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取劍
快接近年底的時候,殷玄對自己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把握,但還是去向聶青婉請了旨,說要去問帝山,取天子劍。
聶青婉沒有允。
次年三月,聶青婉派任吉和聶音一起陪同,隨殷玄去問帝山,取天子劍,而當得知殷玄要去問帝山取天子劍后,大臣們和百姓們全部都沸騰了。
就是殷氏皇族內部,也掀起了不小的風浪。
殷德說:「他若當真能取回天子劍,那我就真的要服了他了。」
殷天野笑,卻並不言語。
太后既首肯了,那這個時候的殷玄,就算沒有十成把握取回天子劍,那也有八成了,再加上任吉和聶音的幫助,這取回天子劍的概率就會更高。
殷天野在意的不是殷玄能不能取回天子劍,殷天野在意的是太後為何要讓殷玄這麼早就取回天子劍,說安定人心么,大概有,但並不是重點。
殷玄既是天命所選,到目前為止,也被所有人認可,什麼時候當太子,並不重要,反正遲早都會被授封太子,也會登基為帝,稱帝以後再拿天子劍也不遲的,可太後偏就要催著讓他這麼早去拿天子劍,裡面若沒有別的顧忌,殷天野都不信。
殷玄今年也才十歲,十歲的孩子,就算再厲害,也不一定能負荷天子劍那麼大的煞氣和龍氣。
那麼,是什麼原因要讓太后如此著急呢?
殷天野暫時想不明白,但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但最近大殷很太平,周遭的小國也很太平,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聶青婉在想什麼確實沒人猜得到,殷玄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太后要讓他取回天子劍,他就必須得取回。
臨走那天,聶青婉陪他吃了飯,吃的是午飯,結束午飯,聶青婉拉著殷玄的手,一路把他拉到寢宮門前,這才望著他,說道:「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殷玄看著她,彼時的聶青婉已經十三歲了,個子長高了一些,面容越顯漂亮,用傾國傾城都不足以形容了,明艷的令人不敢逼視。
殷玄微微垂了垂眼,看著她牽著自己的那隻手,她說——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殷玄反手握緊了聶青婉的手,烏黑沉靜的眼看著她,有力地應一句:「嗯,我一定會帶著天子劍回來。」
聶青婉伸出另一隻手,沖他抱了一下,這才鬆開他,說道:「去吧。」
殷玄不再看她,轉身,而在轉身的時候,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不著痕迹地攥緊了。
任吉和聶音向聶青婉辭行,也跟著走了。
三個人各自換了衣服,騎馬出城,往問帝山的方向趕去。
問帝山是大殷門戶,距帝都懷城不遠,但也不近,騎馬疾行,至少得半天,他們三人是下午出發的,到晚上戌時二刻才到達,周圍奇山峻岭,璘石嶙峋,別說村鎮了,一戶人家都沒有。
三人騎馬至問帝山腳下,殷玄勒緊馬韁,抬頭往上看,卻看不到山頂,雲霧縈繞著山,遮斷了一切。
殷玄看不見山頂,便也不看了,他翻身下馬,將馬拉到一株樹下綁住,任吉和聶音見了,跟著翻身下馬,牽馬至樹邊,將馬栓在樹上。
殷玄拍拍手,又背起手,在四周轉了一圈,沒看到上山的路,他便提氣一縱,腳踩樹葉,踏踏踏幾下就已經飛至半山腰。
任吉和聶音見了,也還是跟著。
殷玄背手立於半山腰的一棵樹上,他雖然只有十歲,個子是長高了一些,但比起任吉和聶音,他的個子還顯矮小,可他那麼一站,便有一股磅礴氣勢,令他看上去高大無比,樹葉婆娑,風過拂起他的褲腿,衣袂翻飛間容顏更甚丰神俊逸。
他正仰頭,看著那山頂。
這一回,看見了。
不太清晰,因為雲霧縈繞,天色漆黑,縱然有月光,也照的不甚清明。
任吉和聶音站在他的身後,也看了一眼那山頂,任吉說:「就直接上去嗎?」
殷玄淡淡嗯了一聲。
聶音說:「最好休息一晚,吃點飯,養足些精力和氣力,趕了一下午的馬,我怕你一會兒吃不消,取天子劍不是兒戲,輸了可以再來,這要是輸了,那可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殷玄輕微的擰眉,問聶音:「為什麼只有一次機會?一次取不出,不能二次?」
聶音說:「不能,闖過問帝山的人,不管闖過了還是沒闖過,都沒機會再闖第二次。」
殷玄奇異地挑眉:「難道山門前有人守?」
聶音笑:「當然有人守,你以為這是空山?這不是空山,這是大殷帝國自先祖時期稱帝拜禪,問天之山,歷代都有守山人。」
殷玄哦了一聲,以前身份低下,對這些事情還真不知道。
雖然近一年多的時間他知道他要來問帝山取天子劍,可他沒功夫去看跟問帝山有關的書,就是要看,也沒有的吧?似乎藏書閣里沒有一本書是跟問帝山有關的,所以,關於問帝山,其實並沒有史書記載,或者說,先祖們並不允許史官們寫問帝山的一切。
只有一次機會,沒有第二次。
殷玄的眉心微微攏了一絲陰霾,他又望了那個山頂一眼,轉身飛升而下,聲音透過內力傳來:「那就找個地方先吃飯,睡一覺,明天再來。」
周圍沒有落腳地,也沒有城鎮,三個人又騎馬了兩百多里路,這才看到一個小鎮,他們進了鎮,找了店鋪吃了飯,又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第二天天還沒亮,三人就起床退房走了,等趕到問帝山,金黃的日光已經在沿著問帝山的周邊爬坡,照的周圍黃澄澄的,那樣的金光被霧氣籠罩,像佛之聖地,少許的幾屢金光從濃霧裡穿射而出,灑在半山腰上,晶瑩折射,霎為好看。
這應該是問帝山一天之中最漂亮的時刻,可殷玄卻沒心情看,他跟昨天一樣先將馬栓在樹上,這才背手提氣,縱身而上。
任吉和聶音追到半山腰就不追了。
殷玄回頭看他們。
任吉說:「只能你一個人上去。」
殷玄抿唇,一個人么。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衣袂烈烈,迎著那破空而出的日光,飛上山頂。
等他消失了,任吉和聶音對望了一眼。
任吉蹙著眉頭說:「九九八十一險關,他至少得耗費一天的時間,以成年人的體力和精神力,是可以支撐得住的,但是,他一個十歲的孩子,有可能撐不住,再者,從放出讓他來問帝山取天子劍的消息已經一年多了,太后所猜,取天子劍的時候一定有人會作怪,藉此機會殺了他,或者搶奪天子劍,一旦大殷帝國天子劍失蹤,國本便不在,江山必動蕩,這會兒進了問帝山闖關的人,可能不止他一個。」
聶音面容肅冷,說道:「太后嚴令,不能讓他出事,天子劍也一定得取出。」
任吉嘆道:「是呀,所以我要違背一次對先祖的誓言了。」
聶音一愣,不解:「什麼意思?」
任吉笑了笑,沒說,只道:「太后讓我來,就是要確保萬無一失,讓你來,就是要調查是哪些人在背後使壞,太后讓殷玄取天子劍的目地,不是為了鞏固殷玄的地位,而是為了斬除周邊小國,不管是臣服的還是不臣服的,她都要收為大殷所有,她不會讓他們暗中蓄力,有一天變成真正的猛虎,吞噬大殷,所以,太后選擇了主動出擊,原本對殷玄而言,這個時候取天子劍還太勉強,可太后不能等了,所以放出這樣的消息讓異心者上勾,你的擔子比我重呀,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一關在哪一個地方呢,你得一個一個去找,那我們就先在這裡分開吧,一會兒山腳下見。」
聶音當然知道自己來這裡是幹什麼的,她原本以為任吉也跟她一樣,卻原來不一樣。
什麼叫——我要違背一次對先祖的誓言了?
任吉是伺候在殷祖帝身邊的人,聶音是伺候在聶青婉身邊的人,從聶青婉進宮封後日夜陪伴殷祖帝開始,聶音就跟這個御前太監打交道了,但熟悉是熟悉,關係好是關係好,可任吉來自哪裡,聶音並不知曉,她也沒興趣問。
聶音狐疑地盯著任吉,任吉卻沖她揮了一下手,提氣而上,往山頂去了。
聶音沒有上去,她往山腳去了。
——
天色將近黃昏的時候殷玄下來了,他滿身是血,可手上卻拿著定國之器天子劍,劍未開封,劍身漆黑,縈繞著浩瀚的煞氣,本來在闖關的時候他就受了重傷,因為除了關險,還有人險,尤其在伸手取天子劍的時候,他險遭暗害。
當時沒人幫他,所以靈機一動,一掌將那人打向天子劍,那人欣喜若狂,伸手就去拿天子劍,結果被天子劍劍身上的煞氣反噬,當場斃亡。
殷玄提起所有內力去拿天子劍,自也被那煞氣反噬的氣血翻滾,兩眼發黑,幾乎也要跟著當場暈死過去了,可他想到他臨走的那一雙柔軟的手,那一雙含笑而寄予厚重的眼睛,那一句我等你回來,他就似乎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大喝著咆哮一聲,灌注全身內力,去壓制天子劍劍身的煞氣。
任吉後來教殷玄的內功心法,就是用來壓制天子劍的煞氣的。
任吉是誰?是曾經守護天子劍的人,是殷祖帝從問帝山帶回的第一個劍護者,也是殷祖帝臨死前單獨見的另一個托旨之人,殷祖帝對任吉的托旨很簡單,就是讓他不要插手新帝取劍,可最終,任吉還是插手了。
後來任吉十分後悔。
若他今日不插手,殷玄絕對走不出問帝山,取不出天子劍,授封不成太子,稱不了帝,而他不稱帝,就不會有後來太后的枉死。
但是,天命呀,當真是天命還是天劫。
若這個太子不是殷玄,太后的霸業之路會不會如此順暢呢?可能不會。太后成就了殷玄,殷玄又何嘗沒有成就太后。
他二人之間的功過,只有他二人能理得清。
也可能連他二人都理不清。
而他二人之間的牽繫,旁人也插不進去分毫。
殷玄耗盡了全身功力,撐到下山已是極限,腳一落地,整個人便如龐然大樹一般嘭的一聲砸在了地上,然後昏迷不醒。
再次醒來是在床上,白色的紗帳,一道質地粗糙的屏風,擋著外面影影綽綽的人影,明明應該看的不清楚,可殷玄就是只在一眼間就分辨出了那個坐在圓桌前的女子是誰。
他心想,他看到了太后,那麼,他是回宮了嗎?
可看周圍的床,看床周圍的擺設,又不像。
殷玄想撐著手臂坐起來,可他沒想到手臂竟然沒有力氣,上半身剛撐起一半,他整個人又猛的一下砸回了床鋪,發出很沉悶的一聲重響。
屏風外面的人聽見了,立馬起身走了過來。
殷玄沒看錯,剛剛坐在圓桌前的人確實是聶青婉,她正在看畫押口供,任吉去採藥草了,聶音伺候在聶青婉旁邊,小聲地與她說著話,聽到床內有聲音,她二人同時走了進來。
聶青婉見殷玄醒了,一直緊緊提著的心終於放下,漂亮眉頭裡攏著的憂心和戾氣也緩緩消散,她拂了裙擺坐在床沿,看了一眼殷玄,又讓聶音去倒水。
水倒來,聶青婉讓聶音把殷玄扶起來,她親自喂水給殷玄喝。
殷玄簡直受寵若驚,連忙說:「我自己喝。」
一直沒開口說話,這一開口,竟是發現聲音如此的破碎沙啞,像山間嗚咽的風,殷玄愣了愣,聶青婉說:「你昏睡了三天了。」
殷玄越發一愣:「啊?三天?」
聶青婉說:「嗯。」
她又往床頭挪了一下,用湯勺舀著水,往殷玄嘴邊送,一邊送一邊說:「先喝碗水,一會兒讓聶音去廚房熬些粥來,你傷的重,力氣還沒有恢復,不要逞強。」
殷玄看著她,當湯勺抵到唇邊的時候他還是張嘴喝了。
一碗水喝下肚,嗓子稍微舒服一點兒,聶音接了碗,下去熬粥。
殷玄問聶青婉:「你怎麼來了?這裡是哪裡?」
聶青婉說:「上次你們吃飯的那個小鎮,這是一個小院,臨時買來給你養病住的,外面守著封昌,很安全。」
殷玄哦了一聲,沒明白後面那三個字『很安全』是什麼意思,這小鎮難道不安全嗎?可忽然想到他在取天子劍的時候遇到的那些想要殺他的人,他蒼白的面容又是森然一凜,正欲說話提醒一下聶青婉,聶青婉卻似乎從他的面色變化里猜到了,先出聲說:「你放心,那些人全部處理了,天子劍尚在,你做的很好。」
殷玄聽她這樣說,終於安心了。
有她在,什麼妖魔鬼怪都猖狂不起來。
有封昌在,她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殷玄靠在那裡,問聶青婉,他的身體什麼時候能養好,聶青婉說:「我把聶宗帶來了,有他日夜看診,應該不出半個月你就能活動自如了。」
殷玄哦了一聲,又看了她一會兒,等聶音把粥端來后,還是聶青婉親自喂他,殷玄雖然想拒絕,可也知道拒絕了沒用,而且,他內心裡竟然是如此的渴望她這樣的喂他。
說不上那一刻的心情是什麼,十歲的殷玄還理解不了那就是愛情,在他內心裡開始悄然萌發的愛情,或許是在這一刻,她悉心照料他,或許在更早,他沒辦法追溯,即便是後來,他痛苦煎熬,回想著他到底是何時開始對她產生這種不正常的感情的時候,他也想不起來。
情不知所起,無疾而終。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拔不出來了。
有聶宗親自過來看診,有任吉每日親自上山采新鮮的草藥,有聶宗帶過來的名葯,加上聶青婉的悉心照顧,殷玄在半個月後就能正常的活動,也能正常的使用武功了。
天子劍縱然煞氣極重,王氣也極重,可恢復了身體之後的殷玄再去拿這把劍,就很輕而易舉的拿住了。
或許是因為那一天他的血幾乎浸透了這把劍,所以,這把劍認可了他。
或許是因為他成功將天子劍帶下了山,所以令天子劍臣服了。
而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如今,天子劍都歸他所有了。
而有了天子劍的殷玄,功力至少提升了十倍不止。
殷玄養好了身子,聶青婉就不在這裡耽擱了,第二天就讓任吉和封昌去收拾馬車,他們趕回帝都懷城。
騎馬回帝都懷城,快馬加鞭,半天足夠,可若趕馬車的話,那就至少得一天了,為了能在晚上趕到,第二天天還沒亮一行人就出發了。
聶青婉盤腿坐在榻上,將手中的那些調查出來的資料以及血字畫押書拿給殷玄看。
殷玄也盤腿坐在榻上,旁邊是那把黑如玄鐵的天子劍,周身縈繞著很強烈的王氣。
最初醒來殷玄不知道聶青婉每天都在看什麼,後來就知道了,等他能下床的時候,他還看到了那些出現在問帝山與他一同闖關卻要奪他性命的人,不多,五人,包括最後爭搶天子劍而當場死亡的那個人。
那些人殷玄不認識,可太后似乎認識。
其實聶青婉怎麼可能認識那些人呢,不認識,聶青婉確實很神通廣大,她故意放出消息,讓所有小國們都知道殷玄要來取天子劍,殷玄只有十歲,這個時候來取天子劍,活的機率很小,基本上沒有存活率,所以聶青婉斷定,若有異心者,一定會在這個時候出來作亂,可她縱然神通廣大能猜到這些,卻猜不到人家會派什麼人來,聶青婉能通過書籍來分析判斷每個國家的君王和百姓,卻沒辦法認出每一個人呀。
但是,不認識並不代表查不出來。
剛剛聶青婉遞給殷玄的調查資料就是這五個人的所有生平,而血字畫押書則是聶青婉用來攻擊小國們的罪證。
襲擊大殷帝國的未來天子,搶奪大殷帝國的鎮國之器天子劍,這罪名一旦公開,大殷帝國的百姓們必然會憤怒,大臣們必然會憤怒,這樣的憤怒一爆發,那就是不可避免的征討之戰。
聶青婉要的,就是如此這般的師出有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