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醜奴
一夜糾纏後，該回幽泉的人走了，該做妃子的人還在，隻有宗離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她細細回想發生的一切，他所說的應該不是真心話，或者說，不全是。雖然他依舊不聽辯解；雖然他繼續冷漠相待；雖然他不肯承認在乎自己，可他還是在關鍵時刻出現了，不是嗎？
一連幾日，宗離都在思考軒轅漠的事情，以至於禦膳房來了新人都沒注意。這天，她獨自去禦膳房取東西，剛到門口，就跟一個人撞了個正著。
“對不起……”她急忙道歉。
“不礙事兒、不礙事兒。”對方很和善，宗離笑著抬頭，接著笑容就僵住了——她的臉上布滿了燒傷的痕跡，左眼被墜下來的皮肉完全遮住了，右眼勉強可以張開，額頭上的發絲已是雪白。
“姑娘是皇上宮裏的婢女？”
“是、是。”宗離發現失禮，趕緊回複道：“我叫宗離。”
對方拿過她手中的木牌看了看，轉身用托盤裝了幾樣點心遞給她：“宗離姑娘拿去吧。”
“謝謝。”
回去後，她就找機會問木棉：“禦膳房新來的人，是誰？”
“新來的人？”木棉停下手裏的刺繡，想了想，“你是說醜奴嗎？”
“醜奴？可能是吧……”
“九黎太子離開那日她就來了，這都幾天了，你才見到她？”木棉經過這幾次的事情，發現這個叫宗離的前任公主，似乎總有本事逢凶化吉，與她的話也多了起來。
“是啊，她臉上的是燒傷嗎？”
“好像是吧.……據說是她二十四歲時候的事，如今已經過了十多年，她自己也記不清了。”
“這麽說，她才三十多歲？”怪可憐的。
“應該是。喂！我提醒你，不要和她走太近為好。”
“為什麽？”
“聽禦膳房的人說，她是有關係才入宮的。”木棉神經兮兮地看看門外，小聲說：“你想啊，她那副容貌怎麽可能有機會入宮？別怪我沒告訴你，沒準兒在她背後撐腰的是趙公公也說不定。”
“好好好，我知道了。”宗離笑她的神經質，應付幾句溜之大吉。
與清閑的宗離不同，卿初見此時倒是遇到了大難題。由於幽泉獻美聯姻的事情不脛而走，周邊一些弱勢小國都開始爭相效仿。首當其衝的就是蓬霽國，蓬霽地處軒轅西南部，以畜牧為主，軍力匱乏，急需軒轅這樣的大國庇護。蓬霽國的皇帝名叫柳青雲，育有兩子兩女，最小的女兒名叫柳心悠。柳心悠年方十八，出水芙蓉般的年紀，相貌可人。
“皇上.……蓬霽差使者送來賀禮，還有……”卿初見看著手裏的帖子犯愁。
“還有什麽？”軒轅漠整理手邊的軍務奏章，他一直把軍權握在自己手裏，立國之初不得不防。
“還有.……公主柳心悠。”
“什麽？”
“幽泉獻美之後，恐怕這樣的賀禮會接踵而來。”卿初見苦笑。
“退回去。”
“臣以為……多個盟國好過多個敵國。”
“你的意思是……”
“如今後宮無人，難免會有眾多小國頻繁獻美，不如.……不如公開閱選，擴充後宮。”
軒轅漠思忖片刻，女人？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他一顆心既要擔心卿兮顏，又要牽掛穆羽非，更何況還有一個宗離！想到她，他心中就有說不清的煩悶，擺擺手，“就按你說的辦。”
“臣遵旨。”
時隔多日，軒轅漠一直在瑛妃喬梓嘉那裏過夜。見不到麵也避免了尷尬，宗離正好有時間整理思緒。可是，還沒等她整理清楚，公開閱選擴充後宮的消息就傳開了。
他對喬梓嘉已經厭倦了嗎？她努力不去想起那天他粗暴的對待，更不願想他何時會厭倦自己，又或者.……他從未眷戀過？
不！她甩甩頭，記憶裏一年前的耳鬢廝磨她忘不了，兩情相悅的愉快，曖昧溫熱的撫摸，還有他在她耳邊的喘息，她都忘不了！隻是……那一夜，她把愛說出了口，而他卻沒有。
初夏的蟬鳴斷斷續續，陽光充足的午後，她本想到禦膳房偷學點手藝。不想卻聽到侍女們議論紛紛，壞了心情。帶著重重心事，她沿著廊子往回走，沒走多遠，就看到那個滿臉燒傷的女人正獨自抱著笸籮剝豆子。裝豆子的布袋放在身邊，整整三大袋，而她看起來隻剝了小半袋。
“還記得我嗎？”宗離走過去朝她友善地笑笑，坐在她身邊抓起一捧豆子剝了起來。閑著也是閑著！
“你是.……宗離姑娘？”
“是我。上次走的匆忙，還沒請問……”
“叫我醜奴就好。”她的一雙手與臉不同，看上去十分白皙，剝豆子的動作也算不上熟練。
“這麽多豆子，得剝上幾天吧？”
“今天就要剝完。”
“啊？”宗離不禁咂舌，今天？“怎麽不叫些人一起剝？”
“禦膳房忙著準備入宮秀女們的膳食，騰不開人手。”醜奴始終低著頭，像是怕嚇到她，一直回避她的目光。
“騰不開人手？我聽她們討論閱選的事兒可是不亦樂乎，忙個鬼！”她撇撇嘴，“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正好沒事兒，幫你一起剝好了！”
“宗離姑娘看起來有心事。”醜奴的嘴角動了動，隔著層層疤痕分辨不出是否在笑。
“呃？”她還會算命？
“姑娘可是有了意中人？”
剛剝出的豆子一下蹦到了地上，慌忙去撿，又掉了好幾顆，說不出的狼狽。她蹲在地上慢慢撿，“為、為什麽這麽問？”
“你又為什麽會不嫌棄我的容貌？”醜奴用那唯一完好的右眼認真看著她。
“這世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例子不算少。用外表評斷一個人，我還沒那麽膚淺，外表說明不了什麽。”她將手中的豆子放進笸籮，歪頭看著醜奴，“你這是意外的燒傷，我為什麽要嫌棄呢？”
醜奴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的好！外表說明不了什麽。姑娘你雖然朝我笑著，可在醜奴看來，卻是在傷心。而且……”
“而且？”
“而且……是為情所困。”醜奴把剩下的半袋豆子倒了出來，“姑娘若是不嫌棄，我倒是願意聽聽姑娘的煩心事。”
跟她說？宗離猶豫起來，一是沒法告訴她所謂的意中人是當今皇上，二是不知從何說起。
“醜奴自從得了這副容貌，朋友是少之又少，終日獨處。難得姑娘不嫌棄，就想和姑娘閑談幾句，要是得罪了姑娘，可千萬別和醜奴計較。”
“不、不、不！我沒那個意思，什麽得罪不得罪的。”宗離見不得她落寞的神情，趕緊解釋，“其實.……我也沒什麽煩心事兒，隻不過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
“不妨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你。反正，這些豆子剝完前，我哪裏也去不了。”醜奴說著，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
好吧！盛情難卻！何況自己又有豪言在先，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宗離拍拍手坐下，邊剝豆邊打開了話匣子，“從哪兒說起好呢……嗯.……我的意中人是個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