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天命
聶青婉從帝宮離開之後就回了慈恩宮,剛回去就有很多大臣們過來拜見,聶青婉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來拜見,是為了殷祖帝的祭日,大殷皇室對於已故君王都實行一年歸息制,意思就是帝王駕崩,一年內靈魂尚屬大殷,安息養民,一年後靈魂得到飛升,離開人間,融入浩瀚宇宙,默默守護大殷,而舉行這個祭日的儀式是由新皇來主持的。
只是目前大殷還沒有新皇。
聶青婉瞅了一圈前來拜見的大臣們,沖任吉說:「去請德王來一趟。」
任吉應了一聲是,趕緊下去了。
還不到吃晚飯的點,但也快了,殷德在自己的德王府招呼殷天野,殷天野自從打東錘回來就被殷德時常叫到德王府,問他在東錘的五個月發生的事情。
雖說是問事情,但更多的是問小太后的所做所為。
其實小太后的所做所為殷德已經聽過了,但殷德想聽的是那些不知道的。
殷天野能說的其實並不多,他雖然是跟隨了小太后五個多月,但他不是殷玄啊,殷玄是天天跟隨著小太后,但即便是殷玄,晚上也沒那榮幸能伺候在小太后的帳房內,要知道小太后的一點一滴,只有找任吉和聶音。
但找了這二人,這二人卻不會像他這麼老實,什麼都說呢。
殷天野正想著如何跟殷德解釋,任吉就來了,說太后宣德王進宮。
殷德眯了眯眼,也不問都這個時候了,太后宣他進宮幹什麼,直接帶上殷天野,朝宮裡去了。
之前殷德確實對這個小太后很不服,心裡不服,面上也不服,但經過去年過年那一件貢品之事,他雖然還是有些不服小太后,但至少不會時常去找她茬,對她出言不遜了。
這次小太后領兵去東錘之地,不聲不響地拿下兩個小國,殷德縱然心裡還十分抵觸他堂堂殷氏皇族輩份最高之人卻要向一個小女娃低頭稱臣,去聽她的話,聽她的派遣,可面上多多少少還是留了幾分薄面給她。
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掙來的,殷德自會給她檯面。
若這是她借聶氏的權力虎假虎威得來的,殷德才不給她臉面呢。
殷德帶殷天野進了宮,去了慈恩宮,任吉領他們一路去了書房,此刻書房裡已為大臣們都擺好了椅子,也都奉上了茶,聶音和殷玄分別守在聶青婉的兩邊,聶青婉坐在書桌後面,一邊跟大臣們聊荇郡和百川郡的官員駐紮情況,一邊聽聶豎有彙報夏謙在兩郡安撫百姓們的情況,等到殷德帶殷天野來了,這些話題也沒中止,繼續在這個嚴密的書房裡議論。
等任吉回來了后,聶青婉讓殷玄也坐了過去,坐在那些擺給臣子們的桌子最前面,不單在大臣們的前面,還在殷德的前面。
大臣們微微地愣了愣,但又很快明白了太后這樣安排的用意,現在殷玄也不是簡單的殷氏皇族一名不起眼的庶子了,他是太后要培養的下一代殷皇,坐在最上首,也是理所應當。
大臣們什麼話都不說,擱以往,可能還會反對一下,或者故意跟太後來個反調調,讓她下不來台,但今天么,他們皆安靜地坐在那裡,全憑太后安排。
殷德也沒說什麼,縱然面上有些不爽,冷冷地看了殷玄一眼,卻沒有對太后出言不遜。
聶青婉是不管殷德怎麼想還有大臣們怎麼想的,殷玄坐過去之後,聶青婉就提出了即將來迎上來的殷祖帝的祭日,聶青婉說:「先皇祭日那天,由殷玄去主持典禮。」
原本沒有帝王,也該是殷氏皇族最德高望重之人去主持,這個人無疑就是殷德了。
殷氏皇族之所以沒有拿這件事來煩她,就是他們本族人已經商議好了,這件事情由殷德全權負責,可是現在小太后又插手管他殷氏皇族的事兒!
好吧,殷祖帝是她的夫君,她又是殷祖帝臨終托旨之人,她如今又是太后,有權插手這事兒,但讓殷玄去主持,也太胡鬧了。
不說殷玄現在還不是皇帝,也還不是太子,就算他是,他也僅僅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能主持?
殷德說:「這不妥,殷玄太小,又沒任何倚重的身份,如何能擔起這麼重要的典禮主持,這事兒還得我去。」
聶青婉說:「所有的事情都是練出來的,你不讓他做,他又如何做的好呢?」
殷德說:「那也不能拿這事兒去給他練手,這不是練手的事情。」
聶青婉挑眉:「練手?」
她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不是練手。」
她看向在坐的每一位大臣們,說道:「你們都知道先皇托旨給本宮,讓本宮選定下一個帝王,本宮選的人你們也都知道了,就是殷玄。不過,他雖然是我選出來的,但不一定能讓先皇滿意,所以祭日這天,他得親自去給先皇看看,也讓你們看看,也讓天下人都看看,他是不是天命所歸的帝王,禮成,天命至歸,禮不成,那他就回歸原點,本宮再從殷氏皇族中挑另一個新帝。」
殷玄聽著這話,手指無聲的收緊,他輕輕抬頭,看向聶青婉。
可聶青婉沒有看他,只是看向在座的每一個大臣,看向殷德,問他:「德王認為如何?」
殷德瞅了殷玄一眼,沒什麼情緒地說:「太后都這樣說了,本王還能認為如何,本王向來也說不過太后,太后做事總有讓人反駁不得的理由,你都說了這次的拜祭是為了讓先皇來判定殷玄是不是夠資格來當下一任帝王,若本王反對,那豈不是說本王在阻止先皇確定繼續人,那行吧,讓殷玄主持就讓他主持,希望這個禮倒真的能成。」
他說完,站起身就走了。
殷天野頓了一下,也跟著離開。
聶青婉卻不管那兩個離開的人,問一干大臣們:「你們有什麼意見?」
大臣們哪敢有什麼意見,德王都同意了,他們自然也同意,大臣們都紛紛點頭贊同。
聶青婉眼見這件事情確定下來了,時辰也不早了,她也有些餓了,就不留這些大臣們了,等大臣們離開,聶青婉就讓聶音去通知傳膳。
等晚飯擺好,聶青婉和殷玄一高一低地坐在那裡吃著。
殷玄捏著筷子,幾番猶豫之後還是開了口:「若是禮不成,你當真要把我放回原點?」
聶青婉瞥他一眼:「為什麼你會認為禮不成?」
殷玄說:「直覺。」
聶青婉說:「嗯,有這等直覺,說明你還挺敏銳,殷德知道我是要借給先皇拜祭之日確定你不可更改的天命所歸,這一旦確定了,就誰都難以再更改了,不管是真心接納你的人或是不真心接納你的人,他們都會迫於天命來接納你,而禮成了后,天下百姓就會甘心臣服你,同時,他們也會認為我這個太后不負所托,不負所望,到時候我的地位就更穩固了,如此一來,殷德就沒任何可用之機來為殷天野謀這個王位了,所以他一定會破壞。」
殷玄大驚:「那你今天還那樣說?」
聶青婉挑眉:「這難道不是很好的機會嗎?讓你永立於不敗之地的機會,讓本宮永立於不敗之地的機會。」
殷玄一愣。
聶青婉說:「兇險肯定會有,但是,本宮把這事兒交給你了呀,該怎麼做,那是你的事情。」
殷玄冷峻的額頭狠狠地一抽,這話什麼意思?她是擺明了坐觀虎鬥嗎?讓他去跟殷德以及整個殷氏皇族斗,他何德何能呀!
也太看得起他了。
而且,她這個如意算盤也打的太好了,借殷氏內鬥,讓自己站穩腳跟,還把他推到最危險的地方去打頭陣,她撒手坐在後方看戲,她怎麼能這麼壞呢!
殷玄面色十分難看,飯都吃不下了,他擱下筷子,不打算吃了。
聶青婉看著他擱筷子的樣,笑著讓任吉給殷玄夾了一碗菜,殷玄看著那碗菜,狠狠地抿住唇,抬眼看她。
聶青婉說:「怎麼?不讓你做事的時候你埋怨我,給你事情做了你又埋怨我,那你說,下一回我到底還給不給你事情做呢?」
她說著,故意以回憶的語氣又道:「五個月前,有人想騎馬,我沒讓他騎,他就給我擺了一路的臉色,有人想打頭陣,我沒讓他去,他就氣的晚上不守護我,我那個時候都跟他說了,他是未來太子,是未來天子,他要做的事情跟他們都不一樣,可他就是不聽,還以為我在怎麼他似的,現在呢?該做的時候又慫了?」
殷玄算是聽出來了,她就是在『報復』他。
她不讓他騎馬,他確實不高興,但哪裡給她擺了一路的臉色?他不是遇城就給她買禮物了嗎?怎麼這麼記仇呢!
還有,那天晚上他怎麼就沒守護她了?他明明就睡在她床不遠的地上,雖然沒在床上睡,但也是在守護她呀!她怎麼能這麼顛倒黑白呢!
殷玄氣的又將筷子拿起來了,他將任吉夾給他的那一碗菜慢騰騰的吃光,吃的時候小臉一鼓一鼓的,明顯很不高興。
聶青婉見他吃了,又笑出聲來,殷玄聽到她的笑聲,深感她壞的透徹,他都愁死了,她還笑,跟殷德和殷氏皇族斗,他真的沒把握。
若禮廢,她倒不會怎麼著,可他就前功盡棄了。
照她的性子,她會真的按照所說,遣他重回殷氏皇族,自此後,他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他也不會再成為第二個『命選之人』。
殷玄知道,這一次,他面臨的不是困境,而是絕境。
而想要絕地求生……
殷玄沉默地吃著菜吃著飯,不再說一句話,這是他一個人的戰爭,她不會幫他,他知道,她其實也是在通過這種方式來驗證他的能力。
而同時,也讓殷玄深深地知道了,他不是她手中的傀儡。
如果是傀儡,她不會這般安排。
依她的聰明和能力,她想要輔佐一個傀儡,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可想要培養一個真正的帝王,卻頗為費功夫,而一個真正的帝王,首先要做的就是得到百姓們的認可,這一招祭拜先皇,就是收服人心,正他名份的好時機。
他知道,他的機會只有這一次,且,只能勝,不能敗。
殷玄嚼飯的動作越來越快,吃菜也越來越快,狼吞虎咽地填飽肚子后,他放下筷子,喝了宮女端來的漱口茶,然後站起身,沖還在慢條斯理地吃著飯菜的聶青婉說:「我先走了。」
聶青婉頭不抬,只聲音輕飄飄地傳出:「去吧。」
殷玄去做什麼?翻殷德的牆頭,拜祭之日就在半月後,殷德這段時間一定會喊殷氏皇族之人密謀,然後部署,他別想買得通殷氏皇族之人,而且,他也不信他們,所以,他只有自己過來偷聽了。
但在過來之前,他還是把內功心法又加強地練了一遍,沒有殷天野的話,殷玄還不會如此小心,可有殷天野在,他就必須得小心一些了。
那天晚上之後,殷玄天天去翻殷德的牆頭,有時候殷德不在,書房空空,他就去殷天野的庭院,有時殷天野的庭院也沒人,殷玄就不得不每個庭院的找,這殷德也真是個混蛋,換來換去顯擺你精明能耐呀!
爬了五天牆,偷聽了五天牆角,殷玄終於聽出來他們在怎麼密謀了。
當然,這到底是真的計劃還是故意讓他偷聽到的,還不確定。
但是,不管是真還是假,他都得防備。
第六天的時候,殷玄盤腿坐在練武場上,沖甘城招手。
甘城連忙收了兵器,走過去,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問他:「大人有事吩咐?」
殷玄說:「有事,有大事。」
甘城笑問:「什麼大事?」
殷玄看他一眼,又往那一千九百九十九個練武的士兵們身上看了一眼,手撐地面,一下子彈跳起來,拍拍手掌,沖甘城說:「跟我來。」
不一會兒,甘城又走回來,手上拿上厚塌塌的紙張,還有印泥,他朝那些士兵們招手:「過來,過來,都過來!」
等人都過來了,他把紙一張張發給他們,並說:「簽生死狀,今日這大印一畫押,你們就要跟著小太子干大事了,若有幸生還,那就是富貴加身,若不幸犧牲,那你們就當為國壯烈捐軀了,膽小怕事的,心有異想的,統統滾蛋。」
甘城這話一說,就有人問要幹什麼大事。
甘城不說,只讓他先簽生死狀,簽了生死狀的人,那才是自己人,才有資格聽到底是什麼大事兒。
很多人簽了,也有很多人不簽。
而沒有簽的人,甘城就把他們都打發走了,只是,可惜的是,殷玄這人並不是善人,也不是良人,哪怕這些兵是他親手帶起來的,也是他花費了很長時間培養起來的,可知道了今日之事,他們卻不留下,還想走,哪可能呢?
殷玄幾乎眼睛都不眨,對想要離開的人實行滅口。
但凡有可能擋他路者,但凡有可能出賣他,他都不會任其活在世上。
上一回他的劍並沒有見血,因為太后說了,不許傷人。
可這一回,太后不管他,他只能按自己的方式來收服自己的人。
只斬了一個人,其餘人便都嚇的滾回去了,乖乖地簽了生死令,從此哪裡還敢有異心呀!
而那一個死去的人,殷玄讓甘城去處理,給予其家人豐厚的撫慰,所謂豐厚的撫慰,就是錢,而這些錢,全部由殷玄自己出,另外編好理由,就說是在練武比賽的時候,不慎中劍身亡。
這個理由在以前容易讓人起疑,可現在,沒有人會起疑。
因為太后曾領兵出征東錘之地,出征前,徵調了一萬士兵,交給幾個年輕將領親自訓練,是死是傷,全憑自己本事。
沒本事的,死了也就死了。
對於殷玄這一斬殺自己親兵的行為,有些人是很心寒的,可心寒的時候又是膽寒心驚,這個時候有很多士兵不理解殷玄,可後來就理解了,當經歷以後的種種,當隨著這位年少的太子步步高升,他們才知道今天的選擇多麼的明智。
殷玄一臉冷霜地站在那裡,掏出手帕擦著劍上的血。
等甘城將所有人畫押的生死狀拿過來,殷玄看了一眼,收劍入鞘,接過那一塌子紙,裝進袖兜,然後向他們傳達作戰計劃。
殷祖帝的屍體已放入了皇陵地墓,要舉行拜祭大典,也是在皇家陵園。
當皇宮傳出由殷玄來主持這次拜祭大典的時候百姓們頻頻驚訝,可隨著太后的旨令傳出,知道這次大典不僅僅只是大典,而也是為了讓殷玄經受考驗,看是否是殷祖帝也選中的繼承人後,百姓們又沸騰了,而沸騰之後就是無限期待呀!
他們也很想知道,太后選中的下一代帝王,是不是當真是天命所選。
這幾天聶青婉很安靜,殷玄忙的沒時間過來陪她吃飯,她也不派人去傳,朝堂上原本有聶公述坐鎮,等聶公述走了之後,就是文武丞相以及各大武將坐鎮,而文武丞相都出自聶府,聶府雖說位高權重,卻並不是擅權,遇到大事皆會招群臣商議,偶爾也會請殷德來主持一下大局,但多數時候,很多奏摺都會經由聶青婉之手,再返回金鑾殿,而這段時間,聶青婉最關注的只有一個人的奏摺,那便是夏謙。
夏謙從荇郡和百川郡送過來的奏摺,聶青婉必每本都讀,且一字一句讀的很認真。
當看完今天夏謙所稟之事,知道荇郡和百川郡的百姓們皆已安心臣服,稍有一些鬧事者也被夏謙化解了之後,聶青婉就將奏摺合起來,讓任吉拿下去。
聶音給聶青婉奉了一杯茶,聶青婉端起來喝了。
杯子擱下來的時候,她問聶音:「殷玄這幾天在做什麼?」
聶音笑說:「不知道,但是看上去很忙。」
聶青婉說:「他身上有一股銳氣,這股銳氣可破除一切沉珂和舊疾,所以我不能讓他出事,也不會讓他出事,你晚上出宮,帶我一封信回聶家,讓聶家暗中相助。」
聶音愣了一下,應道:「我以為你當真放他一個人去做呢,他或許真有那能耐呢?」
聶青婉挑眉:「姑姑沒說錯呀,確實是他一個人在做,我就是要讓他知道,他確實有這個能耐,他能憑一己之力斗垮殷德和殷氏皇族,他就是天命所歸。只有他自己信了,別人才會信,而他信了自己,他才會越來越強大,直到無堅不摧。姑姑,我們什麼都沒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