證，這便是破綻！」
黃炳文的臉憋得像豬肝一樣，恨得咬牙切齒，正在這時，劉保趴在耳邊低聲講道：「大人你看，這就是那兩個海盜，看他們現在這樣子，應該是被海瑞放出來了。」
黃炳文抬頭觀瞧，只見衙門口外，皂隸正在給湯景和朱輝卸枷，他們正準備來給海瑞謝恩，轉身問道：「劉保，你沒有搞錯吧？」
「就是他們倆！我哥哥死後，我還專門打聽過湯景的來路，不會錯的。」
黃炳文放聲大笑，大聲講道：「海大人，錦衣衛辦案自有錦衣衛的規矩，你可以找任何人質疑！」
說罷，對手下人一揮手，指著朱輝和湯景，命令道：「小的們，把那兩個海盜給我拿下，我要帶回京師審理！」
海瑞沒有料到突然有這麼一手，衙役顯然不是錦衣衛的對手，便高聲喝道：「黃炳文，你好大的膽子！」
「呵呵，海大人，我黃某的膽子再大，也不敢參當今聖上！更不敢窩藏海盜和倭寇！海大人，咱等著瞧吧！」
錦衣衛就要抓捕湯景和朱輝，這時，婉兮和清揚突然從天而降，攔在他們的近前，只見藍氏姐妹手執綉春刀，擺出戰鬥的架勢……
「姐姐，小心點，不要鬧出人命。」
「知道了，妹妹，你注意保護海大人和朱輝公子。」
繡衣春當霄漢立，彩服日向庭闈趨……
黃炳文一看，這兩名少女身著錦衣，手執綉春刀，竟敢挑戰錦衣衛，頓時一愣，轉念一想，陸雲龍麾下大將王沖已經回京，聽說他手下有兩名女將，難道說她們也回來了？便急忙命令道：「都給我住手！」
這群錦衣衛退回黃炳文身旁，婉兮和清揚趁機保護湯景，迅速離開應天巡撫衙門。
不明就裡的黃炳文不敢繼續糾纏，講道：「看來是誤會了，請海大人海涵，下官這就回京復命。」
海瑞矜持地打量著黃炳文，不怒自威，把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嚇得連忙作揖不止，帶著人倉皇而逃……
郭奕回到客棧，把她與海瑞商議的結果講述一遍。
羅阿敏一聽就不幹了，她當然不願被關在湯家，立刻搶過許靈兒的佩刀，要尋短見，許靈兒和羅阿萍趕忙勸解。
她之所以願意回國，是因為聽郭國強說，隆慶皇帝仍在暗中打聽她的下落，本希望回到京城，能引起皇帝的注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忽然，一陣蒙童的讀書聲傳來：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只見羅阿敏滿臉淚水、牙關緊咬，彷彿回到在裕王府讀書的日子……
這時，湯景和朱輝也回來了，湯家人得以團聚，全都激動得熱淚盈眶，彼此訴說愁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