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不如舍了
隨海一夜沒睡,不到寅時二刻他就來了,進屋后頂著一對熊貓眼,哈欠連天。
殷玄皺眉,瞪著他說:「不是讓你回去睡了嗎?怎麼還這麼困。」
隨海悶聲道:「昨夜裡皇上故意說那些話嚇奴才,奴才睡得著嗎。」
殷玄挑眉:「朕說什麼了?」
隨海努努嘴,沖龍床看了一眼,小聲說:「關於婉貴妃很有可能就是已亡太后這件詭譎奇談的事兒。」
確實很詭譎奇談,要不是真正接觸了,殷玄也不會相信。
但這就是真的。
殷玄漠然地抿了抿唇,沒應聲,卻也沒反駁,他只是睨了隨海一眼,說道:「沒睡好就回去再睡,把李東樓叫過來,今日讓他陪侍。」
隨海當真沒跟他客氣,做了個退禮就下去了。
隨海今天確實沒辦法伺候殷玄,一來昨晚整宿沒睡,著實困,二來隨海還沒有完全消化過來婉貴妃就是太后這樣的驚天大消息,剛剛那句話殷玄沒回答,隨海就知道,他已經不再需要答案了,因為答案就在皇上的緘默不言里。
隨海跨出門后,天外還一片灰濛濛,雖然是夏天,可這才清早寅時二刻的光景,地平線上壓著斑斕交錯的暮色,晨藹挽蒼山,澤澤蒙蒙,藍天透著灰白的雲層,浮在整座宮殿的上方,周圍沒有人,謝右寒還沒來,王雲瑤和浣東浣西也還沒來,御林左衛軍們也沒有來,周遭靜寂,連枝丫或是草叢裡的夏蟲也沒了聒雜訊。
在這樣的一片天地沉靜里,隨海忽然就想到了婉貴妃頭一天進宮的情形,不,確切的說,是婉貴妃猛然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剎。
那個時候天已經黑了,御書房周圍是守了很多禁軍的,別說一個大活人了,就是一隻蒼蠅,怕都難飛進來。
可她卻一下子避開了所有人,出現在了御書房門前,那麼的突兀。
隨海當時並沒有多想,因為她是皇后的人帶來的,有可能是問了何品湘御書房如何走,也有可能是問了嘴巴不把門的宮女或是太監們,這大殷帝國的皇宮,上上下下統計下來,宮女太監不下萬計,她能問出御書房如何走並不奇怪。
可現在想來,她哪裡是問了別人呀,她是十分清楚怎麼避開周圍的巡邏或禁軍,輕鬆走到御書房的門前來,因為這個御書房,在太后掌權的那個年代,不知道被太後來來回回地走過多少回了。
隨海又想到這個婉貴妃進宮后,初為華美人,看似不爭不寵,可自打她入宮,煙霞殿就發生了怪事,出現了一株神秘的藥草,那藥草早已絕跡,卻憑空出現在宮中,令太醫院裡的太醫們無措,令皇上無措,令刑部官員們無措,更令大臣們無措。
現在想來,那藥草哪裡就是憑空出現的呀,定然是太后所為,除了太后,誰有這等本事弄來那種絕跡的藥草?
而後來皇后中毒,又出現了神秘的荷包,那荷包今日被皇上收了,看皇上對那荷包的稀罕勁,不用想,定然也跟太後有關。
再後來,皇上一改從前對後宮女子們不冷不熱、不親不疏的狀態,忽然高調地寵極了婉貴妃,賜龍床,封大典,婉貴妃出事那天,皇上眼睛都紅腫了,在隨海看來,太后不是皇上的命,這個婉貴妃才是。
但其實,不管是太后還是婉貴妃,她們本就是一人,皇上在賜華北嬌這一個婉字封號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是誰。
婉婉。
想到殷玄每回對華北嬌喊的這個稱呼,隨海竟然出奇地又平靜了,皇上打一開始就知道,只是自己太笨了,居然沒反應過來。
隨海低嘆,目光從遙遠的天際收回,看向紫金宮的方向,那個方位,坐東朝陽,恍然一瞬間,隨海似乎看到了紫金宮的再一次開啟,紫氣東來,金光普照,神威臨地。
太后,居然回來了。
隨海艱難地消化掉這個驚天動地的信息后,勉強振了振精神,去喊李東樓,知道李東樓昨晚回了府後他就又重回龍陽宮。
殷玄在自己穿衣服,基本上快穿好了,見隨海又進來了,他眉梢一挑,瞪了他兩眼,沒理。
隨海趕緊上前,接過殷玄手頭上的動作,幫他把龍袍扣好,再將冕冠戴好,然後去打水拿毛巾,給殷玄擦臉。
殷玄不讓他擦,毛巾蘸了水后他自己擦。
擦完,隨海伸手接毛巾的時候殷玄問他:「不是讓你去喊李東樓嗎?」
隨海道:「李統領昨晚回府上去了,不在宮裡面,不吃完早飯應該不會來了,還是奴才隨侍皇上吧。」
殷玄聽著,想到昨天夏途歸挨了板子,差點攤上人命官司,險些喪命,李東樓聽說了之後肯定不放心,一定得回去瞧一瞧。
殷玄嗯了一聲,說道:「那就不喊他了,讓戚虜過來,你回去睡覺。」
隨海道:「奴才伺候完皇上,中午再回去補覺。」
殷玄斜著眼看他:「撐得住?」
隨海默默地往遮的嚴嚴實實的龍床看了一眼,心想,為了太后的回歸,奴才就是撐不住也必須得撐住,他又抬頭,看著殷玄,堅定地說道:「奴才撐得住。」
而隨海沒有說出來的是,皇上你都撐得住,奴才又怎麼能撐不住。
殷玄道:「那走吧。」
出了殿門,走出龍陽宮,已經看到戚虜領御林右衛軍們守在御輦旁邊了,殷玄撣了撣龍袍,上了御輦。
臨走之前,他還是讓人去喊了王雲瑤和浣東浣西還有謝右寒,讓他們去守著聶青婉,等宮人去了,殷玄這才放心地讓御輦起行。
王雲瑤和浣東浣西以及謝右寒昨晚睡的也晚,昨晚隨海出來讓她們回去睡的時候王雲瑤又多留了一會兒,她原想著沒兩個時辰又得來,索性不睡了算了,可最終沒能捱住困意,還是回去眯了一會兒,其他三人也是,這麼一眯就眯的極沉,雖然時間短,卻充分地補足了睡眠,宮人一喊,他四人就麻利地收拾好,來寢殿外候著了。
剛站穩,聶北就來了。
聶北要上朝,沒時間耽擱,知道聶青婉還在睡,他卻還是讓王雲瑤進去,將人喊醒。
王雲瑤瞥了聶北一眼,見他眉目清冷,態度堅決,王雲瑤再不願意也還是推了門進去,將聶青婉喊醒。
等聶青婉醒了,聽王雲瑤說是聶北要見她,她連忙把聶北傳喚了進去。
王雲瑤要在邊上守著,被聶青婉揮手趕出去了。
聶青婉跟聶北的對話是不可能讓王雲瑤聽的,聶青婉真正的身份,現在也不能讓王雲瑤知道。
聶北站在龍床前,看了聶青婉一眼,見她迷迷瞪瞪的,一副睏倦未醒的樣,他笑著說:「十六哥真不想把你從周公夢裡拉出來,但今天的事情比較著急,我就顧不得了。」
聶青婉打著輕淺的哈欠,惺忪著眼問他:「什麼事情?」
聶北把昨晚聶氏一族人在主樓所議的相關之事全部講給了她聽,聶青婉聽完,困意頓消,她眼眸倏地一睜,整個上半身都坐直了,她挑眉道:「寫信給軒轅王朝的三太子?」
聶北道:「嗯,我們要用的人不是三太子,而是華氏葯門的掌門人。」
聶青婉笑了笑,說道:「原本我也是打算找華氏葯門的人來驗紫金宮裡的那個屍身的,那些傳唱在原綏晉北國的傳言都不假,華氏葯門之人確實能起死回生,有回春之術,只不過,幾百年的時間過去了,那些上古醫術還有沒有傳承下來就不知道了,但找這一族的人辨毒,確實最有效,因為他們的毒術比醫術還厲害。」
聶北道:「哦?婉妹妹似乎對這個華氏葯門極為了解。」
聶青婉道:「早年伺候殷祖帝的時候,殷祖帝講給我聽的,殷祖帝說,殷氏先祖上就有記載華氏一族人起死回生的驚天藥方,只不過,在千百年的王朝動蕩中,遺失了。」
聶北道:「殷祖帝既知有這種上古醫術,他為何不請華氏葯門的人來給他醫治呢?」
聶青婉輕輕掀了掀眼皮,說道:「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他。」
聶北挑眉:「殷祖帝如何回答的?」
聶青婉道:「他說,有些死,得面對,有些人,不可用。」
聶北細細地咀嚼了一下這句話所蘊含的深意,嘆道:「殷祖帝是個智人。」
聶青婉道:「是啊,不然怎麼是一代聖王呢。」
聶北短暫的靜默,殷祖帝那個年代的輝煌,他是沒怎麼參與,他只關心眼下的事情,他道:「婉妹妹既也有此打算,那你就多勞,動手寫一封信給軒轅王朝的三太子。」
聶青婉伸出手指,輕輕敲了敲床板,眯眼說道:「這事交給我是對的,但是通過我的手寫信,以大殷帝國婉貴妃的身份給軒轅王朝的三太子遞信,這必須得有皇上的授可,不然很容易被人誤解成別的意思,畢竟,一國太子,一國貴妃,私通互信,怎麼聽怎麼不正常,而要得到殷玄授可,就必然要與他說這件事,而他一旦知道了,以他的詭異心思,立馬就能想到我們要幹什麼。」
聶北道:「謹慎一點兒是對的,但是不通過你的手寫信,那要如何請得動軒轅王朝的三太子?」
聶青婉道:「軒轅王朝的三太子是一個商人,還是個九國共融的大商人,他的商業王國遍布九州,在我們大殷帝國,他的產業鏈也不少,而帝都懷城,也有數十家,其中就有等風酒樓和迎運客棧。」
聶北眉梢一挑,愕了愕,有點無言道:「等風酒樓?迎運客棧?」
聶青婉笑道:「是呀。」
聶北看著她,對上她的視線后,一下子就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了,聶北笑道:「有婉妹妹在的地方,好像什麼事情都不再難辦,十六哥知道怎麼做了,回去了我就去好好會一會這兩家店面的掌柜,哎,他們也真是倒霉,怎麼就牽扯上御輦被毀和婉貴妃遇刺的事了呢?這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說著,頓住,又道:「這樣確實能把三太子逼到大殷帝國來,但是,他來了,華氏葯門的人卻不一定會來呀。」
聶青婉笑道:「尋常情況下這個三太子確實不會帶上華氏葯門的人,但遇上這等事,他一定會帶,因為他不確定他的人在大殷帝國受到的是何等刑獄,又是何等傷害,能把商業帝國延展到九州的人物,他一定極愛惜自己的羽翼,所以,他不會允許他的羽翼受到傷害,那他就會在來的時候做萬全的準備,必然會帶上華氏葯門最厲害的人。」
聶北道:「婉妹妹既這般肯定,那十六哥就不擔心了。」
聶青婉道:「嗯,你儘管放手去做就是。」
聶北點了點頭,看她一眼,說道:「那我去上朝了,這會兒去差不多得遲到了,你再睡一會兒。」
聶青婉嗯了一聲,聶北便不再多留,轉身往門外走,剛走出兩步,他又回頭,沖床上的女孩說:「昨天那荷包過了拓拔明煙的手,她肯定認出來是你的針腳了。」
聶青婉笑道:「確實,她昨天中午跑來龍陽宮找殷玄了。」
聶北的嘴角勾了一絲冷意,說道:「她定然十分驚慌,亦十分驚恐。」
聶青婉道:「我沒見到人,不知道她是一副什麼樣的狀態,但受驚肯定會有,這才剛開始呢,往後的每個夜晚她都會受驚,讓陳溫斬手下留情點,她體內的冷毒剛解,受不起太大的驚嚇,把人嚇死了這罪誰來擔呢?」
聶北道:「殷玄不是護她護的緊嗎,那就讓殷玄來擔。」
聶青婉笑了聲:「十六哥可別試探我,我這個人,向來對敵人不會仁慈。」
聶北笑道:「我可什麼都沒說,婉妹妹這話是不打自招,露出了你心底里的仁慈之念了,不過,看他這麼配合你,大有贖罪之意,給他一念仁慈也未償不可。」
聶青婉想到昨晚殷玄說的拿一心換一命的交易,心裡其實很清楚,殷玄已經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了,他把他的命給了她,任由她定奪。
聶青婉抿了抿唇,說道:「我心中有數。」
聶北聳聳肩,笑著又看她一眼,倒什麼都不再說了,他轉回身子,出了龍陽宮,這回是真走了。
一離開龍陽宮他就立馬趕去了金鑾殿,但還是遲到了。
殷玄沒給他冷臉,裝作視而不見地讓他入了隊列。
昨日兩個宮外禁軍都被剝去了官職,夏途歸走了,陳溫斬被罰派到煙霞殿,成了拓拔明煙身邊的帶刀侍衛,那麼宮外兩個禁軍統領的職位就空了下來,殷玄讓大臣們議一議,挑誰上去擔任比較合適。
最後大臣們一致商議的結果是肖左和夏班,為什麼是這二人?因為他二人自打入伍開始就在宮外禁軍裡面,對宮外禁軍的事務非常了解,亦跟宮外禁軍的人非常熟絡,且之前是跟隨在夏途歸和陳溫斬身邊的,在宮外禁軍中的威望也很高,由他二人上任擔宮外禁軍統領一職,無人二話,宮外禁軍們也會信服。
至於夏班為什麼沒有受他父親的影響被剝去兵籍,還能高升接替了他父親的崗位,那當然是因為大殷律法並沒有父罪子連的規定,再者,夏途歸是夏途歸,夏班是夏班,就不提夏公的顏面還擺在朝堂上了,就單說昨日的案子,大臣們心裡跟明鏡兒似的,知道夏途歸併非真正的兇手,那又為何要連罪人家夏班呢?
大臣們將提議說出來后,殷玄沒反對,頒了任命詔書,自此,由夏途歸和陳溫斬統領的宮外禁軍就變成了由夏班和肖左統領。夏班和肖左輪月進金鑾殿參與朝議,向皇上彙報宮外禁軍以及皇城的情況。
聶北從龍陽宮離開后,聶青婉一個人坐在床上支著下巴微微的蹙眉沉思,華氏皇門與葯門之間有宿怨,原本於她而言,華氏皇門與她無關,華氏葯門也與她無關,但誰叫她就偏偏重生在了這個華北嬌身上呢。
借用了她的身子,多少得為她做些事情,來報達這一對養育過她的二老。
沒有這二老,就沒有華北嬌,沒有華北嬌,也沒有現在的自己。
那就……幫他們解決了這百年來存在的宿怨吧。
聶青婉琢磨著該怎麼做,但一時半刻也著實沒頭緒,就暫時不想了,喊了王雲瑤進來。
王雲瑤沒停頓,推了門就進去。
進去后看到聶青婉靠坐在床頭,眉頭微蹙,臉有沉思,王雲瑤想著聶北這麼早來見娘娘,還不惜驚擾娘娘的睡眠,定然是跟娘娘說了大事,不然娘娘不會這麼一臉沉思。
又想著娘娘作為皇上的寵妃,似乎對這個聶北太過放縱。
後宮妃子面見大臣,本來就不是一件妥當的事情,娘娘見就見吧,但召見之前一定得穿好衣服,梳妝好,洗漱好,儀態規整才行。
偏偏娘娘起都沒起,就那樣坐在龍床上,衣衫不整地接見了聶北。
這又讓王雲瑤倍為不解,心裡頭對聶青婉的做法頗有微詞,對聶北也頗有微詞。
但就算有微詞她也沒有說,也不敢說,只醞釀在心裏面。
王雲瑤走近龍床,看了聶青婉一眼,輕聲問道:「娘娘還睡嗎?」
聶青婉收回看向空中某一個點上的視線,扭頭掃了王雲瑤一眼,說道:「不睡了。」
王雲瑤道:「那我給你穿起來。」
聶青婉道:「不著急,讓浣東去御廚端盤玉米糕過來,讓浣西打水,我洗把臉,再洗把手,你去把我昨天沒縫完的荷包籃子提過來,我坐床上縫一會兒。」
王雲瑤哦了一聲,出去分別通知浣東和浣西,等浣東和浣西行動了,她又進屋,去昨晚的那個榻前,將聶青婉縫荷包所用的那個籃子提起來掃了一眼,檢查裡面的東西沒有少后就提到了床前,放在了聶青婉手邊。
聶青婉沒有立馬動手去拿,而是對王雲瑤道:「你讓謝右寒差個人去星宸宮,就說今日不用宸妃娘娘來陪我了,她昨晚上可能沒睡好,又擔心夏途歸,一顆心難定,她自己都心神不寧,就更沒辦法陪我,今日讓她好好在星宸宮休息,明日楊儀瀾和襲寶珍的傷大概養好了,讓宸妃帶上她二人,再帶上牌盒,來龍陽宮陪我玩。」
王雲瑤小聲道:「昨晚我已經把夏途歸的傷勢情況帶給宸妃了,她應該不會過多擔憂了,晚上定能睡好。」
聶青婉道:「雖是這樣說,但遇到這樣的事情,怎可能不心神不寧呢?你只管讓謝右寒派人去,宸妃能明白我的心意。」
王雲瑤抿了抿唇,什麼都不再多問,出去向謝右寒傳達聶青婉的吩咐,謝右寒聽了,親自去了一趟星宸宮,說明聶青婉的意思,李玉宸知道了后,今日就沒來龍陽宮。
浣東端了糕點盤子,又泡了一壺茶,浣西端盆子進來為聶青婉擦臉擦手,洗漱罷,聶青婉先喝水,再吃玉米糕,墊了墊肚子后她就靠在龍床的床頭,垂頭認真地縫著荷包。
王雲瑤不打擾她,守在一邊。
浣東和浣西也不打擾她,守在一邊。
縫了半個時辰后,聶青婉擱下半成品的荷包,揉一揉眼皮,問王雲瑤:「幾時了?」
王雲瑤瞅了一眼天光,預估道:「可能卯時了。」
聶青婉道:「今天我想跟母妃一起吃早飯,你親自去一趟華府,接我母妃和哥哥進宮,現在就去。」
王雲瑤微微一愣,雖然不明白聶青婉為什麼非要遣她回去,但她很高興能親自跑一趟華府,去接袁博溪和華州。
王雲瑤笑著應道:「好,我現在就去。」
聶青婉嗯了一聲,在王雲瑤走了后,聶青婉喊了浣西又去打了一盆凈水,洗了洗手,這才讓浣東和浣西伺候更衣。
袁博溪和華州在昨日早上接到了殷玄的口諭讓他們無事的時候多進宮陪陪聶青婉后就打定了主意每日都來,倒不敢一整天都呆在龍陽宮,一來怕聶青婉勞神,二來怕殷玄不快,所以他二人的計劃就是每日早上去,中午回來,下午讓聶青婉休息,如此她既不悶,又能健康地養傷。
今日一早二人也打算進宮,但是他二人是預計吃了早飯再去,卻沒想到,才剛剛起床收拾好,凃毅就興沖沖地跑到了恵孝院里,向袁博溪高興地說:「王妃,王雲瑤來了。」
華圖已經上朝去了,他擔的是刑部尚書的官,這官職不輕閑,刑部是個勞累的部門,從華圖擔了這個官后就極少準時回家,時常中午或晚上不回來吃飯,加上聶北是個勤快的人,又對刑部的人極為苛刻,要求也甚高,那裡的人個個忙的如陀螺。
如今刑部的案子也不少,雖然剛破了兩大懸案,可還有一件懸案以及那麼多刑部滯留的案子沒破呢,華圖自忙的無暇顧及家裡。
家裡的事情,全是袁博溪一肩擔,不管是府里的還是府外的。
好在,袁博溪是原綏晉北國的國母,應付一國的婦人都遊刃有餘,何況這一府的家長里短了。
府里的大小事務,凃毅現在都不往華圖那裡報了,全報給袁博溪。
袁博溪剛剛收拾好,從內廂房裡往外邁,管藝如和曲夢都跟在後頭,聽了凃毅從門外傳進來的聲音后,袁博溪笑著提起裙擺,走出來說道:「這一大早的,雲瑤從宮裡回來,定然是北嬌讓她來喚我們的。」
凃毅笑道:「王妃猜的是,王雲瑤確實是來喊你跟世子進宮的,說郡主想讓你們進宮陪她一塊吃早飯。」
袁博溪問:「雲瑤人呢?」
凃毅道:「在前廳。」
袁博溪點點頭:「我去陪她說會兒話,你去喊華州過來。」
凃毅嗯了一聲,立刻去青州閣喊華州,華州也剛起,桂圓正在一旁伺候他洗臉,聽了凃毅說王雲瑤來了后,華州愣了一下,接著就笑道:「婉妹妹這是一刻都等不了呢,雲瑤是來喊我跟母妃進宮的吧?」
凃毅笑道:「是呢,讓你跟王妃進宮陪郡主吃飯。」
華州拿毛巾擦了擦臉,擦乾淨水后把毛巾甩給桂圓,一撩褲蔽,瀟洒地走出來,笑道:「那就去陪她,她最不喜悶,這皇宮大苑美是美,就是不自在,她現在又在養傷,不能四處走動,肯定憋壞了,昨天去看她,她都依依不捨的緊。」
凃毅笑道:「郡主之前在原綏晉北國的時候就老愛出宮玩,性子頑皮,能這麼乖巧地呆在大殷帝國的宮中,已十分不易了。」
華州道:「是這樣,以前有謝右寒帶她,現在沒了。」說著,話峰一轉,又道:「不過北嬌現在的性子也沉穩了。」
凃毅道:「郡主長大了。」
華州沒應聲,心想,遭遇了這麼多事情,她能不長大嗎?
華州背起手,問凃毅王雲瑤在哪兒,凃毅說在前廳,還說袁博溪已經過去了,華州就不耽擱,大步如飛地往前廳去了。
到了前廳,果然看到袁博溪正與王雲瑤說話,華州上前向袁博溪問了安,這才看了一眼王雲瑤,說道:「走吧,不要讓妹妹久等。」
王雲瑤點點頭,也不耽擱,都是自家人,倒不用那麼客套的話,也不用擺一些虛禮,直接往門口走了。
王雲瑤來的時候是步行,說是步行,其實也是用了輕功的,她哪可能真的走到華府來。
袁博溪和華州去皇宮必然要坐馬車,王雲瑤也跟他們一起坐馬車。
凃毅要看家,不能趕車,昨日趕車的是家中的車夫,可今天謝包丞起的早,老早的去街上溜達了一圈,他嘴饞,經常不在府上用飯,都是跑出去吃的。
西市的小吃特別多,當然,東市也多,只是這個時辰東市還沒開張,他便去了西市,吃了早食。
剛回到府,就看到袁博溪和華州還有王雲瑤出來了,他立馬湊上去。
謝包丞看到王雲瑤特別驚奇,問她:「你怎麼出宮了?」
王雲瑤笑道:「我來帶王妃和世子進宮,郡主想跟王妃和世子一塊吃早飯。」
謝包丞哦了一聲,想到好久沒看到弟弟了,謝包丞道:「我能去嗎?」
王雲瑤道:「郡主沒喊你。」
謝包丞道:「我想看看右寒,他在宮裡怎麼樣了?」
王雲瑤道:「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有我們這麼多人呢,能讓他吃了虧去嗎?」
謝包丞想想也有道理,但是他還是很想去,眼睛往馬架子前一瞅,見有一個車夫已經坐著了,他上前就把車夫趕下來,自己坐上去,說道:「我來當車夫,馬車能駛進宮裡頭吧?」
王雲瑤額頭抽了抽:「不能。」
謝包丞道:「肯定能,依郡主目前受寵的程度來看,你只要報了龍陽宮,那宮門守衛還敢攔嗎?」
他拿起馬鞭,沖袁博溪和華州道:「你們快上來。」
袁博溪笑著搖了搖頭,倒沒有喝斥他,任由他自作主張了。
袁博溪扶著管藝如和曲夢的手,又在王雲瑤的攙扶下上了馬車,華州跟著上去,然後王雲瑤也上去,管藝如和曲夢也上去,幾個人在馬車內坐穩后,謝包丞就揚起馬鞭,往皇宮趕了去。
因為謝包丞想進去看謝右寒,王雲瑤不得不拿出龍陽宮的腰牌,這才一路通暢無阻地進了皇宮,但馬車不能駛到後宮,所以在半道停住了。
馬車留在小黃門,一行人包括謝包丞都往龍陽宮走了去。
但是,好巧不巧的,在去往後宮的路上,碰到了一大早上也從家裡出發來壽德宮陪陳德娣用早飯的胡培虹。
兩方人馬不期而遇,袁博溪愣了一下,胡培虹也愣了一下,很快二人都回過神,紛紛上前,彼此客氣打招呼,見禮問候。
管藝如和曲夢沖胡培虹施了一禮,錢桂英也向袁博溪施了一禮,華州遠遠地站著,不上前,亦不見禮,王雲瑤更不可能向胡培虹見禮,也遠遠地站著,謝包丞跟在華州身後,跟桂圓排在一起,打量著大殷帝國的皇宮,亦不上前見禮。
袁博溪問胡培虹:「陳二夫人是來陪皇後用早飯的?」
胡培虹笑道:「是呢,晉東王妃也是進宮來陪婉貴妃用早飯的嗎?」
袁博溪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相視而笑,袁博溪道:「那我就不耽誤陳二夫人了,我往這邊走。」
袁博溪往左邊指了指。
胡培虹笑道:「我往右邊,那就在此別過吧。」
袁博溪點了點頭,示意胡培虹先,胡培虹也沒推三阻四,帶著錢桂英轉身,往皇后的壽德宮去了。
等轉個彎,徹底與袁博溪一行人隔遠了,胡培虹臉上的笑容驟然一收,想到今早上陳建興跟她說的話,說這個婉貴妃就是一頭狼的話,還讓她進宮告知女兒,想辦法安全抽身,她就無端的暗恨,確實是一頭狼,都把自己女兒,不,不單隻有自己的女兒,還有整個陳府,一個小小的婉貴妃,就把整個陳府逼的走上如此下下之路。
胡培虹捏緊了帕子,心裡悶著一口惡氣。
等去了壽德宮,她就把這一口惡氣吐露給了陳德娣聽,包括陳家所有人昨夜在主樓議事一夜最後以少數人服從多數人的意見達成抽離的事情,還有讓她想辦法抽身的事情,都對她說了。
陳德娣聽后,似乎並不驚訝,也沒有表現出震驚來,她只是異常沉默。
這樣的沉默讓胡培虹很是擔憂,她抓住陳德娣的手,寬慰說道:「你也別傷心,如果能夠成功退離,這也不錯,你尚沒有跟皇上圓房,還是黃花大閨女,這出了宮,還能找個正經的人家夫妻和鳴,你也算年輕,十八歲並不大,以你的容貌和才情以及智慧,想找個好夫婿,完全沒問題。」
她又抬頭,瞅了瞅這滿室金貴的鳳鳴東宮,嘆道:「富貴榮華,總比不得頤養天年的好,身外之物,光鮮亮麗一時,卻終身受其折苦,比如就此舍了,一了百了。」
陳德娣聽后,看著胡培虹,幽幽說道:「娘很看得開。」
胡培虹道:「活到娘這個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開的?總不能跟命過不去,年輕的歲月誰都有一腔孤勇的時候,誰都有奮不顧身的時候,誰都有硬氣地非要撞一撞南牆才罷休的時候,若擱以往,以你祖父的脾氣,他決不會做出這般算計,就算玉石俱焚,他也一定會往前沖,可這回,他不願意沖了,為什麼呢?因為他看的太明白了。」
她又看向陳德娣,說道:「德娣,這一回,必須退,聰明人要懂得何時取何時舍,而不是一味地執著於不甘。」
陳德娣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明白是明白,真正去接受,那就是一件極痛苦且又極艱難的事情了,讓她讓出后位,給華北嬌嗎?
她怎麼甘心!
陳德娣攥緊手指,眸底壓著很沉很沉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