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侵略
說完那句無情的話,殷玄走了。
陳德娣和李玉宸都在門外,可殷玄的話她二人都聽見了。
陳德娣緊了緊手心。
李玉宸首次對殷玄有些刮目相看,原以為他很寵明貴妃,但事實上,皇上寵幸明貴妃,是因為這個宮殿?這個宮殿里藏了什麼?
好奇心害死貓,李玉宸連忙按住心思。
陳德娣卻壓根沒在意這個宮殿,也不是說一點兒都不在意,一剛開始拓拔明煙寵冠後宮的時候她也確實在意過。
後來猜透了皇上的心思,她就沒有那麼在意了。
拓拔明煙是曾經跟在太後身邊的人,那個時候煙霞殿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宮殿,可太後去世后,拓拔明煙就被封為貴妃,住進了這座宮殿,然後這座宮殿就成了後宮之中最醒目的宮殿。
它的醒目完全掩蓋了那座因太后離去而逐漸寧靜下來的紫金宮。
之所以懷疑這座宮殿內暗藏玄機,是因為這三年來,殷玄去煙霞殿里的次數遠遠大於壽德宮以及旁的宮殿,可拓拔明煙跟她們一樣,三年來肚子都沒有響動。
陳德娣就知道,殷玄夜夜留宿煙霞殿,大概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目地。
如今,聽了殷玄這話,陳德娣就越發肯定心中所想,這座宮殿裡面,一定藏著一些與太後有關的東西,因為只有與太後有關的東西,殷玄才會讓拓拔明煙來守,且非她來守不可,而不管那東西是什麼,對陳德娣而言,都只是死物。
哪怕是太后的屍身又如何?
那也只是個死物。
既是死物,她又有什麼可在意的?
她最在意的是殷玄最後說的那一句話——他說,朕的心,你要不起。
這是對明貴妃說的,又何嘗不是對這後宮女子說的,對她說的?
她們要不起,婉貴妃就要得起嗎?
陳德娣無端的感覺一陣心絞痛,她一直催眠自己,告訴自己說,沒關係,皇上不愛她,也並不愛別人,她其實也沒有輸,而且她也並不是非要他的愛不可。
可是,真的不需要嗎?
有哪一個女人不想得相公喜愛?
有哪一個女人不想跟相公同床共枕琴瑟和鳴?
有哪一個女人願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相公?
有哪一個女人嫁人三年還是處子之身?
她是皇后,是大殷帝國至高無尚的皇后,可是,她活的不像一個女人,不像一個妻子,反倒像一個尼姑,一台枯燈。
陳德娣呼吸喘了喘,身子往後踉蹌了一大步,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明明生病的人是拓拔明煙,即將要死要活的人也是拓拔明煙,可這會兒,她反倒有一股瀕臨死亡一般的窒息感。
陳德娣不由在心底里苦笑,皇上,你打給拓拔明煙的這一巴掌,扇的也是臣妾的心。
何品湘見陳德娣不對勁,嚇的連忙伸手扶她,著急地問:「娘娘,你怎麼了?身子沒事吧?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是哪裡不舒服嗎?」
陳德娣現在哪裡都不舒服,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搖搖頭,說道:「有點兒不舒服,回宮吧。」
采芳也在旁邊攙扶著,聽了這話,趕緊跟著何品湘一起,帶著陳德娣回了宮。
李玉宸看著陳德娣離開的背影,心裡微嘆一聲,想著,大概是被皇上的話給刺激了,這個皇上,長了一張可以令天下女子都傾幕痴迷的臉,有著令天下女子都甘願臣服的能力,且不說他是皇上,手握江山,執掌生死,能夠滿足任何一個女人都想要的虛榮與富貴了,就算他不是皇上,只憑他這一張臉以及那一身功夫,就能令天下女子著迷,更別說他是皇上了。
這樣的一個男人,有哪個女子抵擋的住呢?
陳德娣雖然為人沉穩,貴為皇后,可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女人,愛上皇上並不稀奇,皇上確實很容易讓人動心,但是,皇上是她們能愛的嗎?
李玉宸心想,我就不會愛上皇上,那是自找罪受。
李玉宸是個明白人,她把自己的心看的很牢,可後來,她沒有失心於殷玄,卻失心給了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雖不及殷玄無情,卻同樣的讓她嘗到了痛徹心扉的滋味。
當然,這個時候的李玉宸還沒遇上那個人,她只是在為陳德娣感嘆,感嘆完她就進去看拓拔明煙。
拓拔明煙因為殷玄的兩句話而又一次陷入昏迷,紅欒和素荷都急的眼紅脖粗,李玉宸見兩個姑娘急的束手無策的樣子,差了康心再去喊王榆舟。
王榆舟來了,又給拓拔明煙號了一次脈,然後讓紅欒去按照他之前開的藥方去抓藥材,熬汁成湯,喂拓拔明煙喝下。
紅欒連忙去了。
素荷寸步不離地守在拓拔明煙的床前,生怕一眨眼她就有了個萬一,連眼睛都不敢眨上。
王榆舟在收拾著脈診,李玉宸蹙著眉頭問他:「明貴妃的身體當真無礙吧?」
王榆舟笑著看她一眼,將脈診收進布包,妥善地放回醫用箱類,合上蓋子,這才沖她虛拂了一禮,笑道:「無大礙,莫不是宸妃娘娘在懷疑臣的醫術不行?明貴妃之前的身子確實不好,但鮮少生病,除了冷毒發作那些日子難受點,平時倒還好,這次若非她傷心過度,應該不至於如此,我給她開了安神寧氣的葯,每日按時煎服,避開傷心的源頭,就能夠好了。」
李東樓問王榆舟喊表哥,李玉宸也問王榆舟喊表哥,雖然李玉宸比李東樓大,卻遠比王榆舟小。
王榆舟很少問李玉宸喊宸妃娘娘,一來王榆舟在太醫院當值,宸妃住在偏僻的西苑,在宮裡,基本見不著,宸妃年輕,十六歲入的宮,今年十九歲,比李東樓大了一歲,她心性好,不愛慕虛榮,亦不貪戀殷玄的美色,對皇宮內的一切都無欲無求,故而,她一年上頭也難得生一次病,就更加見不到王榆舟了。
王榆舟和竇福澤雖都是太醫院的御醫,卻遠比一般御醫身價要高,他二人是專門給皇上看診的人,尋常宮裡的妃子,很難請得動他們。
李玉宸平時若真有個小病小痛,也不叫他,若真叫了他,私下裡,他也只喊她玉宸表妹或是像喚李東樓那樣直接喚名字。
這一句宸妃娘娘,一聽就是打趣的腔。
李玉宸也沒跟他計較,這裡是煙霞殿,不是李府,不是夏府,亦不是王府和星宸宮,注意點總是好的。
李玉宸聽了王榆舟這話,第一個反應就是皇上不能再來了,拓拔明煙之所以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完全是因為皇上,皇上就是拓拔明煙傷心的源頭。
可皇上不來,拓拔明煙的病能好嗎?
這似乎是一個無解的死題。
李玉宸糾結地嘆了一口氣,讓康心挪了一把椅子,與素荷一起坐在那裡陪著拓拔明煙了。
王榆舟見李玉宸坐著不走了,挑起眉頭朝她看了一眼,但什麼都沒說,拎著醫用箱走了,他這個表妹,心地善良,心思純潔,在這藏污納垢的後宮之中,真算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纖塵的蓮荷了,這麼好的表妹,皇上怎麼就不喜歡呢。
陳德娣從煙霞殿離開,回了壽德宮后就一直很難受,靠在鳳榻上,撐著額頭,看著眼前富麗堂皇的一切,只覺得縹緲如霧。
何品湘跟她說話,她不應,采芳跟她說話,她也不應,整個人都像失了魂喪了魄,這簡直嚇壞了何品湘和采芳,她二人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宮門外傳來太監的通稟,說陳二夫人來了。
何品湘一聽,眼睛瞬間一亮,想著二夫人來的可真是時候。
采芳立馬去壽德宮的大門口迎接。
何品湘高興地對陳德娣說:「娘娘,二夫人來看娘娘了!」
陳德娣聽見了,扶著何品湘的手臂站起來,整了整臉上的神情,她正想找個人傾訴一番,沒想到母親就來了,果然母親就是母親,知道她這會兒正痛苦著。
陳德娣道:「隨我一起去迎迎母親。」
何品湘高興地點頭,二人就往門外去。
只是,還沒出門,采芳就已經帶著胡培虹來了,胡培虹旁邊跟著伺候她的老嬤嬤,姓錢,叫錢桂英,錢桂英見了陳德娣,連忙福身行禮。
胡培虹也要見禮,被陳德娣攔住了。
陳德娣拉著她的手,說道:「這裡沒外人,母親無需講究這麼多,沒人敢說三倒四。」
胡培虹笑著道:「該有的禮數不能廢。」
陳德娣知道禮數不能廢,但這人是她的生母,她哪能讓她行禮,昨日陳亥他們來,她不敢忤逆陳亥,更不敢忤逆父親,就任由他們見了禮,今天她就不依了,她拽著胡培虹的手,兩手抱著她的胳膊,把她拉進了屋。
胡培虹笑了笑,也沒勉強非要行禮,順著她進了屋。
何品湘、采芳、錢桂英跟上。
母女倆分開坐在椅子里,待坐穩,何品湘和采芳就上去奉茶,擺點心和水果。
陳德娣沒心情吃東西,因中毒一事她也不吃冷果了,點心又著實吃不下,只覺得吃進去後會更堵心,她看著那茶杯,端起來喝了一口。
胡培虹倒是嘗了些點心,覺得好吃的就拿起來遞給陳德娣,讓她也嘗一嘗。
這些點心既是從壽德宮擺上來的,那陳德娣必然吃過,胡培虹知道,可為娘的,吃到了好吃的東西,誰不想跟女兒分享。
可點心遞出去了,陳德娣卻沒接。
陳德娣搖搖頭:「娘吃吧,我吃不下,也沒胃口。」
胡培虹微微一愣,她素來知道女兒孝順,一向是不會拒絕她的,因為她怕她傷心,可今天怎麼了?
胡培虹放下點心,錢桂英適時的拿出帕子,胡培虹就著帕子擦了擦手,這才看向陳德娣,問道:「怎麼了?」
陳德娣原本是好好的,至少情緒還托得住,可胡培虹這麼一問,陳德娣就沒辦法再維持那假裝而來的一副沒事兒的樣子,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又怕胡培虹瞧見,迅速低下頭,去喝水。
可胡培虹哪能看不見?
胡培虹見陳德娣眼圈紅了,嚇一大跳,連忙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去瞧她,邊瞧邊問:「怎麼了?怎麼就眼紅了想哭似的呢?難道是想娘想的?還是有人在宮裡頭給你氣受了?誰給你氣受了,你跟娘說,娘去找她算帳。」
陳德娣一下子破涕為笑,頗有些無奈地道:「女兒是皇后,誰能給女兒氣受,若真有人給了女兒氣受,娘也不敢去找人算帳的,我只是想娘罷了。」
胡培虹便笑道:「娘這不是進宮來看你了嗎。」
陳德娣擱下茶杯,微微仰起臉,看上去情緒緩了很多,她笑著問:「怎麼就娘一個人來了,三姐沒說進宮來看看我?」
胡培虹走回自己的椅子里坐定,笑道:「你祖父沒讓娘帶,娘敢帶?沒你祖父開口,你三姐也不敢來。」
陳德娣嘟嘴:「祖父就是太小心翼翼了。」
胡培虹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你祖父風浪里來回那麼多年,看事還是很準的,娘這次進宮就是托你祖父的這句話,說給你聽。」
陳德娣佯裝不滿道:「原來娘進宮不是專程來看女兒的。」
胡培虹笑道:「看你說的,進了宮,不為看你,進宮幹嘛?我這不就在看你嗎?娘還沒吃飯呢,就想在你宮裡頭蹭一頓,留不留娘?」
陳德娣道:「有娘陪女兒吃飯,女兒可不寂寞了。」
陳德娣讓采芳去通知擺膳,又拉著胡培虹的手,去了壽德宮的膳堂,坐在了膳堂里,胡培虹又與陳德娣說了一會兒話,等早膳擺好,母女倆就不說話了,安靜地吃著。
吃完,胡培虹拉著陳德娣的手,坐在那裡說:「後宮寂寞,娘也不能天天來陪你,你受的苦,娘都知道,可你更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整個陳氏,若真受了委屈,一定得說。」
陳德娣悶悶不樂道:「能有什麼委屈,無非是不得皇上寵愛罷了。」
說到這個,胡培虹就對那位婉貴妃很好奇了,封妃大典的聖旨一下,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如今又得了一個新寵,那就是婉貴妃,胡培虹問道:「那位婉貴妃長的很漂亮?有我的女兒漂亮?」
陳德娣抿嘴說:「長的不差,至少,在皇上眼裡,她就是西施。」
胡培虹蹙眉道:「照你這麼說,她倒是真的像戲文里寫的那樣,屬禍國妖女了。」
陳德娣道:「沒有娘說的那麼可怕。」
胡培虹卻不苟同陳德娣的話,她擰著眉頭認真道:「你且當心,不管這個婉貴妃是不是禍國妖女,你都要小心地盯著,你祖父懷疑她是來謀害皇上的。」
陳德娣大驚,嚇的杯子一下子跌落在地,發出嘭的一聲重響,亦嚇的周圍的何品湘和采芳還有錢桂英一陣心顫。
何品湘反應過來,大喊:「娘娘!」
陳德娣朝她揮揮手:「我沒事。」
低頭瞅了一眼滾在地上的杯子,還有被殘餘的水打濕的那片毯子,她說:「叫人來收拾一下吧。」
何品湘應了一聲是,趕緊下去喊人。
陳德娣拉著胡培虹換了個地方,這一回到了內室裡面,兩個人坐在鳳榻上,中間擺了一張矮桌,桌上燒著香爐,四周沒有旁的宮女,只有采芳和錢桂英。
陳德娣沖胡培虹問:「祖父懷疑婉貴妃心懷不軌?」
胡培虹道:「嗯,你祖父說這個婉貴妃一進宮似乎就有針對陳家以及後宮的意思,聯想到她晉東遺臣郡主的身份,你祖父就不得不這樣懷疑了,不說你祖父這樣懷疑了,娘如今也這樣懷疑呢,你也知道,如今我陳家在大殷帝國的朝堂上也算頂樑柱了,一旦我陳家倒了,先不說朝堂那邊會如何,就單你這裡,怕也會受牽連,到時候,皇后之位不就是她的了?她再把她的母族扶上來,再懷上龍子,加害皇上,那她就等於報了國讎了,這麼一想,她著實心機歹毒,令人不寒而慄。」
陳德娣揉著帕子眯眼道:「女兒記下了,女兒會小心盯著她的。」
胡培虹道:「沒事兒的時候不要惹她。」
陳德娣苦笑:「我能惹她什麼,她如今住在龍陽宮,皇上又免了她一切行安問禮的規矩,這麼些天她可從來沒踏入過我的壽德宮,我亦不敢去龍陽宮,何來招惹?娘放心吧,就算她日日來,我也不會惹她。這宮裡並不是只有她一個得寵的妃子,以前明貴妃也得寵,我不也忍了過來?」
說到拓拔明煙,陳德娣就不得不感嘆:「娘你說,這後宮的女子能得寵多久呢?以色侍君,色衰而愛馳,以前明貴妃不也很得寵嗎?可現在呢,新人一來她就慘淡了,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胡培虹一聽,愣了一愣,好奇地問:「明貴妃怎麼了?雖然婉貴妃得了寵,可也才剛開始,明貴妃應該沒有這麼快失寵吧?」
陳德娣笑了一聲,把今早發生在煙霞殿里的事情說了,胡培虹聽完,唏噓不已,她道:「怎地這樣快,感覺她的風光還在昨日似的。」
陳德娣道:「是呀,這後宮的風光就如同曇花一現,開的時候極美,謝的時候極慘淡,而且朝開夕枯,眨眼之間的事情。」
陳德娣說完,不由得一陣傷感。
曇花雖然只有一現,卻也綻放了它的美,而她呢?連那一現都沒有。
胡培虹見女兒這般傷感,想到她來那會她紅了眼眶的事情,有可能是因為明貴妃的事情對影自照了,有可能真受了某種委屈,只不過,那悲傷的情緒和委屈她尚能忍受,也或者說,那悲傷和委屈她說了也沒人幫得了,故而,就沒跟她說。
胡培虹一共為陳家生了兩子兩女,最出色的一個就是陳德娣,她打小聽話、聰明、乖巧,在陳家人看來,若非陳德娣生的時代不對,她也能像聶青婉那樣,嫁給殷祖帝,尊列太后,只不過,殷太后十歲的時候陳德娣才三歲,殷太后是七歲嫁給的殷祖帝,那個時候,陳德娣才剛出生呢。
不過,就算陳德娣真跟聶青婉生在了同一個時代,她能不能嫁給殷祖帝還不一定呢,即便嫁了,位列太后了,她能不能把如狼似虎的殷氏皇族拿捏住,讓他們甘願俯首稱臣,又令舉國百姓膜拜,還征戰四方,令人聞之驚怕,那就更說不定了。
大殷的聶太后,無人能敵,亦無人可替代。
陳家人總以為聶太后能夠站在神之王座的頂端,靠的是聶氏一族的勢力,實則相反,正因為有了太后神威,聶氏才能稱霸朝堂,屹立不倒。
因為對陳德娣寄予厚望,也希望她能如聶青婉一般光宗耀祖,所以他們把陳德娣送進了宮中,這三年,陳德娣做的很好,也沒有讓他們失望,只是,到底是女兒家,一遇到情愛之事就會傷春悲秋。
這個世上,大概唯一不對情愛一事傷春悲秋的女子便是聶太后了。
那個人是日月,是神明,哪裡懂人間情愛。
胡培虹看著陳德娣,說道:「你既知謝的時候十分慘淡,那就要保持著花開的狀態,不要讓它凋謝,保持良好的心態,才能花開長久。」
陳德娣道:「女兒明白。」
胡培虹道:「娘再啰嗦一句,這個婉貴妃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你務必要當心。」
陳德娣道:「女兒記下了。」
胡培虹就又陪了她一會兒話,直到把陳德娣說的笑出了聲,心情歡暢了她才放心離開。
殷玄從煙霞殿離開后,回了一趟龍陽宮,見聶青婉還在睡覺,他也沒打擾,帶著隨海先去上朝。
今日是他給刑部破皇后中毒一案的最後一天,案子沒破,兩個主要負責此案的兩個官員卻先獲了罪,陳裕以瀆職之罪被脫去了官袍,摘去了官帽,並依照大殷律法,往後永不錄用。
功勇欽是不知者不罪,但他身為陳裕的上司,卻糊裡糊塗,沒能發現到陳裕的失職,及時糾正,被貶了二級,從二品刑部尚書貶回原來的四品兵部侍郎,也就是原來陳裕的位置。
那麼,刑部尚書的位置因此就空懸了。
殷玄讓大臣們議一議,誰來勝任這個位置合適。
如果是在平時,肯定很多人搶著去坐這個位置,可現在是什麼時候啊?一旦上任,就必須得破了皇后中毒一案,而皇后中毒一案,到目前為止,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它是一件懸案。
既是懸案,要如何破?
不能破案,頂著刑部尚書的頭銜,那最終不還是要被問罪?
陳裕和功勇欽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呢!
所以,明知道上任要接一個燙手山芋,誰還敢?
大臣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就是沒一個人敢出聲。
殷玄直接點名:「李愛卿,你來說。」
李公謹被指名點姓,倒是什麼都不怕,直接出列,說道:「站在這裡的人,沒一個合適。」
殷玄問:「那不在這裡的人呢?有合適的嗎?」
李公謹道:「聶北。」
殷玄揮了揮手,讓他退回去,他看向陳亥,說道:「陳公,是啟用聶北來斷此案,還是此案就此作罷,你來做選擇。」
陳亥連忙出列,叩首道:「臣惶恐,臣聽皇上的。」
殷玄道:「那就委屈一下陳公,就此作罷。」
陳亥連忙道:「臣沒覺得委屈,這樣極好。」
殷玄便不再說什麼,轉回頭,看向滿殿的大臣們,說道:「大殷帝國的官員數以萬計,能進到這個金鑾殿裡面的都是德才兼備有勇有謀之人,朕原以為,一個刑部尚書的位置完全不夠瓜分,沒想到,塞都塞不出去。」
他說完,站起身,一撩龍袍就走了。
那龍袍從龍椅上一掃而過,帶著風馳電掣般的戾氣。
大臣們一時惶恐驚懼,不安地往地上一跪,直到那抹龍威的影子消失,他們才戰戰兢兢地站起來,然後都沒像平時那樣罷了朝就直接回家,而是聚在一起,愁眉苦臉,交頭接耳。
「你說這事兒鬧的,皇上不會覺得我們這些大臣都是尸位素餐吧?」
「要是只這樣想就好了,怕皇上並不只這樣想啊。」
大臣們憂心忡忡,這個皇上的心思,著實讓人摸不透。
可他這次,著實是在生氣。
皇上自登基開始,從來沒在金鑾殿上發過脾氣,即便最初太后離世,聶家人一下子退役朝堂,使得朝堂三分之二的官位空缺,朝廷大亂,江山危機,皇上也沒發脾氣,他可能是生氣的,但在那樣的情況下他都沒有發脾氣,可見皇上的定力有多麼的恐怖。
而擁有著這般強大定力的皇上卻在今日生氣了,怎能不叫人惶恐?
有人埋怨功勇欽:「功大人,你也在刑部呆了那麼多年了,怎麼連一個案子都破不了呢。」
功勇欽埋汰他:「你能破,剛剛怎麼不敢應皇上的話?」
那人噎了一下,周圍的大臣們倒是哄然大笑起來。
可笑到最後看到李公謹那張古板的臉,他們就沒辦法不想到李公謹剛剛說的那兩個字,聶北!
一提到聶家,大臣們的麵皮都緊了緊,心也跟著緊了緊。
那可真是一個讓人望而生畏的姓氏,站在這裡的大臣們,雖然心裡清楚,聶氏在這裡,已成了禁忌,被束之高閣,可在他們心中,聶氏,依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他們是大殷群臣們最先頂禮膜拜的天地,雖然這個天地從頭頂散去了,可依然存留在他們的記憶深處,跟著聶氏的避不出世,一起埋進了心底的最深角落,一旦提及,便是王者之路的回歸。
因想到聶家,大臣們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一聲了。
似乎,想起聶家遠比惹怒皇上還要讓他們驚怕。
李公謹瞅了他們一眼,直接往門外走。
剛走出去,就被陳亥喊住。
李公謹朝陳亥拱拱手,說道:「陳公找下官有事?」
陳亥道:「今日李大人在殿上舉薦聶北,著實令本官感到驚訝,但想想也是,大殷帝國地大物博,人才濟濟,唯聶十六是大家公認的斷案能手,他的才能,非我輩能比,但是,皇上心中在想什麼,李大人也得知曉。」
李公謹道:「臣的職責就是說該說的,做該做的,至於皇上怎麼想,聽不聽,那是皇上的事情,臣只做好臣該做的。」
陳亥笑道:「李大人的脾氣當真是剛直不阿,本官佩服,那麼,現如今確實有一事,需要李大人進言。」
李公謹問:「何事?」
陳亥道:「皇上冊封婉貴妃一事,李大人知曉了吧?」
李公謹道:「知曉,現在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件事,鬧的沸沸揚揚,如何能不知曉。」
李亥憂愁闔慮道:「按理說,皇上要封妃,要寵幸誰,與我們這些大臣並無干係,我們也管不了皇上這些後宮之事,可龍陽宮是帝王之殿,素來沒有後宮嬪妃入住的先例,雖然大殷沒有明文律法規定這一點兒,可你我二人心裡都清楚,龍陽宮與金鑾殿和御書房一樣,都屬後宮不可涉足之地,皇上看上去極喜愛這個婉貴妃,想要封她,無可厚非,但卻不能永居龍陽宮啊。」
李公謹聽后,眉頭皺了皺,他當然知道這個陳亥在鼓動他去當出頭鳥,皇上如此喜愛婉貴妃,喜愛的甚至不願意與她分開,要跟她同住龍陽宮,這個時候他去頂一嘴,皇上不得怎麼惱他。
以前後宮雖然也有寵妃,可那個寵妃完全沒有威脅性,至少對陳皇后而言,沒什麼威脅,可如今這個就不一樣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對婉貴妃的寵愛,遠遠超過對明貴妃的,尤其,婉貴妃身後還有整個晉東,雖然晉東是遺臣,可遺臣的前身是什麼?那是王室!
這樣的王室一旦被重用,那勢力,不可想像。
如果婉貴妃憑藉著聖寵,把晉東拉入了權力的殿堂,那對陳家而言,可又是一大威脅。
陳亥肯定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不敢去進言,就讓他去。
可雖然知道是這個樣子,李公謹也還是得去,他身為言官,本來就是要在皇上做錯事的時候大膽進言的,不管皇上聽不聽,惱不惱,他都得說。
如今,陳亥說的沒錯,皇上想獨寵婉貴妃,他想怎麼寵都行,但萬不能讓婉貴妃永居龍陽宮。
李公謹拱拱手,說道:「下官這就去御書房,面見皇上。」
陳亥捋著鬍鬚道:「那就有勞李大人了。」
李公謹不應話,轉身就往御書房的方向去了。
但是,殷玄不在御書房,他在龍陽宮。
殷玄上朝的時辰一般都在寅時三刻,也就是早上五點,朝議時間基本一個時辰,若有重大事件發生,會多用些時間,最多不超過兩個時辰,等他下朝,最遲也就是辰時,但鮮少下了朝就到辰時的,一般下了朝也只是卯時三刻,也就是早上七點。
炎熱夏季,卯時已經天光大亮,太陽都在爬坡了,因著天光亮的早,殷玄吃早膳的時間也會提前,他固定吃早膳的時間是辰時二刻,但在夏季,會提前一刻鐘,故而,這個時候,也得要吃早飯了。
殷玄去龍陽宮喊聶青婉。
聶青婉昨夜看書看的長,多比殷玄看了兩個時辰,躺下去的時候已經丑時了,這個時候壓根起不來。
殷玄坐在龍床上看她,見她睡的極沉,不忍心喊她,問王雲瑤中間聶青婉醒沒醒過,王雲瑤說沒有,殷玄就更加不敢喊聶青婉了。
殷玄不想去御書房,揮手讓王雲瑤下去后,他脫了龍靴,又脫掉龍袍,上床,將聶青婉四仰八叉的手腳都擺好,然後擁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懷裡。
聶青婉一個人睡是極舒服的,那麼大的床,隨她折騰。
尤其沒人摟著她,渾身涼爽,舒服之極。
可一旦被人摟著,那火爐就全開,岩漿般的熱度步步高升,一剛開始聶青婉沒感覺,時間長了她就極不舒服了,胳膊和腿都在掙扎。
她又沒醒,並不知道有人在抱著她,像個捆仙繩似的,將她捆的像個粽子,只差沒一口將她吞了。
而她一掙扎,殷玄就抱的越緊,如此一來,聶青婉不想醒都難,差點都不能呼吸了。
她被迫睜開眼,一睜開眼就看到一雙極可怕的眼睛正盯著她,因太過猝不及防,思想還沒集中前身體已經本能的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啊——!唔……」
聲音剛發出來,下一秒,嘴巴就被蟄伏已久的某個人吻住。
聶青婉唇上的傷口已經完全好了,前日塗的葯,昨日結的痂,今日痂就掉了。
鮮艷的唇瓣,帶著天生的嫩粉,極為誘人。
昨夜散步,聶青婉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已經讓殷玄十足十的肯定,她就是大殷太后聶青婉,他的恩公,他的母后,他的至愛。
幸運的是,這一次,她成了他的妃子。
這是多麼多麼讓他興奮的事情。
這一次,他們中間沒有任何隔閡了,更加沒有那該死的母與兒的天塹鴻溝,她是他的妃子,他天經地義的女人。
殷玄控制不住渾身的興奮,一剛開始聶青婉不讓他進去,她心裡還膈應著呢,到現在為止,她還把自己定義在太后的位置上,哪能讓他如此作為,奈何,她手無縛雞之力,又無權威可壓他,只能任其為非作歹,扣住她的後腦勺,吻了下去。
吻至儂深,殷玄的手就開始不老實,聶青婉毫不客氣地打落他的手,他頓了一下,慢慢的睜開眼睛看她,她正雙目冒著怒光,用力地瞪著他。
如果只有怒意,殷玄倒不懼,可在那怒意之中,還夾雜著她久居上位者的冰冷寒光。
那樣的眼神,讓殷玄下意識地就不敢放肆了。
沒辦法,被她龍威欺壓那麼多年,就算他如今已經翻身當了主人,依然會畏懾於她這樣的眼神,那是本能的臣服。
殷玄鬆開手,把唇挪開,微微的喘息。
聶青婉也在喘息,真是又累又氣。
這個千殺的不孝子,他在做什麼!
聶青婉氣的翻身就走,殷玄立馬慌的手一伸,拉住她,一下子又把她扯進了懷裡,密密匝匝地抱住,他情慾泛濫的嗓音含著磁石般的性感,低沉道:「你是朕的妃子,朕吻你或是要你,那都是人之常情,朕說過了,朕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他看著她,目光里涌動著可怕的慾望。
那樣的眼神,在聶青婉看來,分明就是一種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