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八十一章 暗流
林淮獨自在營地之中,他的武功盡廢,身體比之常人還要更加羸弱。
他嚐試了很久,終於重新支起了篝火。
但即便緊貼在篝火旁,他也在不斷地打擺子。
他中了毒,長年累月堆積的一種毒素,毒症發作時隻覺得萬蟻噬心,即便蓋再多毯子,離火爐再近,也都是驅趕不走自心底噴湧而出的那股刺骨嚴寒。
林淮蜷縮在一起,緊緊裹著身上的厚褥子不斷地發抖,他的毒症又開始發作了。林淮麵色蒼白如紙,嘴唇青烏。雙眼竟是生出數道紅絲,他佝僂著軀幹,青絲蓬落遮麵,宛如一個走火入魔的惡鬼。
“冬蕊、冬蕊。”
他虛弱的呻吟著,直到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上,雙手依舊緊緊裹著厚褥子。
不遠處有兩道人影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一道稍顯稚嫩的男音低沉冷淡,似乎是有些不耐煩。
“這便是林家長公子?”
另一道要蒼老許多,聲音略帶嘶啞的話回答:“聽說是個在乾仁之難中見過北境沙場,砍過胡人的頭的好男兒,不過我也不曾見過。”
“曹三他們準備好了?”
“隻等幫主下令。”
“嗯”
兩道人影仿佛掀開了夜幕由遠及近,俱是黑馬褂,年輕男子身形瘦削高挑,長相頗為俊氣。而老一些的則是微胖體格,雙眼如鷹隼般敏銳。
“那倆人,幫主怎麽想?”
“他們任何一人若有敵意,十個你我都得去見閻王,當下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便已是極好。”
衛昌友與蘇佑陵二人走到篝火旁,那林淮還剩下一絲神智,看著兩位陌生人卻是無力再流露絲毫的敵意。
“你們……是誰?”
蘇佑陵撇了撇嘴,冷眼看著這個麵目猙獰比他大不了多少歲的青年人。
“管那麽多?就即便是來殺你的,你能如何?”
林淮嘴角一勾,隻是顫抖著開口,聲音更是微不可查。
蘇佑陵隻得盡量傾下身子去聽。
“照顧……好……冬……蕊。”
也不知是不是他神智不清了才說得這一句話,說完便昏死過去,蘇佑陵伸出兩指探得鼻息。知道他還活著,便也不再去管,冬蕊說過,這毒難受是真,但暫時還要不了他的命。
“這些當公子的是不是都有把自己丫鬟往外送的臭毛病?”
衛昌友聞言朗聲大笑:“那也得是咱幫主這種青年才俊才行。”
蘇佑陵轉過眼輕佻的看著眼前為老不尊的衛昌友,一記早已熟稔練習過多次的旋月腿法崩於空中,腿如連珠,弓成滿月之形,朝著衛昌友狠狠踹了下去。
衛昌友沒料到蘇佑陵這一手突如其來的偷襲,趕忙抽身化勁,雙手交叉作鎖狀把住身前。但還是晚了半步,蘇佑陵一腳輕撩而上,以衛昌友的防手借力再蹬出一腳。
衛昌友連退三步,後腳踮起在泥濘中劃出了一個長一尺的豎痕,才算是勉強穩住了身形。
這一老一小一路上早已是對彼此頗為熟悉,衛昌友不曾擺閱曆譜給蘇佑陵看,蘇佑陵自然也不喜歡拿自己這個莫名其妙的幫主位子去壓他。
隻是衛昌友近來倒是越發的喜歡用幫主二字來稱呼挖苦蘇佑陵,因為他也知道,蘇佑陵對於這個幫主之位不但不喜,還有某種說不上的厭惡。
不是蘇佑陵裝模作樣,得了便宜還賣乖。而是因為這個身份帶給蘇佑陵難以料想的危險。
殺千刀的彭濤!
蘇佑陵每每想起那張硬朗的痞氣嘴臉都暗自惱火。
衛昌友吃了蘇佑陵一腳,疼倒是其次,卻是心驚於蘇佑陵竟然能在短短時間將這一招練的如此熟練。
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也是甕聲甕氣抱怨:“你小子,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尊老?”
蘇佑陵偏過頭,倒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背上他,咱們走了。”
衛昌友瞪大眼睛,聲音帶著濃濃的疑惑:“我背?”
蘇佑陵伸前腿在空中崩成弦月再度比劃了兩下:“廢話,難不成我背?”
“……”
衛昌友有些無語,好不容易發發善心教他兩招結果到頭來還得自己受著,豈有此理不是?
看來這小子不知道什麽叫尊老,不生氣喲不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衛昌友搓了搓滿是老繭的雙手,也不和蘇佑陵置氣,一把上前便將林淮扛在了肩上。
衛昌友知道蘇佑陵人小鬼大,不願和他一般見識,到時候把他打傷了還要背個以大欺小的名頭,見了萬鐵頭和陳業狼還不好說。
不值當,當真是不值當。
蘇佑陵看著吊在衛昌友肩上的林淮隨著衛昌友的步子一前一後的晃蕩,自是覺著有趣。
“我說,人家好歹也是林家長公子,你能別像扛坨豬肉一般扛著他不,到時候萬一他記仇,一時勢起帶著人來把黑丞會平了咋辦。”
衛昌友聞言立馬又將林淮放在地上,心中很是惱火,連著言語之間也是有些不耐煩的朝著蘇佑陵。
“你行你來?”
蘇佑陵瞧著被衛昌友一番折騰的林淮隻覺著有些可憐,又有些滑稽。
但自己並沒什麽心思去憐憫他,因為這群當公子的,可真沒少坑他。
“年長者先,您老別介意我這張臭嘴,該幹嘛幹嘛。”
衛昌友冷哼一聲,這才麵色稍稍好了些。二人起身而走,衛昌友肩上扛著林淮,那模樣頗像市井屠戶扛著剛剛切好的豬肉。
……
“我是來找慶季的,他不在,那我就先走了。”
蓋也聞言抬頭驚詫的看著眼前的絕色女子,哪怕女子生得國色天香,體態婀娜,膚如凝脂。蓋也心裏也不敢生出半分冒犯不敬的念頭,因為他很是知道眼前女子的可怕之處。
“你不知道慶季去做什麽?你不攔著他?”
蓋也心中有疑,瞪大眼珠子問向女子。
結果得來的卻是絕色女子的一個白眼。
“你追不上,我便追的上他不成?不把他困在陣裏或是用神念克他,哪怕是宋霑來了也奈何不了他。”
蓋也撓了撓頭,木訥的點了點頭。轉而又疑惑向那女子問道:“慶季真的會殺了鄭偃?”
絕色女子嫣然一笑,神思凝起。
百花爭豔,唯她一朵,可豔壓群芳。
如何為秀色可餐?此女便是。
蓋也咽了口唾沫看著眼前的玉人兒,心裏不斷誹腹。
天下如何會生得有這般既可怖的又可愛的奇女子?
絕色女子沉吟了半晌,再度輕啟丹唇。
“鄭偃與楚江流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慶季要保楚江流,必殺鄭偃,別無他法。誰讓楚江流要幹出那等破事……”
又見著蓋也聞言神色逐漸暗沉,絕色女子知道自己說出了他的糟心事,便也不準備再說下去刺他,轉而輕歎微語。
“逝者已逝,節哀。”
蓋也聞言,反倒是呼出一口濁氣,仰頭看向遮蔽方圓的夜空穹宇,星落八荒,雙目沉寂下幾許黯然倒是讓他看著更加堅毅。
“隻恨我這輩子立下大誓,不得出劍傷人,不然……”
女子聞言撇著嘴樂嗬打斷了蓋也的話語,她笑聲如銀鈴,清脆悅耳,話裏不失有嘲弄之意。
“你們練劍的腦子都不太好使,那唐嘯也是,世人都誇的如何如何,還不是個沒腦子?淨許下這些有的沒的,倒是好生俠士風采,到頭來做給誰看?”
唐嘯在當代劍士心中可謂是一座錦繡遮天、鬱鬱蔥蔥的大山龍嶺。一聽到女子說起劍與唐嘯的不是,蓋也便是再如何忌憚眼前女子也是有些氣惱:“我輩劍士真於一道,唐劍仙更是首屈一指,犀渠把酒天問杯中物,莫道是人間不太平。凡犀渠所過處,再無不平事,再無斷腸人。怎的到你嘴裏變成了沒腦子?”
蓋也一番話說的正氣淩然,讓人難以回駁。劍仙唐嘯是天下劍士所頂禮慕拜的仙人,其行事之道,為人之道皆為許多名劍俠士所推崇。
那劍豪謝千梭甚至曾經當著眾人的麵說出惜得練劍晚十載,來生願當唐下狗的言語,其對唐嘯的敬崇之心溢於言表。
世人皆讚唐鳳鳴把酒天問,一劍方知杯中物。也知他犀渠鋒下無不平,道盡人間三尺靈。但奈何?
女子眨了眨眼:“奈何他終究沒能平下心中所執,所以才止步齊天,不列尊神。平天下所有,獨卻心中所執,這便是你們劍士的道?這樣的劍,我一屆女流尚且覺得沒甚意思。”
蓋也站起身子,揚起手中重劍憋回了原本想說的那句一屆女流目光短淺。轉而肯定的答複道:“修劍一生,但求無愧眾生。”
“獨愧那一人,豈能說是無愧於心?”
絕色女子化為一抹朱砂煙雲消散而去,不見蹤影。隻剩那聲鶯燕柔音不絕如縷,夾雜著鈴音繚繞,蕩闊在蓋也耳中。
蓋也歎了口氣,又坐了下來,瞟了一眼身旁的冬蕊,又是凝神望向天際良久,手中緊緊懷抱著那柄封存三十載不解的重劍沉嶽。
“世上哪來雙全事?不負三尺不負卿。唐劍仙沒錯,可你羅刹,似乎也沒有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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