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冰與火

  “夏夏,你是夏夏啊……”


  蕭清含著漣漣的淚水,直直的凝視著慕桐。


  慕桐忽然沒有再和蕭清談下去的欲望和勇氣,她作勢就要起身,“蕭醫師,你在胡說什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她的身子剛要邁出,便被蕭清一把拉住腕子,蕭清坐在椅子上,仰著滿臉的淚痕道:“夏夏,你是媽媽的夏夏啊……你怎麽會叫慕桐,你不叫慕桐啊!”


  慕桐的手,在蕭清手掌心裏拚命掙紮著,用盡了所有力氣,她咬著唇絲毫不信她,“你騙人……蕭醫師,你再這樣的話,我真的會叫景寒辭掉你……”


  她不想再和蕭清再待上一秒鍾,這感覺,仿佛窒息住。


  蕭清緊緊攥住她的手,“你連媽媽都不要了嗎?夏夏……我是媽媽啊……”


  慕桐紅著雙眼瞪住她:“就算你是我媽媽,可你怎麽配?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在先……”


  現在,她回來又是做什麽?十八年來的良心發現嗎?她不是小寵物,他們不需要的時候,就隨便丟棄,需要的時候,還指望她能夠一如既往的原諒他們。


  他們不是別人,是她的親生父母啊!


  天底下,到底有多少父母同他們一般這樣狠心的?

  “夏夏你聽媽媽解釋!媽媽不是不要你!媽媽沒有丟掉你!”


  慕桐一把揮開她的桎梏,仿佛情緒的某個爆發點,雙手捂住耳朵,眼淚奪眶而出:“好了我不要聽你解釋!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你這個被你曾經拋棄的女兒!”


  蕭清不敢再上去,可又按捺不住,抹著眼淚,胸腔都在起伏著:“誰說媽媽拋棄你的!是不是陸國申!媽媽怎麽可能拋棄你!是陸國申當年把你從媽媽身邊搶走的!我十月懷胎,剛生下你,你是我肚子裏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麽可能把你丟掉……夏夏……”


  慕桐的心,咯噔一下,“你在說什麽?你怎麽知道爺爺的名字?”


  又為什麽說,是爺爺把她從她身邊搶走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蕭清上來,一把握住她的雙手,“夏夏,你聽媽媽解釋,媽媽真的沒有拋棄你,是陸國申……陸國申他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的!他不僅搶走你,還逼死了你爸爸,你叫童夏,你怎麽會是慕桐!”


  慕桐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唇瓣囁嚅著,身子虛虛的往後退:“你在胡說什麽……爺爺怎麽可能?爺爺那麽疼我……怎麽可能?”


  “陸國申疼你寵你不過是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當年他截斷你爸爸所有的後路,逼得生源地產倒閉!夏夏,你一直被陸國申蒙在鼓裏!陸國申還騙你,你是他撿來的,要你對他感恩戴德!夏夏,這麽多年,是媽媽沒用,沒能早點來認你……”


  慕桐嘲諷的笑著,雙眼空洞的無神,“你在說什麽……我什麽都聽不懂……你走開……你不要以為胡亂編造一個故事就可以騙我……”


  她一直往後退,那身後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沒有邊緣的遮攔,她的腳步,堪堪抵在了那裏。


  蕭清嚇住了,臉色慘白,“夏夏,媽媽不逼你,你快到媽媽身邊來,後麵危險!你快來,媽媽不逼你,你不要站在那麽危險的地方!”


  慕桐的眼淚,崩塌。


  “不……你說的都不是真的……你在騙我……你為什麽要這樣?你到底和陸家有什麽恩怨?我不信你……不信你!”

  她的步子,還在往後倒退著,那腳後跟,便到了池塘邊緣上。


  蕭清急道:“夏夏你趕快過來!媽媽不逼你!你別站在那麽危險的地方!”


  她絕望的,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淚水模糊:“是你拋棄了我……你不要胡說……是你拋棄了我……啊——!”


  “夏夏!”


  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那水底什麽聲音都沒有,靜的,連自己的心跳聲也聽不見。


  她沉浮在水裏,意識在逐漸失去。


  ——你怎麽可能……是我媽媽?

  ……


  臥室裏,忙亂成一片,慕桐渾身濕透躺在床上,一旁的傭人熱水一盆接著一盆,熱毛巾一塊接著一塊。


  燕嫂已經打電話通知了陸景寒,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家庭醫生也叫了,還在來的路上。


  蕭清守在她身邊,緊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夏夏,媽媽給你把濕衣服脫掉好不好?”


  蕭清正在動手,慕桐便像個毛毛蟲一般,將自己迅速裹緊,“不要……冷……冷……”


  “脫掉就不冷了,夏夏乖,不脫的話,會生病……”


  慕桐慘白著小臉,意識模糊,拚命搖著濕漉漉的小腦袋,“不要……不要……”


  蕭清不忍心,隻紅了眼,用熱毛巾幫她擦著脖子和手。


  燕嫂端了熱水進來,“濕衣服不脫不行,蕭醫師,我們兩個把小小姐弄到浴室去,浴室裏我放了熱水,讓她在裏麵泡著,這樣下去,鐵定會生病!”


  蕭清和燕嫂正準備把床上的小人抱到浴室去,陸景寒便大步從臥室外麵進來,肅殺挺拔的身影,帶著不容忽略的氣勢,讓所有人為之一震。


  燕嫂和傭人主動讓開,齊聲:“先生。”


  男人的目光連微微的閃爍和移動都沒有,堅定如磐石,他的眸光,一直落在床上的小人身上。


  陸景寒單膝跪在地板上,伏到床邊上,大掌,落在慕桐額頭上。


  熱。


  他薄唇緊緊抿著,聲音嚴肅而凜冽,“醫生呢?”


  “正在來的路上。”


  陸景寒盯著慕桐身上濕透的衣服,眉頭緊蹙:“濕衣服怎麽不給太太脫掉?”


  “太太不肯……”


  陸景寒便摩挲著她濕漉漉的小臉,聲音柔了下來,低啞的哄著:“囡囡乖,老公幫你把濕衣服脫掉,好不好?”


  小女孩的白嫩的小手,無意識的攥上他修長的手腕,“冷……景寒……我冷……”


  陸景寒微微側臉,對屋子裏的人說:“你們都出去,我抱太太去洗熱水澡。”


  蕭清坐在床沿上,怔愣住。


  “陸先生,我可以留下來幫忙。”


  陸景寒眯眼,口氣生冷:“我的太太,我自己會照顧。”


  說完,抱起床上濕漉漉渾身冰涼的小人,便往浴室大步走。


  浴室的門,砰一聲,緊緊鎖上。


  慕桐被剝的幹幹淨淨,陸景寒亦是,抱著她一同跨進了放滿熱水的浴缸裏。


  男人修長有力的手臂,橫亙在她胸前,緊緊握牢她,薄唇,滾落在她耳際。


  “還冷不冷?”


  花灑打開,一直淋下熱水。


  慕桐細白的纖背,虛虛弱弱的靠在他胸膛裏。

  那滾燙的溫度,將她的身上的冰涼,一點點化開。


  她的睫毛上,沾著朦朧的霧水,她像個小毛毛蟲,往他胸膛裏縮著,汲取他懷裏的暖。


  那熱水灑下的溫度和他的體溫,將她的冰涼的小身子,暖化。


  泡了大約大半個鍾頭,慕桐虛弱的癱軟在他懷裏,小嘴裏隻柔柔的吐出一個字:“熱……”


  她潔白的額頭上,被熱水蒸出細密的汗珠,陸景寒的薄唇輕輕吻上,低低的道:“好,老公抱你出去。”


  用寬大的浴巾將她緊緊包裹,不讓她受到一點風寒,擦幹了她的身子,將她抱了出去。


  一同躺進被子裏,他的手臂,緊緊桎梏住她。


  冷熱交替後,便是疲憊,她開始酣睡,那微弱的呼吸,撩著他的心弦。


  陸景寒一直守著她,直到家庭醫生來了,需要側體溫,陸景寒把體溫計拿到她腋窩處。


  大概是熱水泡的好,還算幸運,沒有發燒。


  燕嫂煮了薑湯送進來,陸景寒喂她,她牙關咬的緊緊,小手胡亂揮著,不愛喝薑湯,鬧騰的潑了一碗。


  燕嫂遞過來第二碗,陸景寒一咕嚕喝進嘴裏,捏住她的下巴,撬開她的小嘴,就將嘴裏的薑湯,悉數渡給了她。


  他喑啞的迷惑著她:“乖乖的,張嘴。”


  因為忽然吞下去的薑湯,慕桐咳了兩聲,小臉嗆紅。


  陸景寒幫她擦了擦柔嫩的唇角,大掌,撫著她的發絲,仿佛給乖乖吃藥的小孩誇獎一般:“小乖真厲害。”


  那小女孩又嗆了下,陸景寒為她順著氣。


  燕嫂出去的時候,蕭清一直焦慮的站在門外徘徊。


  一見燕嫂出來,就急急地揪住燕嫂的手問:“燕嫂,慕桐怎麽樣了?”


  “太太沒事了,先生會照顧好,蕭醫師你這麽關心太太,還真是少見。不過啊,先生一向會把太太照顧的很好,這你就不要擔心了,你也忙累了,快去歇歇吧。”


  蕭清鬆開手,抿唇,不知該說什麽,隻深深的看了一眼臥室的門,心裏難受至極。


  要不是她太心急,可能夏夏也不會掉進水裏。


  慕桐昏睡了很久,陸景寒就暖著她,什麽都不做,小女孩被他緊緊摟抱在胸前。


  那軟軟的身子,緊緊貼著他,像是要合二為一,彼此不再分離。


  半夜裏,陸景寒亦是睡著了,小女孩渾身酸軟,肚子咕咕叫,她無力的搖晃著陸景寒的手臂,“景寒……景寒……”


  陸景寒淺眠,被這細微的動作和聲音弄醒,一雙黑眸,撞進她朦朧的水眸裏。


  “怎麽了?”


  慕桐握住他的大掌,壓在小腹上,“我餓了……好餓……”


  陸景寒甚至有些激動,黑暗裏,盯著她盈盈的眸子道:“乖,告訴老公,想吃什麽?粥?還是麵條?”


  “我想吃皮蛋瘦肉粥。”


  他俯首,在她額頭上吻了下,“等半個小時?嗯?我先拿麵包給你墊墊肚子。”


  慕桐蹙了下眉頭,卻還是點點頭。


  這個時候,傭人們都睡了,陸景寒親自為他的妻子,煮皮蛋瘦肉粥。


  慕桐靠在床上,咬了幾口麵包後,實在吃不下去了,丟在一邊,吸著牛奶。


  等陸景寒的皮蛋瘦肉粥。


  大概過了十分鍾,她吸完了杯中的溫牛奶,在床上靠了會兒,便忍不住了。

  掀開被子,下了床,就往樓下廚房裏跑。


  “景寒?景寒……”


  廚房暖黃色的柔和光線,隻有流理台一片有,四周都是暗淡的,高壓鍋裏煮著粥,發出滋滋的聲音,陸景寒忽然聽見一個小小的呼喚聲,仔細聽,才發現是他的妻子在叫他。


  他大步從廚房出來,便看見那小小的人,從樓上下來,正往這邊走。


  她身上單薄,隻穿了平時穿的白色純棉的吊帶,而那雙雪白的小腳上,一如既往的,沒穿拖鞋。


  陸景寒大步過去,那小小的人,便撞進他懷裏。


  他抱起她,將她抱在胸前,緊緊扣住,“跑下來做什麽?”


  小女孩兩隻纖細的手臂,緊緊纏繞住他的脖子,“我餓了……想看看粥有沒有好。”


  “快了,再等等。”


  她剛好一點,就穿的這麽少,光著腳跑下來,陸景寒擔心她生病,將她抱到沙發上,執起一條薄毯,裹在她身上。


  小女孩卷著薄毯,脖子縮了下道:“我不冷……”


  陸景寒眉頭一蹙,瞪她一眼。


  她再也不敢說話,隻緊緊裹著。


  “乖乖在這裏等著,我去盛粥。”


  她動了動光著的小腳,陸景寒的大掌,便一把攥住,冰涼的溫度。


  他一直發現,她不愛穿拖鞋,更甚至,不愛穿襪子,到了冬天裏,恨不得把褲腿卷起來,露出那一小段的腳踝,他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兒,都愛這麽打扮,總是大街上,和她差不多年紀的,他沒有在意過,隻在以前,注意過她。


  去年的冬天裏,她還隻有十七歲,老爺子讓她過來送東西,她上身穿著短款的正紅色呢子衣,襯得她小臉粉白,臉色極好,可她等在門口的時候,搓著小手在門口跳。


  陸景寒過來的時候,她才哈著小手,眨著大眼,把東西給他。


  而那時,他注意到,十二月的深冬早晨裏,她腳踝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細膩的,纖細的,晃人眼球。


  或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經常注意她的腳。


  那天早晨,他可以肯定,她短短的皮靴裏,沒有穿襪子。


  或許……是為了漂亮。


  穿襪子,露出來,會破壞那腳踝的美感。


  可,陸景寒的心,卻在那個早晨,疼了一下。


  那麽冷,冷的連他這個男人都要打一下哆嗦,她一個小丫頭片子,怎麽忍心把自己的腳踝露在外麵凍?

  所以,那天早晨,他冷著臉,叫她進去。


  她當時比現在更小,傻乎乎的,也不敢拒絕,隻很怕他,縮著身子跟著他,進了暖和的屋子裏。


  一進屋子裏,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喟歎的舒服聲。


  陸景寒又是瞪了她一眼,她隻跟在他身後,捧著小手,對著掌心裏哈氣。


  他坐在壁爐前,喚她也過去,那雙大眼裏,很是期待,走過去便蹲在壁爐前烤著,他卻拉開她的手,離開了一段距離。


  剛凍過,又貼太近烤,她當真……不會照顧自己。


  他隻問她:“冷?”


  慕桐自然是冷的,點點下巴,“有點。”


  她不說很冷,隻說有點。


  陸景寒便哼了一聲,近乎譏誚的語氣:“穿這麽少,自然冷。”

  穿的少,再露個腳踝,在這個深冬裏穿梭,陸家就沒人管管她?

  慕桐不自覺的就撇了下唇,“可學校裏的女孩子都這麽穿,她們從來不叫冷,可我就剛穿沒一會兒,就凍死了。”


  那時候陸景寒覺得這小東西可真傻啊,別人不叫冷,那是因為忍著,她有必要傻乎乎的去學別人?就是不露腳踝,她在他眼裏,也是最漂亮的,不是麽?

  “你非得跟別人學?”


  跟屁蟲。


  慕桐蹲累了,小叔不伺她板凳,她隻好坐在地毯上,反正也是幹淨的。


  她烘著小手說:“不學了,今天太冷了,待會回家就換衣服,這麽穿,會凍壞的。”


  “你還知道這樣穿會把人凍壞?”


  慕桐微微垂下眸子,不敢再回話。


  那天,周六。


  陸景寒卻領著她說:“我去上班,順路送你回陸家。”


  慕桐隻低低的“哦”了一聲,這樣在車裏就不會凍著了,雖然要忍受小叔那張冷冰冰的臉,可怎麽都比自己回家好。


  可她從未想到過,那天周六,陸景寒不上班。


  自從那以後,陸景寒沒有在冬天裏,發現過她露過腳踝,隻是春秋天裏,天氣不算太冷,她還是會把褲腳卷起來。


  其實那天,他想脫了她的鞋,檢查下,她有沒有穿襪子,可怕嚇著她,他需要……再等一年,至少,等她成年。


  像是現在,她光著腳跑下來找他,一點都沒有自覺。


  陸景寒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端過來,慕桐裹著薄毯,沒有手臂可以吃,陸景寒用小勺,舀著那熱乎乎的粥,便吹了吹,一口一口遞到她小嘴邊上,喂她。


  她吃了很多,一邊吃一邊誇獎:“景寒你做的粥比燕嫂還好吃啊……”


  她軲轆軲轆的大眼,轉動著,吃飽了後,往身後沙發上一倒,像個覓食過後的小蟲子。


  陸景寒一邊抱她上樓,一邊輕輕斥責她:“跑下來不怕凍著?”


  慕桐像個泄氣的人一般,頹喪的將小臉埋在他肩頭裏,“可我太餓了……”


  陸景寒抱她到了床上,兩人一同躺進去,慕桐在他懷裏迅速找到一個最舒服的睡姿,閉上眼,便睡起來。


  明天的事情,明天說。


  現在,她隻想靠在他懷裏,好好睡上一覺。


  “告訴我,怎麽掉池塘裏的?”


  後麵的菜地,她不經常去,不會無緣無故掉進後麵的池塘裏。


  慕桐打了個哈氣,“好困……我本來想去拔菜,結果滑下去了。”


  小女孩在他懷裏,翻了個身,背部,緊緊貼著他的胸前。


  “景寒,快陪我睡覺啦,我好困哦。”


  陸景寒的眸色,暗沉。


  ——


  第二天早晨,慕桐還在睡,陸景寒先下樓,準備了一張工資結算卡。


  蕭清準備好了早餐,陸景寒卻叫住她:“蕭醫師。”


  “陸先生,有什麽事情?”


  陸景寒將手裏的工資卡,遞給她:“這是最近幾天你的工資,慕桐身體也差不多好了,有燕嫂照顧就可以。”


  “可,可她昨天才剛生病。”


  “她是怎麽掉到池塘裏的,這件事我不計較追究。不是因為她沒事,而是因為,她似乎不太高興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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