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勝負
聶音聽了聶青婉的話,笑著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道:「機靈精。」
聶青婉咯咯咯地笑起來。
晚上聶音就帶著聶青婉的信回了聶府,自然是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回去的,這個時候殷德定然也會派人盯住聶府的動向,盯住太后的動向,甚至是盯住殷玄的動作,聶青婉和聶府都是很容易能夠避開殷德的眼線的,至於殷玄避不避得開,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聶音無聲無息地回了聶府,向現在的家主聶武敬遞交了聶青婉的信,轉身又無聲無息地回了宮。
而事實證明,有了聶家人的暗中相助,不管殷德和殷氏皇族怎麼搞鬼,怎麼搗蛋,這場先皇祭拜儀式都會順利地進行到底了。
當然,聶家人只是暗中相助,既是暗中相助,那就不可能讓殷玄察覺到一丁點不對勁。
不單殷玄沒能察覺到不對勁,就是殷德和殷氏皇族之人也沒察覺到不對勁。
十月中下旬,具體的時間是十月二十三,殷祖帝是在去年的這一天去世的,所以祭拜儀式也是在這一天進行。
祭拜的儀式是複雜的,但想測試殷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命帝王卻十分簡單,歷來皇陵地墓一旦閉合,想要再打開,只有新皇才有這個能耐,而所謂的能耐,其實就是資格。
但事實上,殷玄還不是新皇,沒有稱帝,而他若不是天命所選的帝王之人,他進了皇陵地墓,皇陵地墓一定會產生動蕩。
殷德要做的手腳也就是在這裡。
只是想法容易也簡單,但做起來卻並不好做,因為皇陵地墓是大殷皇室的根基,裡面躺著大殷歷代以來的每一任帝王屍骸,不說要讓這麼大的皇陵地墓抖一抖了,就是掬上一坯土,那都是不大不敬的,再者,想要讓這麼大的皇陵地墓抖一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抖了還得抖出名堂,得讓所有大臣們知道這『抖一抖』的意義,抖在他們眼中,讓他們自己心領神會。
這事,當真極不好做。
但是,不好做也要做。
殷德一心要扶持殷天野登上天子之位,自然不會允許殷玄擋道,也不會允許太后擋道。
這一代的殷氏皇族不會為爭奪皇位而頭破血流,因為有殷德在,有殷天野在,所以只要太后和殷玄不擋道,大殷的歷史會重重地記上歷史性的一筆。
什麼樣的一筆呢?
在大殷帝位空懸的時候,殷氏皇族破除了為爭奪皇位而殘害同胞以此來奠定強者為王的祖訓,他們可以不自相殘殺,依然能夠擁立強者為王。
這就是歷史性一筆。
這也是千百年來打破舊制度的革新。
所以,如此重大而有意義的歷史性一刻,殷德如何能讓聶青婉和殷玄破壞呢?不能!
最關鍵的是,在殷德心裡,殷玄本來就沒有殷天野有能為!
那麼,要讓如此大的皇陵抖上一抖,還不能觸犯了先祖們,還得讓大臣們肉眼可見這樣的抖,再明白這樣抖的含義,怎麼做呢?
那幾天晚上,殷德狡兔三窟地頻繁換地方與一眾殷氏皇族之人夜裡密談,就是談這件事情。
最後經過多日商議和密談,一眾殷氏皇族之人確定了一個方案,那就是對那道皇陵地墓的門動手腳,讓殷玄跨進門的瞬間,讓所有人都摒氣凝神地盯著那道門並盯著殷玄的時候,讓門周邊的龍眼彈跳出來,擋住殷玄腳下的路,顯示出『神怒』的模樣。
皇陵地墓門口兩側並沒有任何龍獅,但厚重的鐵門環兩側卻有很大的兩隻龍眼,那兩隻龍眼雖然就是結結實實的石頭,可依然被認為是守護神。
既是結結實實的石頭,那就不會無緣無故掉下來,還是在殷玄要進去的時候。
那麼,這龍眼一出現異象,大臣們就會驚慌,一驚慌就會多想。
他們會想,這是上天的警示,哦,不,這是殷祖帝的警示,殷祖帝並不接受殷玄為下一代帝王。
如此一來,殷德的目地就達成了。
只毀壞了門上的兩個龍眼,也沒有動皇陵地墓一分一毫,自也不會觸犯先祖。
這方法好哇。
簡直好極了!
但是,要如何讓兩塊死石頭活活地蹦出來示警呢?
這又是難題。
而且,只能石頭動,別的地方都不能動,還得是在殷玄跨門的時候,要不早不晚,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要做的真的就跟上天警示一樣。
這可真就……難了!
好在,殷氏皇族人才濟濟,歷經千百年皇朝更迭,能人異士更是不少,再加上殷氏皇族本就是皇室一族,是大殷所有姓氏之中最古老的姓氏,族中古老書籍多不勝數,有愛鑽研者自也研習到了一些超乎常人的本事,比如說,隔空取物。
殷玄雖是殷氏皇族成員,可他原本就地位低呀,身份又不光彩,是個庶子,還是很沒地位的庶子,他所學的武功全來自於他父親遺留給他的孤本,而這孤本,自也來自於殷氏皇族,他能比別人厲害不是因為他的武功秘籍厲害,而是因為他心中有志,信念堅定,所以,他所接觸到的殷氏皇族根本不是全面的,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當夜探到了殷德和殷氏皇族的意圖后,殷玄就愁了。
殷氏皇族人才濟濟,會隔空取物之人可能還不止一人,殷天野會不會,殷玄不知道,旁人還有誰會,殷玄也不知道,這就麻煩了。
因為祭拜那天,殷氏皇族之人全部都會列席,若單挑幾人或是幾十人,他還好辦,只要把這幾人或是這幾十人拿捏住就行了,但殷氏皇族那麼多人,怎麼拿捏呢?
拿捏不了哇。
所以,殷玄出的什麼主意呢?
就是進墓之前,先向先祖們敬酒。
既是祭祀,敬酒這一環可不能少哇,他不管以前是進去之前敬酒還是在進去之後敬酒,總之,這一回他一定要在進去之前敬酒。
就算按舊祖列,是進去了之後再敬酒,那他也會在進去之前先敬一次,一來彰顯他對先祖們的崇敬之情,二來嘛……自然是在酒杯里下點散功粉和巴豆。
散功粉的作用是先散掉那些殷氏皇族之人們的功力,讓他們無法使用隔物取物之能。
巴豆嘛。那就是為了利泄。
泄掉這散功粉在他們身體里的殘留。
喝了酒,使不出來功力,這些人肯定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來,為什麼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來呢?因為他會讓他的兵來給他們送這些酒。
所以事後他們肯定會懷疑他,然後宣御醫查明身子。
如果查出來他們中了散功粉,那他的兵,十有八九,活不了了。
可既是他的兵,他又怎麼讓能他們這麼沒出息地掉了腦袋呢?故而,就用巴豆來泄了那些粉末的殘留。
祭祀儀式很長,也很耗時,等他們泄了幾次后,就算還有殘留之氣,也會在這冗長的時間消耗下,被巴豆之氣吞噬,等儀式結束了,御醫們也錯過了最佳的診斷時間,再來診,那就診不到散功粉的氣息了,最多診出巴豆之氣。
酒里混了巴豆,這可真是一項大失誤。
但也只是失誤,他的兵最多挨些板子罷了。
只要不丟命,挨點板子就挨點板子唄。
殷德有張良計,殷玄也有過牆梯,所以,這一局,殷德其實贏不了,又加上聶氏暗中運作,故而,在殷玄以酒祭拜先祖們完畢,抬步往皇陵地墓大門邁進,在大門開啟之後,殷德沒有如願以償地看到『上天警示』。
一步之差,便是勝負之分。
當殷玄走進去,轉身的那一刻,殷德看見了這個年僅八歲的孩子沖他笑了一下,那一個笑,在後來殷德每每想起,都覺得無比刺目,卻又無比驚心。
那一刻,他在這個瘦削稚嫩的孩子身上看到了隱隱騰飛的王者之氣。
殷德垂下眉目,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等少年轉身進了墓,他又抬起頭,看著那道沉重的大門,緩緩,他仰起頭,看著頭頂這一片十月秋風下的明烈嬌陽,心想,他真的就是天命嗎?
——是的,毋庸置疑。
那一天,殷玄並沒有征服殷德,可他卻征服了殷天野,征服了所有大臣們,甚至是聶青婉都對他刮目相看,而最重要的是,他征服了大殷數以千萬計的百姓們的心。
在這一刻,百姓們堅信,他就是被殷祖帝認可的,被太后選中的,大殷未來的天子!
——
回到殷氏皇族之後殷德就氣死了,他覺得他被生生地擺了一道,在儀式期間,看到殷氏皇族之人一個一個接二連三的往茅廁跑,殷德就知道他們喝的酒有問題。
殷氏皇族之人也知道那酒有問題,可事後去查了,卻查不出任何名堂!
那酒是皇宮提供的,又是經過層層檢查才被送進的皇陵,不可能有差錯!
殷玄就算再聰明再厲害,可他到底年輕,在宮中又沒勢力,就算做事滴水不漏,也一定會露出馬腳。
可查來查去就是什麼都查不到,而有這等通天本事的,除了小太后,除了聶氏,還有誰!
為了查出酒有問題,殷德還把所有御醫都傳了過來,檢查殷氏皇族之人的身子,但詭異的是,那些太醫們給出的說法都是說酒沒問題,就是酒杯似乎沾過巴豆粉,最後又查出來那些酒杯並不是從宮內備過來的,就是從皇附庭院的庫房裡備過來的,還說庫房裡什麼都有,巴豆粉也有,可能某些酒杯沾到了,又是粉末,沒有察覺到,那些送酒的士兵們連連請罪,說一時大意,最後小太后罰他們把皇陵庭院全部打掃一遍,以示懲戒。
因為並沒有對殷氏皇族之人造成任何傷害,儀式結束后,這些人也不再拉肚子了,所以這件事情就這般不了了之了!
殷德真是氣呀!
這兩個小鬼頭,簡直就是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的聶青婉和殷玄坐在書房裡,相視而笑,殷玄雙眼亮晶晶地盯著聶青婉,說道:「是你幫我善後的吧?不然皇叔不可能查不到我身上來,我自認沒那麼大的本事能抹平痕迹。」
聶青婉斜著他:「你也真是能耐,下散功粉和巴豆這事兒都想得出,不過,你給所有殷氏皇族之人都下了,怎麼不給殷德和殷天野也下?你就不怕殷德和殷天野也能隔空取物,給你來一招『天降示警』?」撇撇嘴,又說:「就該讓殷德也去拉拉,我看他特別不順眼。」
殷玄摸了摸鼻子:「這兩個人,我不敢對他們不敬呀。」頓了頓,又道:「你要真看皇叔不順眼,我晚上偷溜過去,給他重新下一回?」
聶青婉噗嗤一笑:「不用了,畫蛇添足,嫌今天他沒抓到證據是吧?」
殷玄笑說:「今晚我親自出馬,他想抓證據也抓不到。」
聶青婉說:「是你皇叔呢,不怕挨雷劈?」
殷玄笑說:「不怕,而且,雷也不敢劈我呀,今天不是都說我是天命帝王嗎?這雷大概不敢劈真龍天子。」
聶青婉輕笑:「得瑟的你。」
殷玄極高興,十分高興,一來高興今天的儀式成功了,他也算真正的『活』了下來,從此也無人再敢質疑他。
而不質疑他了,自也不質疑她了。
且,他原以為她會袖手旁觀,看他一個人在死亡境地里掙扎,可她沒有,她在暗中助他,這讓殷玄說不出來的感動。
真的,十分感動。
而且,內心裡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喜悅像迎著光的向日葵,在慢慢的抽筋發芽,帶著陽光般的暖意,滲進了心房。
殷玄看著聶青婉,忽然問她:「你想吃葵花籽嗎?我去給你買一些。」
聶青婉說:「想吃的話宮裡面有,不用你特意去買的。」
殷玄說:「我想買給你,你只說你想不想吃。」
聶青婉支著下巴,笑著說:「想感謝我?」
殷玄想了想,說道:「算是吧。」
聶青婉撇嘴:「你這謝禮也太寒磣了吧?」
殷玄:「……」他倒想壕,可他沒錢呀。
殷玄抿了抿唇,那天斬殺了一個士兵,他把他的所有積蓄都拿出來去補貼了,這會兜里羞澀,囊中空空,真的壕不起來。
就是這葵花籽,他大概都還得先賒賬。
殷玄雖然一個銅板都沒有了,可聽聶青婉說他寒磣,他還是打腫臉沖胖子地說:「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買來。」
聶青婉拿起桌上的一隻草螞蚱玩著,笑著睇他一眼,興奮地說:「你帶我去給殷德下巴豆,這麼缺德刺激的事情我還沒做過呢!」
殷玄額頭頓時一抽,一臉難以描繪的神情看著她,心想,你也知道缺德呀,知道缺德你還要去干,顯得你還不夠壞似的。
殷玄不應這話,只說:「我先去給你買葵花籽。」
說完,轉身就跑了。
聶青婉大聲喊他,殷玄真不想停,因為他並不想給殷德下巴豆,這真的是缺德的事,今天在儀式上,那是出於無奈,他才出此下策的,可平白無故的,讓他去給皇叔下這玩意,他打死都不願意的,他剛也只是開開玩笑,她怎麼就當真了呢!
殷玄被迫地停住腳步,扭頭看她。
聶青婉的小胳膊撐著桌子,半個身子都支了起來,不滿地望著他:「你跑什麼跑,開個玩笑不行嗎?」
聶青婉說的確實是玩笑話,她剛也說了,不能畫蛇添足,這小子是一時聰明一時糊塗。
殷玄聽她說是開玩笑,愣了愣,又走回來,見她不高興,把手裡的螞蚱都甩了,他看了一眼被她甩在桌面上的可憐兮兮的螞蚱,又看著她,想了想,說道:「我帶你出去一起買葵花籽,好不好?」
聶青婉哼一聲,扭身往高大的鳳椅里一坐:「不去。」
殷玄頓了頓:「那我去了。」
聶青婉不理他。
殷玄又看她兩眼,見她一聲不吭的,他也不敢走,最後還是聶音敲了門進來,喊聶青婉去睡覺,聶青婉這才跳下椅子,蹬蹬蹬地走了。
等她走後,殷玄這才慢騰騰的離開。
他先去西市買葵花籽,因為沒錢,他就想說先賒賬,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呢,旁邊就有一人遞了一錠碎銀,給了老闆,說是幫他付。
殷玄奇怪,扭頭看去,想知道是誰這麼熱道心腸幫自己付錢,結果,就看到了殷天野,殷玄微微一愣,殷天野瞅著他手中的瓜子,笑著說:「去喝一杯?一邊喝酒一邊吃瓜子,倒也是美事。」
殷玄一聽,不動聲色地將瓜子袋子收緊,塞進了袖兜里,說道:「這個是送人的,不能給你做下酒菜,不然你再買一些吧?」
殷天野咦了一聲,盯著殷玄那雙烏黑的眼睛,笑著問:「送誰的?太……」
一個字剛說出來,想到這裡是哪裡,他又立馬住嘴,拉了殷玄就走。
等強迫性地推著殷玄進了酒樓,點了包廂,無人了,殷天野笑著說:「買葵花籽送小太后?她吃這個嗎?」
殷玄沒回答,只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西市?」
殷天野說:「想知道你的蹤跡,難嗎?」
殷玄眯了眯眼,對這一句話無可辯駁,殷天野的武功比他好,哪怕他學會了任吉拿給他的那兩本劍譜,他暫時也不是殷天野的對手。
殷天野倒了兩杯酒出來,一杯自己喝,一杯推給殷玄。
殷玄看著那酒杯,說道:「我今晚不想再喝酒了。」
殷天野說:「如果是以前,我也不會找你喝酒,只是今天你的表現確實讓我很刮目相看,也讓我意識到我殷氏皇族之人,不管出身如何,地位如何,那都是繼承了先祖們的血液和意志的,這杯酒,敬你,亦敬這強大的血統,更敬你今日的聰明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