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海上絲路 26、沈府風波
沈琦回南京去組織貨源,龐尚鵬因公務繁忙返回了福州,朱輝仍在南少林看守著劉謙,宋河赴月港衛所履任,婉兮陪同而去,剛剛辭去衛所統領的張彪,雖已落髮做了月空長老的弟子,他想在正式出家修行前,先把家裡的事情安頓好,得到長老的許可后回家去了。
如今的「沈府」顯得空空蕩蕩,劉謙的家眷被悄悄送回了南京,府里僅僅留了幾個丫鬟,由龐尚鵬的心腹龐福充當臨時管家,那些護院家丁全被趕了出去。
月空長老住進了沈府,每日都給馬志善、李成懷等人講解佛法,教他們如何修行;玄德真人沒事的時候,便到鬧市區擺個掛攤,順便打聽弟子凈明的消息。
林風在呂宋島形勢堪憂,暗中派過好幾撥使者,前來玉枕洲尋求援助,馬志善、李成懷雖有心在此靜修,但家中之事實在放心不下,深感人之善惡,都在一念之差!
馬志善年事已高,李成懷已落下殘疾,二人好不容易落葉歸根,本不願再多管閑事,就是擔心身邊的那些老屬下前途未卜,怕他們重操舊業,這才有了馬志善勾結張彪,希望幫助他們在生意場上謀條出路。
雖然這場風波已經過去,馬志善、李成懷都成了佛家弟子,將來追隨月空長老遠渡重洋,到新大陸開創一片新天地,但玉枕洲上的那些人到底何去何從,可就很難說了,如果有人經不住林風的誘惑,再次冒險當了海盜也不奇怪。
因放心不下玉枕洲上的眾兄弟,馬志善和李成懷都想回去看看,別趁著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有人跟著林風的使者跑了。
長老得知這個情況后,也想去一趟玉枕洲,管家龐福認為,有必要給長老準備一些禮物,便親自趕著馬車到街上買禮物去了。
一直等到了午時,龐福還沒有回來,馬志善和李成懷有些等不及了,請月空長老在府中用齋,他們二人到府門前徘徊了起來。
這時,婉兮陪著郭奕、馬五和林邵琦等人來到了沈府,正在府門外等候龐福的馬志善和李成懷,突然看見了郭奕,恍如做夢一般,再看郭奕的身邊還有婉兮,知道這不是在做夢,二人同時喊了聲「菩薩」,立刻跪在了郭奕的面前。
郭奕也吃了一驚,仔細一看這兩個「和尚」,竟是馬志善和李成懷,想起了昨晚翟寅講的那段公案,便明白了怎麼回事,急忙把他們攙扶了起來。就在他們彼此問候的時候,買了一大馬車禮物的龐福也回來了。
就在三個多月前,龐福曾在福州接待過郭奕和許靈兒,到了近前一看,一眼便認出了郭奕,急忙躬身施禮:「郭將軍別來無恙!不知你何時到了漳州?」
郭奕還是打量了半天,才認出了他是巡撫官邸的管家,趕忙還禮答道:「原來是管家大人,幸會、幸會!」
到目前為止,還沒人給郭奕說過,這座宅子的主人,曾是當年興記錢莊的賬房先生劉謙,郭奕還以為此地本來就是沈家。
瞧這高牆大院、門樓上「沈府」二字的金字牌匾,院內紅磚綠瓦的建築雕樑畫棟、錯落有致,影壁牆前的盆栽奼紫嫣紅,整座宅子的規模,跟他們沈家在南京三條巷的那座差不多,不禁贊道:「沒想到沈家在嶺南之地,還有這麼大的產業,沈氏一門可真是經商的天才!」
婉兮一聽,撇了撇嘴,頗為神秘地講道:「姐姐,以前可不是什麼沈府,至於是誰家的府邸,你可能連想都不敢想。」
龐福聽見了,狠狠地瞪了婉兮一眼,急忙迎接郭奕等人進門,這時,正在用齋的月空長老聽到了消息,急匆匆地迎了出來,大街在影壁牆前碰了面。
一看見月空長老,郭奕流下了眼淚,喊了一聲「師父」,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見她恍恍惚惚差點栽倒,被婉兮趕緊攙扶住了。
婉兮一邊照顧著郭奕,一邊給馬五和林邵琦介紹,這二位久聞月空長老的大名,此刻一見倒頭便拜。
月空長老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眾人在龐福的帶領下,來到了府中的花廳落座。
正是午飯的時間,龐福忙得不亦樂乎,一邊吩咐丫鬟們給客人沏茶,一邊安排僕人趕緊做飯,儼然就是這座宅子的主人。
大家談笑之間,郭奕忽然想起了婉兮所言,對這處宅子起了興趣,趁著龐福不在,問起了這兒到底是誰家的產業?
馬志善、李成懷也不知道有何典故,瞪著眼睛等著想聽下文,心直口快的婉兮剛要開口說話,月空長老趕忙朝她遞了個眼神,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這時,只聽婉兮講道:「姐姐,這兒以前是劉大官人的府邸……」
沒待婉兮把話說完,準備招呼大家吃飯的龐福進來了,又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旁伺候的丫鬟全都嚇得渾身一哆嗦,月空長老隨口念了聲阿彌陀佛……
郭奕頗感有些蹊蹺,剛想問問是哪個劉大官人?突然感覺氣氛不對,便沒再多問。
正在吃茶的林邵琦講道:「就我所知,這座府邸以前可沒這麼大,倒是有位姓劉的大官人,曾住在附近,據說是前任巡撫劉堯誨大人的宗親,如今劉大人調任兩廣總督,怪不得劉大官人能建造出如此輝煌的家園。」
剛剛還有些尷尬的龐福,聽罷這番話,頓時就樂開了懷,趕忙就坡下驢,解釋道:「是啊、是啊,林大官人說的不錯!這兒確實曾是劉府,只不過劉大官人帶領全家離開了漳州,把這府邸交給了巡撫衙門幫他看管,這不,巡撫大人把我派來了,各位都知道,龐大人當年在南京時,和沈家有些交情,既然沈大官人到漳州來經商,由龐大人做主,讓沈大官人住進了這座府邸,故此改作了沈府。」
龐福留在漳州還有不少任務,當務之急便是消除劉謙的惡劣影響,讓大家都忘了劉謙,二來是處理劉謙遺留下的未盡事宜,需要給每個當事人一個交待,以免留下後患;同時,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沈琦,龐福還要慢慢盤點劉謙留下的家財,好讓龐尚鵬做到心中有數。
劉謙這麼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總有些說不過去,這些天來,田有才也找過龐福,對劉府突然改為沈府一事,現在漳州老百姓說什麼的都有,其中很多說法對巡撫大人不利,讓龐福多多留神。
龐福明白,防人之口甚於防川,有些傳言越是打壓,越是傳得神乎其神,反倒不如用一個謊言,來掩飾另一個謊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能讓人真假莫辨,這才是上策。
如果光是民間謠傳,其實倒也無所謂,怕就怕郭奕這樣的錦衣衛,官職雖然不高,但卻是通天人物,因此,龐福對郭奕的突然到來深有忌諱。
林邵琦的說法無疑提醒了龐福,他決定以後就沿用這個說法,便笑呵呵地招呼著大家吃飯去了。
月空長老已經用過齋,等眾人都出了花廳,把龐福留了下來,提醒道:「龐福啊,龐大人用這種方式處置劉謙,實乃不得已而為之,剛剛那位林邵琦先生有關劉大官人的說法,若是傳揚出去,必然導致兩廣總督劉堯誨大人和龐大人之間的隔閡,說出去的話,宛如潑出去的水,將來想收可就收不回來了。」
龐福微微一笑,對長老的話不置可否,答道:「請長老放心,若是今後再也沒人提這些事了,自然就不會再有什麼傳言的。」說罷,便辭別長老,陪大家吃飯去了。
月空長老望著龐福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念道:「福禍真乃是命中注定,南無阿彌陀佛。」
席間,龐福對林邵琦格外關照,得知管家是巡撫老爺的心腹之人,林邵琦極盡巴結逢迎之能事,把龐福哄得團團轉,讓一旁吃飯的馬五都感覺有些吃驚。
馬五想想也是,照林邵琦的說法,他早年間家徒四壁,一直到隆慶朝開關的時候才開始做生意,如果沒有這點本事,如何能在短短几年間玩轉官場?轉眼之間就成了一名豪商。
正在他們快吃完時,府門外突然來了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鬧著要找馬老澳主,門人趕緊往裡稟報,馬志善和李成懷一聽,便知道大事不好,定是有人和林風接上了頭,如果不趕緊回去,可要出大事!
二人急忙丟下飯碗,只給郭奕打了聲招呼,馬志善攙扶著李成懷急急忙忙往外跑。
此刻,龐福還在和林邵琦聊得正歡,馬五在一旁側耳傾聽,郭奕急忙站起身來,跑到府門外一看,馬志善、李成懷等人已經沒了蹤影,正在她彷徨之際,發現有匹快馬飛奔而來眨眼之間到了沈府門前。
這個少年甩鐙離鞍下了馬,郭奕還以為這是有人報信,正準備上前盤問,卻發現來者是個富家公子,只見他到了郭奕近前躬身施禮,氣喘吁吁地問道:「請問這兒可是沈琦、沈大官人的府邸?」
聽口音,來人應該是金陵人氏,郭奕答道:「正是,不過沈大官人沒在家,回家鄉南京辦事去了。」
「那就沒錯。」公子說著,又施一禮,客氣地問道:「請問這位姐姐,龐大管家可在府中?」
不明就裡的郭奕打量著這個年輕人,默默點了點頭。
這位公子趕忙講道:「這位姐姐,在下乃是沈琦的弟弟沈茂,有急事要見龐大管家。」
郭奕正在祈禱玉枕洲千萬別出事,忽然遇到沈琦的弟弟獨自到了漳州,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南京那邊出事了?於是,她頗為吃驚地問道:「是你哥哥派你來的嗎?」
沈茂把馬韁交給了郭奕,邁著輕快的步伐進了府,邊走邊答道:「別提啦,我們沈家被吳襄給害得家破人亡!」
一聽事出在吳襄身上,郭奕昨晚聽宋河講過,如今吳襄現在是沈家的女婿,正在幫湯家打官司,緊追了幾步,問道:「吳襄到底出了何事?」
「唉,我哥哥真是糊塗!怎能把家業託付給一個敗家子,自己跑到這嶺南蠻荒之地!」沈茂嘆了口氣,接著講道:「吳襄倒是沒出什麼事,我哥哥的家財,就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被吳襄給徹底敗光了!」
聞聽此言,郭奕認為,可能因為幫助湯景打官司,花幹了沈家的銀子,倒是沒覺得意外,把那匹馬交給了門房,郭奕領著沈茂到了待客的花廳,想請月空長老出面,好好開導一番沈茂: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二人來到了花廳,月空長老卻不知去了何處,龐福等人還沒回來,郭奕和沈茂落座,有丫鬟給他們沏上了茶水。
等沈茂歇息了片刻,喝了幾口茶水,郭奕問道:「沈公子,湯景、湯大官人的官司贏了嗎?你此番前來尋找龐福,是不是得請龐大人幫忙?」
「唉,別提啦!湯家的世交吳學政,如今升任戶部侍郎,由他出面幫湯景說話,倒是給湯景平了反,但他還不知足,想要索回他那座大宅子,吳襄幫他去求應天巡撫老爺,花了不少冤枉錢,最後才搞明白,那座宅子早已抵押給了應天巡撫衙門。當年,海大老爺在的時候,由衙門擔保,湯景從興記錢莊借了不少銀子,他才興辦了湯記織坊,後來他和陳元化接管了興記錢莊,倒是把那筆借款給抹平了,可抵押給衙門的房契、地契,卻沒有索回,如今,陳元化坐實了海盜身份,已被西市問斬,那你說說,那座大宅子還能不能再討得回來?」沈茂說著,像是憋了一肚子怨氣。
如此看來,吳襄幫著湯景打官司,應該花不了幾個錢,那麼,吳襄到底又幹了什麼,讓沈家如此大動干戈?儘管郭奕也很好奇,但一想這是沈家的私事,便不想再問了。
等了半天龐福也沒回來,郭奕問道:「沈公子,你找龐大管家所為何事?」
「姐姐,別提了!短短一個多月的功夫,吳襄這個混蛋竟然花掉了庫銀百萬餘兩,我哥哥回到南京才知道,為了繼續在月港做生意,派我找龐大管家來了。」沈茂鬱悶地答道。
郭奕嚇了一大跳,無論如何她也想不通,就算吳襄花天酒地、天天泡在秦淮河畔,再買上一座官樓、畫舫,也花不了這麼多錢,忍不住問道:「他到底幹了些什麼?」
「可能你們誰也想不到,這吳襄買了一座書院,從京師請了個花花公子當山長,幫他來主持修書,把江南一帶的落第秀才、甚至考了一輩子秀才的童生,全都召集到了書院,達數千人之多,天天做什麼狗屁文章,只要那位花花公子看順眼的,隨手便是打賞,一兩、二兩、十兩、百兩、千兩、萬兩,任著性的胡來!」
聽到這兒,郭奕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不解地講道:「讓天下讀書人一起來做文章,總歸是好事……」
沒待郭奕把話說完,義憤填膺的沈茂接著講道:「雖然我讀書不多,尚知文以載道,那些蠢貨作的什麼文章,你們可能都想象不到,用一本鬼話連篇的《西遊記》,還有一本淫詞濫調的《金瓶梅》,天天讓那些胸無點墨、連個秀才也考不中的傢伙模仿,看誰模仿得好,便給誰打賞,短短一個多月,把百萬兩銀子愣是給花了個乾乾淨淨,他還號稱要把這些文章送往京師,說什麼首輔大學士張大人,想讓天下人都能知書達理,哼!讓天下人知書達理,難道就看他們這些狗屁文章不成?我看他真是作死!」
講到此處,沈茂落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