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金陵金夢 38、殺伐果斷
等黃炳文離開后,王衝來到轎前躬身施禮,講道:「卑職叩見王爺。」
「王沖,我且問你,海盜頭子林一官到底死了沒死?嚴世蕃運往海外的巨額財產,到底藏何處?」
聞聽此言,王沖吃驚不小,不知道他剛才看過什麼,此刻顯得非常嚴肅。
「啟稟王爺,卑職剿滅伊岐島上的海盜之後,帶著滯留在薩摩的楊暖歸國述職,當時誤認為叛匪林一官已死在琉球;直到郭奕和許靈兒從海外歸來,才知道這個叛匪詐死逃亡,說明他仍然放不下那筆財富,薩摩領主島津義久為了抓獲林一官,放火燒掉他的商船,這才讓我們抓到羅阿敏,根據審訊結果,已經掌握林一官藏寶的秘密,因不懂尋寶之術,至今未敢輕舉妄動,這都怪卑職無能,請王爺發落。」
「本王以為,既然羅阿敏能夠獲救,那林一官未必死了,東廠從海外傳來的密報稱,海盜集團有人繼承林一官的衣缽,切不可對其放縱,著許靈兒再赴扶桑,協助郭國強繼續剿匪,若有可能,先把陸雲龍等人的遺骨運回京師,讓他們魂歸故里安息吧。」
「卑職謹遵王爺之命。」
「還有那位舉人出身的楊暖,滯留海外多年,仍心繫故土,協助你們剿匪有功,其家眷雖是倭人,卻仰慕我中華之國威,你們要盡最大的可能,把他的家眷都接來吧。」
「卑職明白,決不辜負王爺的厚望。」
「想把海外這筆巨款運回來,並不容易,一旦落入倭寇之手反而不美,等將來時機成熟再說。不過,此事已經上達天聽,在黃錦的攛掇下,黃炳文以調查前應天巡撫蔡德忠為由,不日將下江南,已經動過尋寶的心思,本王對此人終歸不大放心,你們切不可大意。現在,回家去看兒子去吧。」
對於成國公老王爺的信任,王沖頗受感動,心中暗想:若沒有老人家鼎力支持,立功受賞暫且不提,憑自己這悲天憫人的心腸、耿直的性格,怕是早被奸佞陷害而落入大獄,眼瞅著鬚髮皆白的老王爺,越來越顯得蒼老,不禁黯然淚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王爺的大恩大德,卑職此生無以為報,唯有忠心報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朱希忠凝視著王沖,平靜地講道:「起來吧,年後你還要隨本王巡防九邊,我老了,朝廷今後還要靠你們這些忠勇之士,去吧。」
「請老王爺多多保重!」
等朱希忠的轎子移駕回府,王沖對張千戶等人訓誡一番,回到家時,天已經亮了。
郭奕母子和兩個丫鬟還沒起床,正在廚房做早飯的許靈兒,忽聽有人敲門,趕忙跑了出來。
見是王沖回來了,許靈兒問道:「沖哥,為何到現在才回來?朱輝他們沒事吧?」
王沖跟著她來到廚房,把昨晚的經過簡述一遍,對那個趕大車的小伙兒,許靈兒頗感驚奇。
「朱輝真行,不知道從何處請來這麼一位高手,這小子長大了,十分機警,靈兒,等你再度赴日辦差,不妨讓他當個幫手。」
「哥哥,剛聽你所言,黃炳文還未善罷甘休,即便他以調查蔡德忠為由,仍會在陳元化、湯景、吳襄和玄德真人等人身上打主意,倘若真讓他們抓住羅氏姐妹,可是給海大人帶來天大的麻煩,雖說你現在位高權重,但能絕對信任之人並不多,因此,必須得讓朱輝留在南京以防意外。」
「我更替你們在海外辦差擔憂,既要防範海盜死灰復燃,又得解救二位老人,還得幫忙尋找徐鯤,為了讓陸大人及四位弟兄魂歸故里,還不知要費多少周折,更要命的是,如何才能把楊暖的那群妻妾兒女安全接回來,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入手。」
聽他一連提起這麼多任務,許靈兒微微一笑,提醒道:「沖哥,別忘了,還有件大事。」
這時,王沖不禁一愣,認真地講道:「靈兒,你老大不小了,既然你不願意再回遼東,也不願赴大同和如松見面,在我看來,朝鮮那位李舜臣其志不小,功業也許不在如松之下,若有機會,哥哥我託人給你做媒……」
許靈兒羞澀地低下頭,趕忙答道:「哥哥,不要再說了,我說的大事,指的是島津家要來朝貢貿易,他們還期盼著豁免關稅,甚至還想赴京師見駕討封賞,我們得儘快拿個主意,到底該何去何從?」
王沖意識到,這確實是件很頭疼的大事,忍不住感嘆道:「是啊,島津家確實幫過我們,舅舅也答應過人家,可讓市舶司豁免關稅、再讓朝廷另加封賞,實在勉為其難,到目前為止,這件事還沒敢給成國公老王爺提過,但如果不給島津義久答覆,恐怕舅舅的日子也不好過,更別提還有很多差事要辦。」
「寧波市舶司的關稅,該收還是得收,等我回去找郭大人商議,務必讓羅阿敏相信林一官已死,讓她死心塌地配合我們,若能尋到林一官所藏匿的財寶,反正我們要運回國也不容易,拿出一些分給他們,就當退還他們的關稅,不知能否行得通。」
「靈兒,不要太天真,林一官師從海盜巨頭徐海,藏寶之術極為詭秘,王直、徐海被剿滅這麼多年,他們所藏的財寶依然是個謎團,就連文濤和馬五等人也沒辦法,更何況,還有無數雙豺狼的眼睛,始終在盯著那筆財寶,切不可輕舉妄動。」
許靈兒眨眨眼睛,接著講道:「哥哥,還有個辦法,讓南京的湯景配合我們,反正我們拿著他的短,讓他來和島津家交易,無非是湯景賠些銀子,先把島津家應付過去,也別讓朝廷抓到我們的短處,如若不然,恐怕郭國強大人會被島津家趕出去。」
「這主意甚好,這湯景貪人家徐鯤百萬兩紋銀,賠這點錢,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麼。」
「哥哥,若要辦成此事,還得寧波市舶司的徐提舉的配合,如果我們不依靠成國公老王爺,就得指望海大人,請海大人出面聯絡徐提舉,肯定能辦成,過了初五,我便返回南京安排此事。」
王沖點頭答道:「好,就這麼辦,務必要保住舅舅在島津家的地位,倘若將來那些狼子野心之人,要征大明、降印度,我們得能做到知己知彼、有所防範。其實,我看林家兄弟都很有才幹,文濤的才幹遠在他哥哥之上,他若願意加盟我們錦衣衛,必能成為國之棟樑……」
提起文濤,許靈兒感覺心亂如麻,趕忙講道:「哥哥,人各有志、不必勉強,或許文濤能成為一代國師,讓兩國永不交兵。」
「若是文濤能成為東洋國師,也許將來不會再有倭寇,但願蒼天保佑他成功。」
正月初六,許靈兒辭別王沖、郭奕,快馬加鞭前往金陵,一路無話。
次日,許靈兒住進湯府,便帶著朱輝去拜見海瑞,來到應天巡撫官邸,發現這兒沒一點過年的氣氛,府里的生活依舊十分簡樸,對海瑞的敬意油然而生。
二人在書房拜見海瑞,簡單寒暄幾句,便切入正題。
這時,海瑞已經得知,擔任東廠掌刑官的黃炳文,於正月初四便返回南京,住在西安門外三條巷,召集不少潑皮無賴,不知道他意欲何為。
接著,許靈兒把京城發生的情況,給海瑞講述一遍,海瑞聽罷,顯得憂心忡忡。
「現如今,大量白銀自海外流入,江南一帶豪強並起,這些人有錢之後,根本不管小戶人家的死活,炫富鬥氣、爭強好勝,比著攀官府的高枝,黃炳文這種無恥之徒來到江南,必然成為豪強巴結的對象,他們狼狽為奸、殘害百姓,禍害江山社稷。」
「江南富庶之地,也是天下糧倉。所幸皇上聖明,此地由海大人主政,實乃百姓之福,黃炳文這種敗類投靠東廠,南下金陵,名義上調查海盜,暗中還不知幹些什麼勾當。」講到此處,許靈兒問道:「如何對付黃炳文,請問海大人可有良策?」
「黃炳文此番來到南京,即不住在官府驛站,又不去東廠管轄的織造府,明知道他採用栽贓陷害的手段,霸佔翠花樓,卻又查無實據,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只能派人暗中監視。」
如今,朱輝已經當上錦衣衛總旗官,言談舉止也像模像樣。
「海大人所言極是,卑職正在暗中監視翠花樓,今日早上發現,有一夥土豪惡霸從翠花樓出來,直奔西安門外三條巷,看來他們全都傍上黃炳文,這些潑皮無賴們攪合在一起,猶如百足之蟲,將來對付他們,實在令人頭痛。」
海瑞聽罷點點頭,清清嗓門,慷慨激昂地講道:「務必徹底打擊土豪劣紳,他們喪心病狂、兼并土地,建賭場、開妓院,還放高利貸,那些賣掉土地的小戶人家,無知的愚民,拿到現銀就進賭場,輸干銀子便男盜女娼,變成潑皮無賴,長此以往,國將不國矣!若將來倭寇來犯,必將天下大亂,嗚呼,治大國,若烹小鮮,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為民請命,保社稷安穩,海某定不會退縮,將以死報答君恩。」
許靈兒問道:「海大人,土豪劣紳、潑皮無賴宛如遍地野草,如何下手?」
海瑞顯得極為憤慨,答道:「從致仕還鄉的前文淵閣大學士徐階下手,點起這把火,形成燎原之勢,看哪個豪強還敢不服?」
許靈兒清楚的記得,當年她跟隨李成梁拜見徐階的情形,正是徐階的英明果斷,定下計策,才抓捕到羅文龍,剷除誤國害民的嚴氏父子;後來,聽聞海瑞為了江山社稷,上疏大罵嘉靖皇帝,若不是徐階和成國公老王爺積極營救,怕早已屈死在獄中,本想再問問海瑞,為何要從徐階下手?忽然,她想起徐階的親侄兒徐鯤,那德性比嚴世蕃差不到哪去,便黯然一笑,忍不住嘆息不止。
「真是難為了海大人!」
「海大人,若是需要卑職,請儘管吩咐,如今我師從少林月空長老,身邊還有位長春演道主教的傳人,對付那些土豪劣紳、潑皮無賴,自然不在話下。」
「年前我去棲霞寺燒香,拜見過月空長老,長老的為人處世,以慈悲為懷,這自然沒錯。不過,少年,我來提醒你,你小小年紀出任錦衣衛總旗官,才剛剛入世,還不知道世間有多少野心狂妄的小人,更有那出賣良知、行為毫無底線的邪惡之徒。我來教你殺伐果斷,切不可行婦人之仁。」
聞聽此言,許靈兒很震驚,不免有些疑問。
「海大人,我華夏自古以來乃禮儀之邦,行孔孟之道,為何還要這樣?」
海瑞加重語氣答道:「孔孟之道,重在教化人心,無奈不學無術者居多,世間小人遠多於君子,信佛祖乃出世之道,行善事而修來世,故此信者信之,不信者遠之;而如王金、玄德真人之流,則以『現世報』為誘餌,蠱惑人心,讓那些邪惡之徒,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們講些玄而又玄的修真典故,騙人修仙煉道,直騙進紫禁城,竟獲先帝的信任,先帝明知道長生不老之術為騙術,依然抱以僥倖心理,心甘情願受其誑騙,這些人以入世之道,行坑蒙拐騙之勾當,已成為我大明江山之毒瘤,早已背離太上老祖、道德真君的本意,那些追求現世享盡人間榮華富貴,還夢想得道成仙,信這些旁門左道者,在我大明猶如過江之鯉,唯殺伐果斷、除惡務盡,方保天下太平!」
這席話抑揚頓挫、慷慨激昂,讓少年朱輝頓感熱血沸騰,在他看來,由於王沖等人太過迂腐,才導致海外鋤奸喪失很多戰機,如今得到海瑞的支持,突然萌生出一個念頭。
「海大人,我明白了,必然不會辜負大人的厚望。」
於是,海瑞拍著他朱輝的肩膀,贊道:「好!壯士!今日陪老夫多喝幾杯。」
僕人擺好三菜一湯,燒白菜、燒豆腐,炸河蝦,還有一盆老雞湯。
三人來到在客廳,海瑞親自抱起酒罈子,給每人斟滿一大碗,然後開始盛湯,笑著講道:「本巡撫不是很講究,請二位不要見笑。」
許靈兒答道:「海大人的清廉天下名揚,今日能與大人共餐,實乃三生有幸。」
連喝下兩勺湯,海瑞這才發現碗里儘是雞肋骨,找不到一塊好肉,便對著老家人問道:「家中來了貴客,為何不現宰一隻雞?還拿這鍋湯接著再熬,真是豈有此理!」
老家人頗顯有些委屈:「老爺,咱家最後一隻老母雞,昨天,你不是讓俺送到施粥棚了嗎?」
海瑞聽罷,發出尷尬的一笑,搖著頭講道:「比起那些流離失所的災民,咱們還是能吃飽的,來、來,二位不要客套,吃飽喝好才是天道!」
許靈兒不由得一陣心酸,普天之下哪有這樣的巡撫?她端起大碗酒,舉案齊眉。
「今生以海大人為楷模,敬大人一杯!」
朱輝來給敬酒,講道:「海老爺,真君子!敬你一杯!」
三人開懷暢飲,時而發出呵呵大笑……
吃完飯,二人辭別海瑞,走出應天巡撫的官邸,天剛未時,許靈兒想讓朱輝陪同,前往棲霞山拜見月空長老。
但朱輝以害怕見到張敏兒為借口,無論如何不肯去。他回到湯府,發現宋河正在坐在門房,咧著大嘴侃侃而談,把婉兮聽得如墜雲霧,半張著小嘴獃獃發愣……
朱輝在門外駐足旁聽,宋河正在講全真弟子丘處機東歸,回到燕京入住太極觀,改名長春宮,便忍不住推開房門。
「呼保義,你這全真派傳人,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宋河起身問道:「哥哥,有什麼好事?」
這時,婉兮攔在門口,追問道:「丘真人後來怎麼樣了?」
「快走開,不要耽誤我們的軍國大事。」
說著,朱輝狠瞪她一眼,露出神秘的一笑,氣憤不平的婉兮閃到一旁,宋河跟著朱輝來到無人之處。
「京城有個錦衣衛將領名叫黃炳文,老弟可曾聽說?」
「在我小的時候,這王八蛋欺負過我爹,問他作甚?」
「如今他就在南京。」
「俺來金陵玩耍,這大過年的,他跑來幹什麼?」
「幹什麼?來欺負哥哥我來了!」
「他敢!奶奶的熊,殺了他!」
「對!老弟,咱倆想到一塊了,今晚就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