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終於等到你
殷玄昏睡了將近十個月,在聶青婉產下殷天嬌的那一天他醒了,只是十分的虛弱,隨海和華子俊輪流照看他,一個人守白天,一個人守夜晚,大多都是隨海守夜晚,華子俊守白天,因為夜晚的事情少,白天的事情多,得有華子俊這樣的專業人士照顧。
殷玄醒的時候正是殷天嬌生下來的那一刻。
大概是某種的心靈感應,大概是父女之間的血緣牽連,殷天嬌的誕生,終於讓一直昏死不醒的殷玄醒了。
他醒的時候是白天,醒來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在地府。
可是,眼前的地府似乎太過於熟悉,好像是他跟婉婉住過的緣生居。
殷玄想,他跟她的讖言生效了嗎?
到了地府,他也一樣的與他不分離?
正這麼想著,出去熬了葯進來的華子俊見他醒了,咦了一聲,連忙端著葯碗走過來,把葯碗擱下的同時,他也順便的把一支細小的管子擱了下來,這管子不是作別用,而是給殷玄喂藥用,所謂華氏獨門藥方,當然喂葯的方法也是獨門的不能再獨門了。
這管子是一種樹皮所做,葯過滾喉,再難張口的病人,用此管喂葯,保准一滴不落。而此管又偏寒,高溫葯湯一過,入喉溫軟,所以,此管也叫天雪管,是華氏祖傳之物,華子俊是專門捎信讓華氏葯門之人送過來的。
這一年他一直用這種管子喂殷玄喝葯,在他的定義里,殷玄早就該醒了,早應該在七個月之後就該醒了。可偏偏,殷玄愣是昏迷了將近一年,還沒到一年,九個多月,但也超出了他的預估。
他若再不醒,華子俊就該要懷疑他是不是還能活了。
同時,華子俊也要懷疑,他華氏葯門的起生回生術是不是真的是騙人的技倆。
他要是再不醒,華子俊也要給軒轅凌寫信了,告訴他,他沒能力救活這位皇帝,讓他早些應付大殷太后。
華子俊那天參與了軒轅凌跟聶青婉之間的談判。
談判的內容是,軒轅凌保證華子俊救活殷玄,聶青婉答應與軒轅王朝聯姻,她肚中生下的若為女孩,便為軒轅王朝的王后,她肚中生下的若是男孩,那便是他軒轅王朝的駙馬,所以,不管是男是女,他軒轅王朝都與這位帝王結上了不可破角的姻親關係,可若華子俊沒有救活殷玄,那這筆買賣自然作罷,以大殷太后的手段,指不定軒轅凌還得賠上一筆巨額財產,華子俊若救不活殷玄,自要先向軒轅凌闡明,讓他心裡先有個數,想好應對之策。
這其實是一件極不好處理的事情。
還好,殷玄醒了。
華子俊同時也鬆了好大一口氣。
不過,人雖醒了,可身子卻虛弱的不行,得好好養著,至少得養個一年半載,才能像正常人一樣活動。
再養個一年半載,基本可以動點武力。
再養個一年半載,憑他個人的體質和能力,基本就算全恢復了。
華子俊往床邊一坐,看著剛剛醒來的殷玄,低聲問他:「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傷口疼不疼?」
殷玄看著他,目光有些渙散,不知道自己是在地獄還是在天堂,或者,還在人間?
殷玄盯了他很久,開口問:「你是誰?是人還是鬼?」
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嘶又啞,像砂子碾過磨盤的聲音。
華子俊笑說:「我當然是人了,我是給你治病的,華氏葯門的人,華子俊。」
見他又要開口問話,他說道:「你等會兒,我給你倒杯溫水來,潤潤嗓子,你都暈睡了九個多月了,天天喝葯,嗓子肯定難受,雖然我也有每天給你喂水,但喂的少。」
他一邊說一邊起,聲音沒落完,人已經走到了門外,但聲音還是斷斷續續的從門外傳來。
殷玄雖然虛弱,但本身的內力還在,聽得見。
知道他是人,殷玄想,原來他沒死。
華氏葯門的人?
所以,還是動用了華氏葯門的起死回生術了嗎?
他身中三劍,加上在宮牆上的那一劍,是四劍。
四劍插心,不可能不死。
可他卻活了,那必然就是華氏葯門的起死回生術。
而一想到死前的那一幕,殷玄的心又在撕裂般的疼,他想到死前聶青婉想拿他的荷包,他想到他死前把荷包裡面的頭髮吃了!
他忽然臉色大白,頭髮不見了,那讖言還作數嗎?
荷包還在嗎?
他急的伸手就要去摸腰包,可手一抬,渾身就牽扯著疼。
他悶悶的哼一聲,額頭立刻滲出了汗。
華子俊走過來,端著水杯,看他胡亂地動作,造成身體疼痛的樣,他連忙說:「不要亂動,起死回生術是秘術,調動了你身體全方位的經脈和細胞,你雖然醒了,可你的身體還沒醒,至少要在床上調整兩天,才能被人扶著下下地,活動一下,然後慢慢的恢復。」
他說完,又坐下去,把水杯抵到殷玄的嘴邊,喂他喝。
見他嫌棄,華子俊笑說:「不然,我請個女婢過來?正好隔壁有一個,天天來探望你呢,我讓她親力親為的伺候你?」
殷玄知道聶青婉不可能在隔壁,那華子俊所說的隔壁,就是陌生的姑娘。
他讓一個陌生的姑娘伺候幹什麼?
就算不是陌生的姑娘,但只要不是聶青婉,他都不要。
殷玄雖然很嫌棄讓一個大男人喂他喝水,可如今他動不了,只能忍著,張嘴,將水喝了。
喝完,嗓子果然舒服了很多。
華子俊將水杯挪走,又端了葯碗,遞給殷玄:「你既醒了,那就這麼喝吧,效果也不差。」
華子俊又親自喂殷玄喝葯。
殷玄頂頂嫌棄,但不得不接受。
喝完葯,殷玄躺下去,可很擔心自己荷包不在了,也不知道他吃到嘴裡的頭髮是不是咽了肚子,他就問華子俊:「我腰間有荷包嗎?」
華子俊說:「沒怎麼看見,我給你治病的時候你身上沒東西,不過隨海在收拾你的衣物,也每天負責給你換洗,你晚上問問他。」
隨海?
殷玄挑眉:「他也在?」
華子俊說:「在呀,他要死要活的要跟來伺候你,你媳婦攔不住,只好讓他來了,本來你媳婦是要讓冼弼過來的。」
殷玄表情一怔,聽明白他嘴裡「你媳婦」是指聶青婉后,嘴角隱隱地揚起了一抹笑,可想到她殺自己的那股子狠勁,還有他死之前想要抱一抱她,也被她無情的拒絕,還有他臨到鬼門關前了,她又說她懷孕了的事情,好吧,這些他都統統忍了,可是,她壞的還問他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明知道他要死了,還跟他說這句,純粹是讓他死到臨頭了還要再死不瞑目,他就氣極了她。
殷玄又抑住唇角,知道隨海在,他就什麼都不問華子俊了。
他躺在床上,讓華子俊把窗帘打開。
華子俊呆在這裡也有九個月了,把這裡的稀奇古怪的東西都研究了個透。
這個小屋可真是好,當皇帝就是會享福,小屋設計的十分巧秒,晚可觀月,日可觀景,坐在屋中不動,景自來。
殷玄說的窗帘,華子俊知道是什麼,就是床對面的那一排。
窗帘一拉,整個前景就在眼前。
若不是有院門擋著,從這裡都能看到烏雅河那邊的遊客。
華子俊熟練地將窗帘打開。
殷玄能看到外面的景緻了,心情就好了很多。
外面的一景一物跟之前的不一樣了,稍有差別。
上一回他跟婉婉是夏天來的,這一回是春季,天氣微微的寒,外頭的樹枝都還沒有完全開芽,有些還是光禿禿的,但一些常青樹依然蔥鬱如舊,他轉眸,看到了那個他為她做的涼棚,還有若隱若現的鞦韆,在寒風中蕩漾。
殷玄似乎看到了她坐在上面,笑的花枝招展的樣子。
那一刻,他的眉眼不自禁的就柔了下來。
九個多月了,那是不是,她已經生了?
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
她問他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他其實都喜歡呀。
只要是她生的,是什麼他都喜歡。
殷玄眼眸又一轉,對上正在收拾著葯碗和茶杯的華子俊。
殷玄很想問他,知不知道聶青婉已經生了孩子,知不知道聶青婉生了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可終究問不出口。
要是她沒生呢?
殷玄不想好不容易活過來了,又醒了,卻因為她,又活活的給氣死了。
她要是打掉了他的孩子,他真的會被氣死的。
這一回死了就真的活不了了。
殷玄低垂下眸子,淡淡的想,是不是他真的太勉強了?不管歷經多少次,不管她是不是太后,他都得不到她的心,得不到她的愛,得不到他想要的夫妻情深。
她重生了一次,變成了華北嬌。
而他,算不算也重生了一次呢?
那麼,他也不再是殷玄了吧?
不是殷玄了,是不是就能夠不愛她了?
殷玄歷經過這麼坎坷的情愛痛苦后,也真的不想再愛她了。
可是,心不由己。
自己的心,完全不由自己支配。
華子俊將葯碗和茶杯收拾出去后,站在水池前清洗著。
正將葯碗洗好,茶杯洗好,那個姑娘又來了。
華子俊笑著說:「你今天來的巧,公子醒了。」
卧伏美一聽,臉上立刻綻開驚喜的笑容:「真的?」
華子俊甩甩手上的水,又拿抹布慢條斯理地擦著,抬眉道:「當然了,我還能騙你不成?」
見她手上又抱著一團心愿花,他笑問:「今天許了什麼願望?」
卧伏美說:「希望公子能早點醒來。」
華子俊笑:「心愿成真了。」
卧伏美羞澀一笑,高興地笑眯了眼睛,沖他問:「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她拿手指了指那道通往殷玄卧室的門。
如果是一般人,華子俊定然隨便她。
但裡面的人可不是一般人,且,那人的媳婦也不是一般人。
花費這麼大的力氣將殺死的人再救活,可想而知,這男人對那女人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大殷太后的脾氣么,看上去挺好,而真正好不好,不好說哇。
他要是將這個覬覦殷玄的女人放進去了,回頭那太后找他算帳怎麼辦?
再者,殷玄這個皇帝,一輩子不碰女人,除了那位,他大概連子嗣都不要,這麼軸,又這麼潔癖的男人,可能更加接受不了別的女人。
他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吧。
平時與這位卧伏美小姐聊聊嗑,打發打發時間是可以的。
但給她通行證,不行。
華子俊說:「你還是不要進去,等他什麼時候醒了,出來了,你再找他。」
卧伏美聽后,高昂的情緒瞬間被澆滅。
她失望地哦了一聲,把手上的花遞給了他:「你幫我拿進去。」
華子俊像往常一般利落地接過來,還順帶的沖著那花聞了聞,笑著道:「我會拿給他的,要不要坐一坐?」
不能看到心上人,卧伏美也不想坐,她一會兒還有事。
卧伏美搖搖頭:「不了,我還有事,他醒了就行了,我明天再來看他。」
華子俊說:「我送你出去。」
卧伏美說:「不用。」
華子俊不言語,抱著黃黃的心愿花,紳士地送她出去。
送出去了也沒走,一路把她送到隔壁的門口,看她進去了,他這才返身回去,關上大門,然後將她遞給他的心愿花拿進自己的屋子,把昨天的那些扔掉,插上這些新鮮的。
太陽落西山的時候,隨海醒了,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漱,然後去看殷玄。
一進門見殷玄還躺著,他長長的喟嘆一聲。
可剛轉身,準備走呢,身後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喊:「隨海。」
隨海一驚,倏地轉身,然後就看到躺在床上九個多月的主子醒了。
隨海當即眼眶一紅,整個人叫了一聲連忙撲上去。
知道他的身子暫時不能碰,隨海也不敢撲到他身上去。
當然了,就算殷玄的身子能碰,他也不敢撲上去。
他就撲到床邊,一下子哭了出來:「皇……不,少爺,你終於醒了。」
殷玄看著他,微微露出笑意:「隨海,謝謝你。」
隨海拿袖子擦眼淚,喜極而泣道:「少爺謝我什麼?」
殷玄說:「謝謝你這麼照顧我。」
隨海嗚嗚道:「這本來就是奴才該做的。」
殷玄問:「我的荷包呢?」
隨海連忙起身,去衣櫃里打開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將盒子拿到了殷玄面前了,這才又小心地打開。
殷玄看著,沒動。
等盒子打開了,他才看到那個熟悉的荷包躺在裡面。
殷玄很想伸手去摸一摸,感受一下她的氣息。
可身體不能動。
隨海說:「頭髮也在裡面,是華少爺幫少爺取出來的。」
殷玄低嗯一聲:「我也欠他一聲謝謝。」
隨海說:「少爺不用跟我們客氣,華少爺是太……夫人派來的,是專門照顧少爺的,他若照顧不好,夫人也會拿他是問的。」
殷玄聽著這話,不知道該怎麼來定義聶青婉了,說她狠吧,她也真的夠狠,可說她善良吧,她也真的善良,她到底是慈悲還是歹毒,對他到底是愛還是恨,連殷玄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了。
她在殺他的時候他真的沒想到自己還能再活。
她那麼恨他,怎麼會救他呢?
死前她的話,一字一句,如剜心一般扎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里,他記得很清楚,她說——陰陽兩端,互不侵擾。
既說了互不侵擾,又為何要救他呢?
殷玄想知道好多事情,他死了聶青婉怎麼樣了,他是如何來到的緣生居,為什麼華子俊會奉她的命令來救活他,他們的孩子……
想到孩子,殷玄終於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抬眼,問隨海:「婉婉……她,生了嗎?已經九個多月了,她應該生了。」
隨海說:「奴才還沒收到消息,不過應該也快了。」
殷玄有些失望,同時又有些忐忑和不安,但聽著隨海這話,貌似婉婉並沒有拿掉這個孩子,她是打算要把他生下來的。
殷玄又緩緩地鬆一口氣,問他是如何來的緣生居。
隨海把他死後的那一系列的事情說了,帝王駕崩,本來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那天全民也確實暴動了,殷氏皇族也出動了,但太后一出現,所有的暴動就又奇迹地平息了,然後朝里朝外,民間山野都在默默地傳著如今的這個皇后就是曾經的那個太后的說法,因為這一驚動的消息,所以他這個皇帝死亡的消息也就不那麼勁爆了,幾乎所有人都去關注這個皇后了,又知道皇后懷孕了,而封后那天,他這個皇上也說過,不管皇后這一胎生的是男還是女,都是太子,所以,大家的目光又全部投放在了聶青婉肚子上,殷氏皇族以殷德為首,堅決力挺聶青婉以及她孩子,還有……
隨海說:「封將l軍回來了。」
殷玄驀然一怔:「封昌回來了?」
隨海說:「嗯,三公全部歸位,五將也全部歸朝了。」
殷玄的指尖輕輕攥起,目光眺遙著抬起,看向對面的窗戶,他慢聲道:「三公歸位,五將歸朝,她果然把一切都安排到位了,有這三公,有這五將,有曾經侍奉太后的任吉,這些人的出現,會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移走,她是在用這些向天下人召告,她這個大殷太后又回來了,而不管這些人信還是不信,但凡有那麼一點可能,他們都願意相信,他們心中的神回來了,而知道了她是他們心中的神后,也沒人敢反抗她了,皇上無故死在宮中,大臣們和殷氏皇族不可能不追究,百姓們不可能不追究,但因為這,所有的追究都劃上了句號,所以她老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哪怕殺了我,大殷江山也不會亂一星一點。」
他忽然一悵嘆:「隨海,有她在,誰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隨海低笑,想著少爺你想說的是,你翻不出夫人的手掌心吧?不要搭上我們,我們也從沒想過要翻出太后的手掌心,是你想翻。
但成功了一時,敗了一世。
雖然心裡是這麼想的,但嘴上卻不這麼說,隨海附和道:「是,太后是天,誰能翻得過去呢。」
殷玄抿了抿唇,心裡不滿意了。
她是天?
他才是她的天。
殷玄哼一聲,堵氣地說:「餓了。」
隨海連忙道:「奴才去端晚飯。」
殷玄蹙眉:「別奴才奴才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從宮裡出來的似的。」
他們的身份,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都沒向外人透露過。
而如今,殷玄也不再是皇上了。
他是個死人了。
那他現在應該叫什麼呢?
殷玄蹙眉,婉婉死了,換了個人,換了個名字,那他是不是也要換個人,換個名字?
要叫什麼樣的名字好呢?
婉婉喜歡什麼樣的名字呢。
殷玄躺在那裡想著。
隨海去端飯,端過來,將殷玄小心扶起來,殷玄自己不能動,但別人用專業的手法扶的話是沒事兒的,白天華子俊喂他喝葯,就是用專門手法扶起的他,隨海現在也是。
殷玄不能吃飯,全是隨海伺候的。
吃完,隨海還拿帕子給他擦了擦嘴。
殷玄真是嫌棄死了,對這種殘廢的狀態很是不爽,好在,兩天後他就能動了,自己可以自己吃飯,喝水,又一天之後,他就能夠下床了,也能在院子里稍稍走動,晒晒太陽,吹吹涼風,聞一聞花香,聽一聽外面遊客的哄鬧聲。
這天他坐在木質搖椅里,隨海和華子俊都在他身邊,因為他醒了,隨海和華子俊也不分白天和夜晚的照顧了,隨海晚上還是會守夜,但殷玄的身體在康復,他也就不睜著眼到天亮了,幾乎夜夜都睡的安穩,白天也能正常的醒來,照顧殷玄。
在殷玄醒來的第二天,殷天野傳來了消息,告訴了他們,聶青婉生了,生了一個女嬰,還說取了名字,叫殷天嬌,又說兩天後是殷天嬌的傳位大典。
宮中沒人給緣生居傳消息,每次給他們傳消息的都是殷天野。
殷天野幾乎事無俱細,什麼都往殷玄這裡傳。
知道他醒了,他就把他所知道的所有有關聶青婉的點點滴滴的事情都給他說了。
女帝剛出生,今天又是傳位大典,殷天野很忙,抽不空身,沒辦法過來看望殷玄,就沒有來,但消息很及時。
殷玄知道聶青婉生了,生了個女兒,也起了一個他十分滿意的名字后,他臉的笑就沒落過。
心情好,傷也就養的快。
而心情好,看什麼也都覺得很順眼。
所以,當卧伏美又來了之後,他也沒覺得她很礙眼了,還跟她坐在那裡說了一會兒話,問她從哪裡弄來的心愿花,還說這花挺好看,能在院子里栽種嗎等等。
殷玄想在院子里栽一些花,不管聶青婉來不來,他都想栽給她看。
她喜歡花花綠綠的東西,她喜歡五彩繽紛的東西,若是院子里住滿了五顏六色的花,她應該會很喜歡。
不管她來還是不來,他都為她種上。
因此,為了給心愛的女人栽種滿院的鮮花,殷玄就跟卧伏美聊花草,聊了之後每回卧伏美來都會給他帶一些花草的種子,殷玄接了,也問了名字,問了從哪裡買的,但沒用,他要自己去買,然後再自己親手種。
這天殷天嬌的傳位大典,殷玄又出了房門,他坐在小院里,目光看向帝都懷城的方向,明明距離很遠很遠,明明他聽不見宮門上方的任何聲音,他看不見宮門上方的任何人,可就是在抬頭的那一剎間,他看到了她,看到了他們的孩子。
殷天嬌。
他的天嬌。
她的另一個殷皇。
殷天嬌稱帝之後,聶青婉手把手的教她讀書學習,這個宮中,因為這個女帝的誕生,歡聲笑語越來越多,女帝太喜歡笑了,見到誰都會笑,那純真的笑容讓任何一個心情陰霾的人都能展顏,她似乎真的是天神下凡,來普渡眾生的。
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極了她的父皇,像極了她的母后。
她的嘴巴也很好看,像極了她的父皇,像極了她的母后。
她的額頭也很好看,像極了她的父皇,像極了她的母后。
她的臉頰也很好看,像極了她的父皇,像極了她的母后。
她的每一個地方都極好看極好看,她是上蒼賜予他們大殷帝國的福星,她是神之後裔。
而她的聰明以及她天賜一般的能力也在她漸漸長大的歲月里慢慢的顯露出來。
殷天嬌一個月的時候就會看書了,雖然她開口的話還是咿咿呀呀,雖然她還不會走路,可是一旦聶青婉抱著她讀書了,她就會伸出肉呼呼的兩手,在書上搗來搗去,如果是她不喜歡的書,她會直接一手掀開,如果是她喜歡的書,她會窩在娘親的懷抱里,一邊舔著娘親的脖子,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
殷天嬌兩個月的時候就不安於室了,總是讓宮女們或是奶娘們抱她出屋,她對外界的世界格外新奇。
殷天嬌三個月的時候,有了奇異的能力,她似乎聽得懂獸語,她每回聽到樹上的鳥嘰嘰喳喳了,她都會興奮地揮舞著雙手,不知道她在咿咿呀呀什麼,總之,每回她一揮臂了,咿呀了,那些鳥保準會飛到她的肩頭來,有時候落在她的小腦袋上,然後她就咯咯咯的笑,笑聲震上九霄,傳至九州寰內。
殷德曾感嘆,他們這個女帝呀,是個大嗓門,一開嗓子,四海八荒都能聽到她的聲音。
殷天嬌四個月的時候,手心長了一個龜紋胎記。
殷天嬌五個月的時候,額心冒出了天王獸印。
殷天嬌六個月的時候,可以拿筆寫字了。
殷天嬌七個月的時候,已經可以在人的攙扶上踉踉蹌蹌地走路了。
殷天嬌八個月的時候,已能開口說話,雖然很不清晰。
殷天嬌一歲的時候,已經可以有模有樣地坐在聶青婉的懷裡寫字,看書,甚至是蹦出一兩個驚天之語了。
三公五將是聶青婉授命的輔佐太子之人,他們見過的天賜之人不少,可從來沒有一個能夠與女帝相比。
女帝手掌心裡有龜紋胎記,不大,很小,一手一個,不仔細去看,壓根看不到,不低頭去研究,也看不出是龜紋胎記,如果不是因為聶青婉對她的身體每處都了如指掌,她可能也發現不出來。
她發現了,但沒有說。
隨著殷天嬌的長大,這胎記也跟著長大,但不管怎麼長,都是她手掌心的小小的一團。
至於那額頭上忽然冒出來的一個王印,聶青婉也沒對任何人提。
因為她就只看過一次,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
聶青婉雖然奇怪,但女兒出身的時候五彩祥雲陡降,百鳥齊鳴,可以想見,女兒可能真不是普通人,聶青婉也就不那麼大驚小怪了。
再加上後來也沒有再出來,聶青婉就不向任何提這事。
殷天嬌兩歲的時候,已經能夠很清晰地說出完整的話,也能自己穩穩噹噹的走路了。
那天殷天嬌沖她說:「母后,你不想父皇嗎?」
這是女兒長到兩歲會開口說話以來,頭一回提她的父皇。
聶青婉看著站在面前小小的一團的女兒,柔聲說:「你父皇不在了,母后想了也沒用,母后不想。」
殷天嬌歪著腦袋看她:「母后,你常常教導孩兒,不可以言而無信,不可以信口開河,更不能無故的對人撒謊。」
聶青婉挑眉看她,伸手將她抱起來,擱在懷裡,她低聲問:「嬌嬌這話是什麼意思?」
殷天嬌說:「父皇在等你。」
聶青婉猛然一驚愣,將女兒的小身板扳過來,面對面地看著她。
看著她清透的宛若水晶一般的黑眼睛,聶青婉忽然有一種錯覺,她的女兒,什麼都知道,知道她的父皇並沒有死,知道她的父皇在緣生居,知道她的父皇可能真的在等她。
聶青婉柔聲問:「母后說了,你父皇不在了,嬌嬌這話是想讓母後去地府陪你父皇?」
殷天嬌說:「不,父皇不在地府。」
心腔莫名的緊了緊,聶青婉問:「那你說,你父皇在哪裡?」
殷天嬌說:「老家。」
聶青婉:「……」
老家?
殷天嬌說:「烏雅河,那是老家。」
說完,她推開了聶青婉,小腿撐到地上,在宮女太監們的驚呼聲中一蹬一蹬地跑了出去。
她說漏嘴了,母后這麼聰明,是不是猜到她是誰了?
殷天嬌離開后,聶青婉確實有那麼片刻的驚然,烏雅河?老家?烏雅河曾經住著誰?傳說中的神龜。
而據說,女兒出身的那天,烏雅河裡的烏龜一夕之間全部消失。
回想起烏雅河裡那個帶頭的烏龜。
聶青婉心底一怔——
鬧鬧?
不可能。
聶青婉甩甩頭,起身去追殷天嬌了,追到后,將她抱到懷裡,再去看她的手掌心,仔細地研究著她掌心裡的龜紋,然後總覺得這龜紋很熟悉,熟悉到令人心驚。
聶青婉倏地看向女兒的臉。
殷天嬌:「……」
殷天嬌心虛地別過臉。
聶青婉扭頭沖任吉說:「傳三公和五將都進殿,本宮有事吩咐。」
那一天,聶青婉將殷天嬌託付給了三公和五將,離開了大殷皇宮,她去了哪裡呢?
——
冬去春來,一年又一年,殷玄在緣生居住了兩年了,這兩年裡,他在院子里種了很多花,也給院子加了不少東西。
這其中陸陸續續知道內情的人過來看了他。
最先來的是殷天野,然後是殷德,然後就是三三兩兩結著伴過來的殷氏皇族之人。
還有住在大名鄉的夏途歸以及他的夫人。
還有王芬玉和李玉宸等。
皇上死了,以前的後宮全部都散了,那些宮妃都被聶青婉打發著離開了,離開前也給了很多補貼的銀兩。
李玉宸自然也回了家,知道殷玄在這裡養傷后,也知道他醒了后,她就跟王芬玉一起來看了他。
還有聶氏之人,第一個人來的聶家人是聶北,後來就是蘇安嫻,因為蘇安嫻的原因,這兩年蘇城的蘇家也陸陸續續的來他這個院子,給他送些當地有名的吃的,再後來,就是聶西峰和聶不為。
然後就是華府一家子人,在這些人中,袁博溪對他是最好的,可能是因為在她眼裡,他如今不是皇上了,是她女兒的丈夫,所以對他格外的親切。
陳溫斬也來過。
李公謹和李東樓也來過。
甚至是冼弼都來了。
可唯獨她,沒來。
她一直沒出現,兩年了,頭一年她懷孕,他沒醒,她不來,他能理解,可之後這一年,她為什麼不來看看他?
他的女兒他一眼都沒有瞧到,回回都是聽別人說,他這個當父皇的,當爹的,還不如外人。
因為這,殷玄還把聶青婉給惱上了,有時候恨恨地想,不來算了,你就不要來了,我一個人也挺好。
這一年多的時間,卧伏美也知道了他的名字,殷玄對外稱姓南,南姓是他母親的姓氏,他用了母親的姓,但名字沒變,對外他叫南玄,見過他的人都稱他為南公子,因為他的院子正對著烏雅河,烏雅河因為神龜一夕之間全部消失的神奇之事而遭來很多遊客,為此,他們這個小院也成了風景點之一,有時候更有遊客要進來參觀,有些甚至願意出錢,要進來休息休息,為此,隨海鼓動著殷玄,辟了前院,作為風景臨休點,但並不是每一天都會有人來,偶爾會鬧哄哄的,偶爾也會很清靜。
旁邊的隔壁,也就是卧伏美住的別院,也跟殷玄一樣,辟了前院出來,作為風景臨休點。
因為是鄰居,卧伏美又對殷玄念念不忘,故而就經常來。
殷玄沒醒以前,她回回來都帶花。
殷玄醒了之後,她回回來都帶吃的,是做的熱氣騰騰的飯菜。
殷玄婉拒了之後她還是會帶,後來殷玄也不說了,通常都是華子俊接過去,當著卧伏美的面把那飯菜給吃了。
殷玄的身體已完全恢復到了最頂盛時期,華子俊完全可以走了,但他就是賴著不走。
他不走就不走吧,殷玄也無所謂,反正吃的又不是他家的飯菜。
因著華子俊的原因,卧伏美跟殷玄和隨海的關係也越來越自在,殷玄和隨海都不是瞎子,看得出來華子俊對這位卧小姐十分上眼,他二人也就默認了卧伏美回回都踩他們家門檻的行為。
偶爾四個人還會結伴,去游大名鄉的風景點。
一年相處下來,關係親的不能再親了。
而一年的相處之後,華子俊和卧伏美也開始變得古怪,比如說,偶爾他倆會一起消失,又會一起出現。
比如說,到了飯點,卧伏美不再送飯了,華子俊會蹭到隔壁去。
這一系列的變化都在向殷玄和隨海傳達一個信息,那就是,華子俊把這位卧小姐搞定了。
轉入冬天之後,天氣極冷,今年的第一場大雪來臨的時候,華子俊說他得走了。
殷玄又不眷戀他,自然不留他,但抬頭看向窗戶外面的大雪,他輕微的擰眉:「這樣的天氣走,不方便吧?」
華子俊說:「練武之人,不在乎這個。」
殷玄說:「也對。」
他端起茶盤上的一壺熱茶,熱茶裊裊,正往上冒著徐徐熱氣,茶香四溢,是他自己栽種在院子里的黃茶,夏天晒乾,摘掉莖幹,專取葉子泡的茶,十分香甜,煮一壺這樣的茶,殷玄能坐一個下午都不動。
殷玄輕輕抿一口,又抿一口,然後就享受地低頭喝著。
隨海在一邊伺候著,聽華子俊說要走,他幾乎想都沒想,出口說:「你走了,那卧姑娘呢?」
提起卧伏美,華子俊深深一嘆息,也端起面前的一杯熱茶,喝了起來。
兩口之後,他擱下杯子,揉了揉眉心:「我會過來提親的,這段時間你們先幫我照顧一下她,我回家處理事情,處理完了再來。」
殷玄不置可否,照顧什麼的,那也是隨海的事情。
殷玄點點頭。
華子俊便很放心地離開了。
華子俊前腳剛走,後腳卧伏美就來了,她似乎哭過,眼睛有些紅,大概因為很熟悉了,而她跟華子俊的關係殷玄和隨海又最清楚,所以她的情緒並沒有任何隱藏,有多傷心就表現的多傷心,哭著向殷玄和隨海哭訴著華子俊這個負心漢的種種惡行。
殷玄聽的額頭直冒黑線。
隨海聽的大為驚奇,想著卧姑娘平時看著挺幹練,完全一副女強人的樣,居然還有這麼一副哭著罵娘的潑婦行為!
果然世上唯女人和小人難養呀。
沒走以前,卿卿我我,走了以後就是無敵負心漢。
人華子俊說了,會來提親的。
隨海拿這句話安慰卧伏美,沒想到卻遭來卧伏美更大聲的咒罵。
隨海也不敢說了,好哄歹哄把這姑娘給哄回了家,隨海都滿身大汗呀,這隆冬的大雪天,他居然會出汗!
愛情果然讓人不省心。
轉頭,看到自家少爺站在階前,披著一襲上等的青衣狐裘,抬頭望雪的樣子,他心口驀然一提,不好了,不好了,少爺又在想夫人了!
隨海趕緊上前,沖殷玄說:「少爺,外面雪大,我們進去吧?我已經把卧姑娘安全送回去了。」
殷玄淡淡「嗯」一聲,卻站著沒動。
隨海說:「少爺,進屋吧?」
殷玄一抬腿,邁進風雪之中。
隨海一見,連忙也追了上去,追了一步,又停住,轉身去屋裡拿傘,拿了傘出來,看著殷玄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走出了院子,他跺了跺腳,把傘一撐,趕緊跟上。
殷玄出了門,看了一眼門前空蕩蕩的烏雅河,大雪飄飛,把河面裝飾成了一片銀裝,銀裝之上,偶有幾片落葉點綴,其餘的便是茫茫霧色,及橋,及村,有遠方的世界,全是素裹銀裝。
頭頂的雪還是淅淅瀝瀝的落,帶著冷冬的寒風,帶起雪落枝頭的簌簌聲響,殷玄站在茫茫大雪之中,目視著前方的道路。
稍頃,他轉身走到雪樹下,隨海要為他撐傘,被他抬手給擋開了。
他就站在那裡,看著前方的雪路,問隨海:「她會來嗎?」
每一天,他都會這樣問。
隨海怎麼回答呢?
他又不知道夫人會不會來,什麼時候來。
但隨海還是不變的回答:「會的。」
少爺心中自有定見,問他也不過是那麼一隨口,他並不是要他的答案,他答什麼,都影響不了他心中的定見。
殷玄不應聲,只是站在那裡,任雪花落滿狐裘,目視著前方的路面,眼神漸漸變得溫柔。
她會來的。
婉婉,我在這裡等你,一直等你,等到你來的那一天為止,不管多少年,只要你來,我就一定在。
後來的後來,殷玄再也無法忘記這一天,忘記這一刻,忘記這一冬的寒雪飄雪,那雪路的盡頭,馬車輕輕晃蕩,馬蹄輕輕跌起,撣起地上的層雪肆意飛揚,遠景如霧,卻又如一個慢鏡頭,緩緩鋪開在眼前,那一頭駿馬,那一輛樸素的馬車,那坐在馬車上趕馬的人,那揚起的馬鞭,那顏色素凈的車簾,那車簾掀起的瞬間,出現在風雪中的佳人——
就那樣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的視線里,撞進了他的懷抱。
當她從馬車裡走出來的那一刻,殷玄的眼眶驟然一熱,他站直身子,一步一步走過去,迎著風雪,迎向他的愛人。
聶青婉還在馬車上,就被殷玄一把抓住,扯進了懷裡,緊緊抱住。
他低聲喊:「婉婉。」
婉婉,我終於等到了你——歷盡半生,歷盡坎坷,歷盡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