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媽媽,你是讓我和景寒離婚嗎?
慕桐從樓上下來後,看著與往常一樣,一桌子的早餐時,忽然想起蕭清,有些事情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
怔愣間,她眉眼間都是慌神,陸景寒瞧了她一眼,問:“沒胃口?”
慕桐輕輕搖頭,躊躇了下,抿唇問道:“還好。對了,蕭醫師呢?怎麽早晨沒有見到她的人?”
陸景寒的黑眸,定定的看進她眼底,一字一句的道:“蕭醫師家裏最近有急事,所以走了。”
沒來由的,慕桐的心,冷了下,可那安定下來的,說不清是喜多一點,還是蒼涼多一點。
“怎麽了?不想讓蕭醫師走?”
慕桐斂下眸子,睫毛如扇子,閃了閃,“沒有,才相處幾天的人,有什麽想不想的。隻是覺得,她做的早餐和飯菜,很不錯。”
“這幾天我會讓燕嫂再找一個和她廚藝差不多的回來,嗯?”
慕桐扯了扯唇角,點了點下巴。
那手,無意識的夾著小籠包吃,那滾燙的汁水,燙到了嘴。
她的心,不知為何,竟也和唇上一樣燙。
一個早晨,都在心不在焉。
陸景寒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分散她的注意力,“這周五,我們去金山看流星雨,可能要在那裏紮營一晚上,有什麽想吃的,我去買。”
慕桐扶了扶他的手臂,“你看著買就好了。”
欲言又止,她看了他好幾眼,又低下臉去。
陸景寒捏了捏她的小臉,問:“興致不高?”
慕桐輕微搖頭,“不是,隻是……景寒……”
“嗯?”
她一抬頭,便對上他灼灼的目光。
他沉靜如常的等著她的下文。
唇瓣,被她咬的生白,像是掙紮一般,到了舌尖上的話,又吞了下去,“沒什麽……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嗎?”
“去。”
慕桐點點小腦袋,鬆開他的手,“那你去吧。”
她不知道該怎麽和陸景寒開口,難道要問,爺爺為什麽騙她嗎?還是問,當年爺爺為什麽要這麽狠心,逼得她爸爸走投無路?
可這些,她一個字都問不出。
是她一直在騙自己,告訴自己,蕭清在欺騙她,可她心底很明確的知道,蕭清沒有撒謊。
沒有人,撒謊會撒的那樣動情。
慕桐送陸景寒到了院子裏,陸景寒剛要上車,她的小手,忽然勾住他的手,“景寒。”
陸景寒便回頭,大掌貼著她的小臉問:“怎麽了?今天怎麽恍恍惚惚的?”
慕桐的手,握上他貼著她臉頰的手背,“沒有,就是想叫叫你。”
不知為何,酸了鼻尖。
她看了一眼車上,拉開他的大掌,推著他進車,“快去上班吧。”
陸景寒點頭,今天有重要的會議要開。
坐進車內,降下車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恍惚的小臉上,已經笑靨如花。
生動的,仿佛要振翅而飛。
慕桐一直注視著黑色的世爵,消失在院子拐角,回身,這才往屋子裏走。
一整個上午,她都恍惚的仿佛度日如年。
燕嫂見她,一直在落地窗前走來走去,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小姐,你今天這是怎麽了?怎麽坐立不安的?”
慕桐手裏握著手機,晃神過來,“哦,沒事,就是無聊……”
燕嫂狐疑,卻沒再問,見她,一點定下來的心思都沒有。
隻以為,先生不在家,小女孩又皮了點。
慕桐盯著手機,蕭清來海濱後,留下過手機號碼。
她蹙著眉頭,心有千千結,不知到底該不該打這通電話。
她應該裝傻,可她發現,她裝不了太久。
剛想鼓起勇氣打出這通電話,沒想到,手機便震動起來,來電顯示——
蕭醫師。
她的心,在那一瞬間,劇烈震動了一下。
如果接了這通電話,那麽這一次,她將是第一次,用她親生女兒的身份,和蕭清談話。
手機,持續的響著。
慕桐仿佛拎起了千斤重,終於,接起了這通電話。
電話接通,兩邊皆是沉默,到底,還是蕭清先開了口。
“夏夏,媽媽知道,不該再叨擾你,可媽媽現在人在醫院,你能來接我一下嗎?你不來,也是應該的,我叫護士送我去外麵的計程車……”
慕桐一愣,那股來自心底的急情不自禁:“你怎麽了?怎麽會在醫院?”
“哦……我不小心被車蹭了下,腿有點受傷,不過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行動有點不便。媽媽想見見你……可以嗎?”
慕桐眼眶紅了紅,鼻尖一陣酸楚,閉了閉眼。
如果蕭清說的都是真的,那麽,蕭清是她的親媽媽,當初她沒有拋棄她,隻是迫不得已,那現在,蕭清這樣委曲求全的求她去看她,是不是也太可憐了?
畢竟,蕭清並沒有過錯。
眼淚,奪眶而出,慕桐細微的哽咽了下,“好,你把地址發過來,我馬上過去找你。”
這十八年來,她曾無數次幻想過,和自己的親生父母見麵的樣子,她想過,她把兩杯水潑在他們身上,狠狠痛斥他們將她拋棄,然後轉身瀟灑的大步離開。
她很清楚的明白,她做不到這麽瀟灑,所以她想的更多的是,親生父母找上門,說了一大堆解釋的話,她輕易的原諒了他們。
然而,每一種假想,都是在親生父母,將她拋棄的基礎上。從未想過,這件事會變得這麽複雜。
原來,爺爺並不是無意的撿了她,而是有意的,想要給她補償。
這麽多年,爺爺一直都很疼愛她,她想著要感恩,從未料到,這種疼愛,竟然參雜著爺爺的愧疚和不安。
——
慕桐打了出租車,一直到了市中心醫院,門診部裏,蕭清已經包紮好,就坐在長廊的椅子上,安安靜靜的。
她跑到裏麵的時候,愣住了,看見蕭清後,一時間,竟然不知該怎樣麵對她。
蕭清微微轉頭,眼角餘光便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慕桐,她眼底動容,“夏夏……”
想起身,可右腿卻受傷了。
慕桐急忙跑過去,一把扶住她:“小心!”
蕭清仿佛受寵若驚,對她柔笑了下,“我沒事。”
他們算是剛剛相認的母女,可慕桐還沒有從心底接受她,相處之間,到處都是尷尬。
“蕭醫……”
開口,便是處處不對。
已經不該再叫“蕭醫師”,可讓她立刻叫出那聲十八年都未曾叫過的“媽媽”,她好像……又開不了口。
蕭清撫了撫她的小腦袋,“你要是叫不習慣,原來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她慈愛的看著慕桐,慕桐點點頭,看了一眼她的腳問:“怎麽會蹭到車上去了?”
蕭清從海濱出來後,一直心神不寧的,過馬路的時候,被車蹭了,她拍了拍慕桐的小手說:“不要擔心,隻是蹭破,沒有傷到骨頭。夏夏,原諒媽媽,想要借這個理由,見你一麵……”
慕桐咬著唇,那聲“媽”,竟然有點情難自控的想要低低的喚出來,可她終究,還是沒有,“沒關係,我也有點事情,想要問清楚。”
醫院不遠處的咖啡廳裏,環境清雅,裏麵來往,沒有幾個顧客,蕭清和慕桐臨窗而坐,外麵的天氣很好,陽光燦燦的,像是細碎的灑落的金子。
蕭清淡笑道:“你也喜歡靠窗坐?”
慕桐點點下巴,看向窗外,“我喜歡靠在窗戶邊上,看窗外的風景,這樣,不靠窗的話,我會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是麽?我也是。”
慕桐看了她一眼,飛快的又移開視線,抿唇問道:“其實我想問你,為什麽,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年,才來找我?既然,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女兒……”
為什麽要這麽晚?可能已經來不及抽身離開了。
她已經……徹底愛上陸景寒了。
蕭清握住她的手,“對不起夏夏,媽媽不是故意的,這些年來,我生病了,我不能來找你,可為了來找你,我每一天都在很努力的接受治療,夏夏,在醫院最難熬的時候,我隻要想到你,再大的苦,我都能忍。”
“你生病了?你怎麽了?”
蕭清眼眶濕潤,“你爸爸走的時候,我當時整個人的精神都崩潰了,那時候你快要出生了,我差點沒有保住你,可老天垂憐,雖然你出生後,很虛弱,可總算沒有大問題,可我的精神,越來越不對,陸國申就是那個時候,把你帶走的。你剛從我肚子裏出生,就被他帶走了……”
蕭清的眼淚,一顆顆砸在慕桐手背上。
慕桐能感覺到那溫熱,竟然令她,也濕了雙眼。
蕭清沒有具體說她得了什麽病,可言語間,慕桐已經明白,她得的,大概是和景寒同一類的,精神失常這一類的病。
“你痊愈了對嗎?”
“對,當醫生告訴我,我可以出院的時候,我高興壞了,我一心想著來找你,所以出院後,我就馬不停蹄的從國外趕回來,可當我知道,你已經不在陸家,嫁給陸景寒的時候,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找你,不知道該如何接近你,但冥冥之中,上天是希望我們母女重逢的,我重拾舊業的時候,陸景寒竟然在招營養師。我沒有想到,能這麽順利的見到你。夏夏,媽媽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慕桐的眼淚,滾落下來。
她……其實也很高興。
原來,她不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她從來都不是。
可為什麽,心底竟然萌生出一種,她寧願曾經是被拋棄的?
慕桐有些泣不成聲,兩種情緒,拉扯的她幾乎撕裂。
她捂著嘴唇,嗚咽的道:“那我爸呢?我想見見他……”
蕭清說,童盛源是跳樓自殺的,那走的時候,一定很可憐。
“你爸爸就葬在北城墓地,我們現在母女相認了,也該去看看你爸爸,我也有好久,好久沒有去看過他了……”
慕桐深深吸了口氣,抹掉麵上的眼淚,哽咽著問:“爸爸愛吃什麽?我們買一點,過去看看他。”
“你爸爸愛喝酒,喜歡珍藏很多酒,不過他最愛的……是二鍋頭。”
說道這裏,蕭清淡淡的笑了,慕桐忽然發現,她四十多歲,其實一點都不老,說起丈夫的時候,臉頰竟然還微紅。
她的心,揪痛。
——
北城墓地。
慕桐手裏拎著兩瓶二鍋頭,還有一把雛菊,她看著墓碑上,童盛源的照片。
原來,她爸爸……是這個樣子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十八年從未見過的爸媽,一夕之間,她全部都知道,而照片上,男子的麵容幹淨,五官端正。
她原本以為,她和蕭清比較像,可現在,她才發現,她的長相,和童盛源其實更像。
都說女兒的長相,隨爸爸,原來這是真的。
蕭清伸手,摟了摟女兒的肩,似是在安慰她一般,“你爸爸見到你,肯定很高興。”
“盛源,夏夏來看你了。”
慕桐將臉,埋進蕭清的肩頭,眼淚,竟然流的狼藉一片。
染濕了蕭清的肩頭。
慕桐將手裏的二鍋頭打開,倒在童盛源墓前。
她在心裏嚐試著喊了無數遍的“爸爸”,仿佛花費了全部的勇氣,才開了口喚了一聲:“爸……爸爸……你最愛喝的。”
蕭清心中震動,不可置信的盯著慕桐,“夏夏,你,你叫什麽?”
慕桐一邊流淚,一邊張嘴,看著蕭清,一字一句的叫出口:“媽媽……”
那一刹那,蕭清的心跳,竟然飛快。
她眸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緊緊盯著自己的女兒:“夏夏……夏夏……你再,再叫一遍。”
慕桐眼淚滑落下來,嘴唇囁嚅著:“媽媽……媽媽!”
蕭清一把將她擁進懷裏,慕桐亦是抱著她,那一聲聲“媽媽”,叫的蕭清的心,忽然就那麽疼。
而不遠處,隱沒在角落裏的黑色世爵,終是在掛掉一個電話後,打了個方向,更深的隱沒在角落裏。
慕桐坐在墓前,將另一瓶二鍋頭也打開,她對著墓碑上的照片說:“爸爸,我想嚐嚐二鍋頭的味道,你這麽喜歡喝,是不是很好喝?”
蕭清捂著嘴,一直掉著眼淚。
慕桐真的開了二鍋頭,往嘴裏灌了一口。
蕭清一驚,“夏夏……”
慕桐將那口辛辣,生生的,一滴不漏的,全部吞進肚子裏。
那灼熱的,辛辣的,將她的腸胃要刺破一般。
小臉一皺,眼淚掉的更凶了,“可是爸爸,為什麽,為什麽這麽難喝?”
蕭清亦是蹲下來,一把抱住坐在地上的女兒,“夏夏,別喝了……”
慕桐小臉酡紅,已經醉了。
她虛虛的靠在蕭清肩頭,“媽媽,我好像,好像看見兩個爸爸了……”
蕭清幫她抹掉麵上被風吹的冰涼的淚水,拍著她的肩頭,慈愛的道:“夏夏,以後我們母女倆再也不分開,你跟媽媽離開這個傷心地,好不好?”
慕桐的心,驀地刺痛,“可是離開這裏,我們要去哪裏呢?”
離開這裏,她就沒有家了,去哪裏,都是流浪。
“跟媽媽去美國也好,去米蘭也好,你不是一直都喜歡珠寶設計?以後有媽媽養你,好不好?”
慕桐喉嚨苦澀,幾乎說不出話來,哭咽著問:“媽媽你為什麽不早點來找我……為什麽呀?我……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走……”
“對不起,對不起……”
慕桐絕望的看著她,“媽媽,我愛上景寒了,我愛上陸景寒了……可我,好像也沒有辦法和他再在一起了……”
可,要她離開,她好像也沒有辦法。
“我知道你很愛他,可夏夏,你聽媽媽說,你還小,什麽事情都是可以重頭開始的。”
“可是媽媽,愛情也可以嗎?”
“夏夏,和媽媽一起離開這裏,就什麽也不難過了。”
慕桐眼睛哭紅了,小手揪著蕭清的衣袖,“媽媽,你是讓我和景寒離婚嗎?”
“夏夏,我……”
她知道她有點自私,可是她的女兒,被奪去了十八年,她不想報複陸家,可是卻不想再放開童夏,失去了那麽多年的親情,她想要給夏夏失去十八年的母愛,何況,陸家……她真的忘不掉盛源從二十層高樓摔下去,全身血肉模糊的樣子。
那是她的丈夫啊,而那劊子手,是陸家!
慕桐哽咽著,點著下巴,“媽媽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該怎麽做……可是求求你,給我一點時間……我知道,爺爺傷害了爸爸,我不能和景寒在一起,可,可你給我一點時間……”
蕭清撫了撫她哭的滿是淚水的緋紅小臉,“好,好。”
慕桐醉了,醉的意識模糊。
她已經支撐不住的趴在了蕭清肩頭,她看著那透明的酒,眼淚落了滿麵,被風吹幹,臉頰火辣辣的,又冰桐桐的,冰火交融,她喃喃道:“媽媽……我叫童夏……對不對?”
“對,你叫童夏,我的夏夏……”
墓地的風很大,耳邊刮過的風呼啦啦的作響,她半睜半閉的眼睛,在恍惚裏,看見一個倒著的頎長的身影。
她的手臂橫亙在墓碑的石座上,腦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微微仰著眼眸瞧那個人,手裏的二鍋頭還窩在另一隻手裏,她笑嗬嗬的看著那個人,以為看見了童盛源,“媽媽你看……是爸爸……”
蕭清一愣,往慕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黑影肅殺凜冽,哪裏是童盛源,分明是……陸景寒!
慕桐身體虛軟,卻掙紮著要重新坐起來,伸出雙手向那個人要擁抱。
“爸爸……抱抱……”
蕭清拉住慕桐,“夏夏,他不是爸爸……”
那個人沒動,怔怔的看著坐在地上喝的爛醉的小女孩兒。
許久,他才蹲身,將她納入懷中,他撫了撫她被風吹得淩亂的長發,下巴擱在她頭頂上,喟歎著回應:“好,爸爸抱抱。”
她在他懷中,抬頭看著他的眼眸,眼前暈乎的厲害,浮現很多幻影。
“咦……可是你又好像景寒……”
小手,撫上了他的下巴。
蕭清想說什麽,陸景寒幽涼的眸子,深深看了懷中醉掉的女孩兒一眼,對蕭清道:“我先去你們回去。”
有些事情,這個時候,說不清楚。
蕭清終是點了下頭。
陸景寒一把抱起慕桐,聲音暗啞的問:“橫抱好不好?”
慕桐皺了皺小鼻子,往他懷裏一縮。
小手,緊緊纏上了他的脖子。
那麽乖巧的,在他手臂裏,卻不知未知的下一秒裏,他到底……會不會永久的失去這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