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七十九章 汝心何所執也
若天下隻有秀才而無俠士,如何乍起滿湖春色?
若天下隻有文臣而無武將,怎配去說國家興亡?
冬蕊身上的傷勢很重。
她能想起很多事情來。
舍胭脂水粉,取鞍韉轡頭。
放下手中的女紅,拿起刀戟。
男扮女裝從軍行,她沒得選。
乾仁之難,她有幸見識過沙場的廝殺與征伐,她也有幸結實了一批不錯的戰友。
比如林淮。
那場戰事最後,原先的百人營隻剩她和林淮兩人還活著,兩人互相攙扶活著回到了大幸故土。
也是在那一天,他才發現她是名女子。
那天夜裏,他們二人促膝長談。
“董睿,你以前是老子的好兄弟,以後做老子女人怎麽樣?我還奇怪從來沒見著你在軍營和咱們一起撒尿。”
她代替了自己的弟弟上了戰場,所以她還清了那個家。
兩不相欠,無需多言。
她理所當然跟在他身邊回到了自己的家族。
直到如今林家老太爺病重彌留之際,林淮被人陰了也是一樣。
她隻是陪在他身邊。
……
狼王長嘯一聲,隻是這一聲比之前的都大。
冬蕊如夢初醒。
狼王很憤怒,憤怒的是手下如此不中用,八條灰狼連續不斷的襲擊僅僅隻是磨掉了冬蕊的一隻手臂。憤怒的是這個人類還敢對著它大呼小叫。更加憤怒的是原本已經淪為它食物的人類還好生生的活蹦亂跳。
它開始邁開了步子,先是慢慢的行走,後又猛的提速。
狼王比原先的那些灰狼都要大出一個頭。頭上的傷疤足有冬蕊的匕首那麽長,如一條蜈蚣嵌入了皮膚般猙獰。
前腳踏空,那道灰影矯健而迅猛。冬蕊隻看一眼便知道,他沒辦法像之前一樣擋住這頭狼的衝擊。因為狼王的衝擊顯然比之前的灰狼們大很多,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沒有太多力氣了。
一爪擊地,狼王僅僅隻做了短暫的泄力,而後惡狠狠的盯著冬蕊。他沒有因憤怒失去理智,石台不大,貿然突襲容易跌落。更何況他本來個頭就要大上一些。所以他在適應石台的範圍。
這是屬於他們的擂台。
狼王試探性的朝前一段突進,冬蕊微側身形堪堪躲過同時右手持匕橫揮也被狼王的微伏所化解,隻割下狼王耳部的一撮灰毛。
狼王開始發出凶狠的低吟。猛的朝冬蕊撲了過來,來勢雖凶卻有意的把控了距離。蘇佑陵也疾走一步將匕首刺向狼王,空中沒法子轉換自身的姿態,狼王的右臉被割開了一條口子,不深,但依然滲出了鮮血。
狼王愈加憤怒,剛一落地便又出前爪撲向蘇佑陵。冬蕊後退一步,腳在半空中滑了一半。差點掉下石台。定了定身形,又朝狼王劈去。
匕首向前猛的一刺,被狼王晃開,從斜邊一躍而起,張著獠牙就向冬蕊的腿部發起進攻。
冬蕊已經在石台邊緣無路可退,反生進勢,錯開狼王的身位,一匕刺進狼王的後背,另一隻手死死卡住狼的身體。狼王吃痛猛吼一聲,轉過頭來終是咬住了冬蕊的左小腿。冬蕊又急忙抽出匕首去絞弄狼王的嘴部。
但狼王勁力極大,加上冬蕊隻能活動右腿,重心一個不穩便向後栽去。隻是左手還死死的緊環抓著狼王的背部,匕首也勾入狼王嘴中。血盆大口早已一片猩紅,隻是不知道是匕首劃破狼王喉口所留還是利齒咬破了冬蕊的小腿所留。
狼王下顎咬合力又極大,若非冬蕊及時拿匕首去擋住,隻怕右腿是要斷掉。冬蕊見掙脫不了,自己體力也再耗不過狼王,索性將匕首往狼王嘴裏更深一捅,而後空出手來,兩隻手一同去扒住狼王背部。
“去”
冬蕊使出最後的勁力用肘部死死壓住狼頭,罩住狼煙。強忍腿部的疼痛猛的向上一竄,把狼王弄得的腳步虛晃,怒火又讓它根本不想放開嘴,即便它的嘴裏赫然插著一把匕首,它也在忍。
一人一狼齊齊的從石台上掉了下來,冬蕊半伏在狼王的背部,口中依然使勁將狼王按在下麵。
“撲”
“孽畜,還不鬆口?”
一道金影如綢緞一般流彩至空中,一把重劍悍然將狼王直拍的血肉迷糊,頃刻間就變成了一張肉餅。
蓋也開胯如滿月,又再度一腳踹了出去,那狼王屍被擊飛三丈遠。
三寶高手,氣不絕,力不斷。
蓋也腳尖輕點一掠而起,身輕如燕縱身勾挽住冬蕊,重劍擊地再撐形體,如一葉浮塵安然落地。
一身白衣如鶴翎,倒是說不出的瀟灑逸然。
“和慶季一個樣,都喜歡做老好人,這耍帥的一套還真說不準是誰學的誰。”
那絕色女子看在眼裏,笑著撇了撇嘴,自是一開始便知曉蓋也不會對這種事袖手旁觀。
蘇佑陵依舊是保持著他慣有的謹言慎行,不知根底的人麵前,一句話不說那是最好。
這些所謂的高人,一個個都裝的神神秘秘,道乎所以。
之前流落街頭那幾年,一個高手都沒見過,讓蘇佑陵一直以來都很是疑惑。
同為凡胎,難不成果真如傳言那般有能以一敵百的人?
自打自己在悅來客棧當了兩年小二,再出來之後才算是睜眼看人世,如那世道突然之間便天翻地覆了一般。
各路高手層出不窮。
敲鼎遍地走,三寶多如狗,和那爛大街的白菜一般。
這倒也罷了,關鍵是這些所謂的江湖武林高手說的話也都是讓人雲裏霧裏,仿若真是自小不食人間煙火。
難不成仙人就不拉屎不放屁了?哪裏來的這等狗屁道理?
蘇佑陵的根骨不錯,但遠沒有到天賦異稟的程度。如那衛昌友所言,他已是荒廢了最佳的習武年齡,如今再想開始琢磨武道,更是難上加難。
自己勤練一個月,別說敲鼎了,可曾對於那“武”字有一番自己的心得?
不過他倒也不心急。
萬事開頭難,武道亦是如此,再者說他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入那風雲占據一席之地。
天下有幾個宋霑?又有幾個唐嘯?
芸芸眾生大都還是謹守本分安度一生,蘇佑陵也隻想如此。
很多事情都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正如他莫名其妙就成為了黑丞會的幫主,也如這麽多年自己隱姓埋名隻為了一條命。
所以當邱枕策在他做夢時說出的那些話,他不敢答應,也沒法子答應。
高不可攀便不攀。
深不可測便不測。
多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好死不如賴活著。
他背不起其他人的命,也幫不了其他人的忙,行一事,且行事。既然做不到行止由心,那便至少要問心無愧,隻此而已。
這是一種借口,但這種借口能讓他更輕鬆些。
一味的逃避解決不了任何事情,但有些事,並不是你想麵對便能迎刃而解。至少當下不能,此為“執”。
道家有斬三屍,彭候、彭質、彭矯三者令人愚昧、享樂。斬得三屍,即證金仙。道家講究要斬除執而佛家稱之為“至空”而明心。便是守戒貪嗔癡的“破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執念,這即是佛家所言的眾生皆苦,普渡世人。
一者言曰清淨無為,明心見性。
道家的齊天又喚作無為,佛家的齊天即為明心,是故所以然。
登三寶混元而至天道,便是雜糅心境、武境、意境而至圓滿至臻的過程。
曾有上古淨植道人欲說出自己對於齊天的看法:“道之乎所以,我身即道身。法相屹天地,太上保全真”
而百年前的劍魔裴啞人曾提出了另一種說法:“道滅乎然以,我何須道身?心念道自來,身外更無真。”
千百年來,世人皆以淨植道人為洞觀二屍卻者,卻以裴啞人為身外無物的齊天真人。
得天道而三屍盡卻,明理即歸於真。
此真即眾生相。
裴啞人的相是什麽?
手中的劍?
不盡然。
心思即他,萬物所念係於一身。誰又說練劍之人必須心思掛在劍上?
便是連唐嘯成名之後也不再腰懸三尺,轉而是一支通體碧玉,玲瓏剔透的笛子。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子非彼,安知彼之念?
一生晃晃不過數十載,又如何參的透兩顆心?
蘇佑陵幼年之時勤學好問,三教九流不說樣樣精通,也皆是略有所知。
在那等藏便天下古籍經卷的地方,饒是再過偏頗旁門的學說都能見到。
道家的《雷法參同卷》、《小周天太上經》、《兩儀修經注》。
儒家的《浩然固正篇》、《三朝史》。
佛家的《菩提藏經》《渡悲咒》。
有武夫絕學《天殘刀》、《太白歌殘卷》、《陰陽殤劍典》……
許多當世名門大家所注寫的經典名章更是不勝枚舉。
縱然百無一用是書生,但讀書破萬卷,想來其義自見。
紙上得來多如茅草,隻差其身躬行。
多少年遊曆,便是這一說,蘇佑陵不比他人差。
胸傾黃土背朝天,農也。
靨笑語盈盈,娼也。
路見不平倚浩然,俠也。
居雲深醉泉間,隱也。
與手足同袍,將也。
……
泯然眾生歸眾生。
人間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