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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光武皇帝

  劉秀看著直勾勾盯著自己的陌鄢,笑了,說道:「我就是我,姓劉名秀,字文叔!」


  陌鄢凝視劉秀好半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了搖頭,緩聲說道:「我輸了。」


  「不過……」陌鄢對上劉秀晶亮的雙眸,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是輸給你劉秀,而是輸給這該死的天道!」


  劉秀聳聳肩,說道:「輸了就是輸了,是輸給人,還是輸給天,又有何區別?

  非要較這個真,只是要讓自己的顏面能好看點?」


  他一句話,把陌鄢說得沒詞了。


  劉秀這句話差點把陌鄢的心給懟個窟窿。


  他承認輸給天道,而不是輸給劉秀,就是想給自己保留一絲尊嚴。


  結果,這一絲尊嚴也被劉秀給無情的捅破了。


  陌鄢低垂下頭,揮手說道:「道不同,不相與謀。


  多說無益,劉秀,你還是趁早殺了我吧,如果覺得直接殺我,心有不甘,也可以對我用刑。」


  說著話,他嘴角勾了勾,說道:「我自信還能扛得住。」


  劉秀語氣淡淡地說道:「你不會殺你,也不會對你用刑。」


  陌鄢難以置信地看向劉秀。


  自己三番五次派出刺客,要置劉秀於死地,現在自己落入劉秀的手裡,他竟然會不殺自己?


  劉秀說道:「陌鄢,你應該感謝悠然,是她勸我不要殺你。」


  陌鄢下意識地看向站在劉秀身後的郭悠然。


  後者的表情毫無變化,好像沒事人一樣。


  陌鄢心中費解,劉秀之所以能擒住自己,完全是因為郭悠然的相助。


  可郭悠然又為何要勸劉秀不殺自己呢?

  很快,劉秀便為他解了惑,他說道:「悠然勸我不殺你的理由也很簡單,上蒼有好生之德。」


  陌鄢等了一會,沒有等到劉秀的下文,他皺著眉頭問道:「就這麼簡單?」


  「不然呢?」


  劉秀笑問道:「陌鄢,你現在已淪為階下囚,你認為你的身上還有什麼價值能保住你的性命?」


  陌鄢默然。


  是啊,他已經是階下之囚,人為刀俎,他為魚肉,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劉秀真的沒有理由不殺他,如果非要找個理由,或許就如同劉秀所言,上蒼有好生之德。


  他臉色變換不定,抬起頭來,問道:「你們是在憐憫我?」


  說著,他目光落在郭悠然的身上。


  郭悠然根本在看他,背著手,環顧四周,打量這座牢房的環境。


  見狀,陌鄢牙根痒痒,轉目又怒沖沖地看向劉秀。


  後者反問道:「在你身上,有需要我憐憫的地方嗎?


  憑你的所作所為,我需要憐憫你嗎?」


  陌鄢又再次說不出來話了。


  劉秀緩緩站起身形,撫了撫有些褶皺的衣襟,而後將手向後一背,說道:「陌鄢,我雖不會殺你,不會對你用刑,但也不會放你走,你就待在這裡,好好思過,如何回歸正道。


  對了,你也可以藉此機會,好好修鍊你的精、氣、神。」


  道家的修鍊,歸根結底就在修氣、修精、修神。


  「有朝一日,你我或許還可以比一比各自的修行。」


  劉秀笑吟吟地說道。


  見劉秀要走,陌鄢抬起頭來,說道:「等下!」


  劉秀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


  陌鄢問道:「你要修真?」


  「初窺門徑,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劉秀輕描淡寫又模稜兩可地說道。


  陌鄢看看劉秀,又瞧瞧郭悠然,說道:「你若有道侶,可以以精養神!」


  剛入門的時候,修鍊者自然都要練氣,過了練氣,再往後,路徑就不一樣了,可以選擇散修,也可以選擇雙修。


  散修,可以以神養精,而雙修則可以以精養神。


  無論選擇哪一種修鍊,都沒有對錯之分,也沒有捷徑,但雙修的以精養神的確可以比散修的以神養精能更快一些。


  當然了,最主要的還得看個人的悟性和道緣。


  想不到陌鄢還會指點自己修鍊方式,他的說法,和郭悠然的說法倒是不謀而合。


  郭悠然也曾向他提過,二人雙修之事。


  劉秀沉默片刻,說道:「陌鄢,你我……有緣再見!」


  說完話,他再不停留,邁步走了出去。


  隨著咣當一聲,沉重的鐵門再次關閉,陌鄢緩緩收回目光,盤膝而坐,雙手搭在雙膝上,臉上的戾氣消散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幾抹飄然。


  這次劉秀前來與他相見,交談的話並不多,但卻無形之中打散了陌鄢的心魔,現在陌鄢倒是能放下一切,繼續回歸修真之路。


  道家把萬靈分為四個境界,分別是天地境界、道德境界、功利境界、自然境界。


  普通人,為了生活,為了生活得更美好,努力勞作,賺錢獲利,養家糊口,這是功利境界。


  而有些窮凶極惡之人,殺人、放火、搶劫、強姦等等,被人的獸性所驅使,這是處於自然境界。


  而道法自然,處於自然境界的人,一旦頓悟,又能更快的入道。


  這與佛家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異曲同工之處。


  道家講究無為,只有無為,才會有無不為,才能看破,才能放下。


  陌鄢能打破心魔,繼續修道,他的修行,要比處於功利境界的普通人順利得多,也要快得多。


  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劉秀對道家的理解更進了一步,可以說他的一條腿已經邁進道家之門,而另一條腿還站在俗世當中。


  當然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劉秀不是普通人,不能隨心所欲的想去修道就去修道,他是天子,這麼大的國家還等待他去治理,他如果撂了挑子不幹了,天下又得大亂,不知又要死傷多少蒼生。


  劉秀光復漢室,接手的不是太平盛世,而是個土崩瓦解的大爛攤子。


  原本全國有接近六千萬的人口,可到了劉秀時期,剩下還不到兩千萬人。


  百業荒廢,千瘡百孔,勞力嚴重不足,經濟全線崩潰。


  劉秀在位三十三年,這三十三年間,全國人口增加到三千四百多萬。


  從公元二十五年,劉秀稱帝,到公元三十六年,漢軍攻陷成都,劉秀足足用了十二年,完成統一大業。


  又用二十一年,休養生息,而就這二十一年的時間,劉秀讓全國的人口翻了一倍。


  什麼叫好皇帝,能讓百姓們生活得下去,還能讓百姓們豐衣足食,有足夠的錢糧養兒育女,這就是個好皇帝。


  劉秀無疑是做到了這一點。


  對於很多人來說,用十二年才完成統一,時間長久,劉秀似乎不是個有能力的皇帝,但縱觀劉秀的統一戰爭,又是何等之艱難。


  別的不說,光是被劉秀直接或者間接滅掉的皇帝,就有王莽、劉玄、王郎、劉盆子、劉永、公孫述,這還不是全部,另外還有一些起義軍領袖的稱帝,像青犢、銅馬、尤來殘部一同推立的孫登等等。


  要說『屠龍』的能耐,劉秀在中國歷史上也堪稱數一數二了。


  不過這些倒台的皇帝,大多都不是劉秀親手殺的。


  新朝皇帝王莽,是死在綠林軍之手,而綠林軍之所以能長驅直入,攻破長安,和昆陽之戰有直接關係。


  昆陽之戰,劉秀領導的綠林軍,以不到兩萬人的兵馬,幾乎全殲了四十三萬莽軍,就這一戰,便把王莽的帝王之氣打沒了。


  接下來,綠林軍輕而易舉的攻破長安,當時已被劉玄軟禁的劉秀,絕對稱得上是第一助攻手。


  綠林皇帝劉玄,是死在赤眉軍之手,赤眉軍之所以能長驅直入,攻到長安,這與劉秀在河北牽制了大量綠林軍有直接關係。


  光是在洛陽,綠林軍就駐紮了二十多萬兵馬盯防著劉秀,如此大規模的分散兵力,哪裡還有餘力去抵抗赤眉軍?


  所以劉玄之死,劉秀也是最大的助攻手。


  河北稱帝的王郎,他是被劉秀直接打敗的第一個皇帝。


  赤眉皇帝劉盆子,是被劉秀活捉的一個皇帝,劉秀倒是沒有殺他,對劉盆子還挺不錯的,讓他給自己的叔叔看宅子。


  豫州稱帝的劉永,益州稱帝的公孫述,以及那些稱帝的起義軍,都是敗在劉秀之手。


  說劉秀是把『屠龍刀』,並不為過,從中也不難看出,劉秀這一路走來有多麼的不容易。


  皇宮裡的巫蠱之術,並沒有讓劉秀立刻罷免郭聖通的后位,只是把她禁足在長秋宮。


  至於在郭聖通身邊沒少出鬼主意的陳志,劉秀也未殺他,只是將他逐出了皇宮。


  劉秀學的是《尚書》,多以儒家思想治國,但就骨子裡而言,劉秀還是尊崇道家的,他不喜殺人,但凡能給對方活路,他就不會把對方推上死路。


  陳志入獄之後,明顯有悔過之心,劉秀也念及自己與陳志多年的主僕之情,便免去他的罪責,將他放了。


  本以為沒有陳志在郭聖通身邊,她又受了禁足的懲處,以後會有所收斂,不過,郭聖通並沒有像劉秀期望的那樣。


  即便身邊沒有陳志這個左膀右臂,郭聖通還是處處針對陰麗華,甚至還代太子,拉攏朝中大臣,結黨營私,為太子鋪路。


  她的種種行徑,終於再次踩到劉秀的底線。


  建武十七年,也就是公元四十一年,劉秀罷黜了郭聖通的后位,將郭聖通移居北宮。


  而做了十六年貴人的陰麗華,也終於趁著這股東風,得到轉正,做了大漢的皇后,也就是名垂青史的光烈皇后。


  當時,劉秀只是廢了郭聖通的后位,但沒有廢除劉強的太子之位。


  不過,因為母后被廢,劉強也是惴惴不安,連忙向劉秀上疏,自願請辭讓賢,欲讓出太子之位。


  劉強是郭聖通所生的長子,不過劉強的性子與其母郭聖通完全不同,劉強的為人很和善,性子也偏向隨遇而安,不是很看重權勢。


  他感覺如果自己的四弟很想要皇位,他讓給劉陽也無所謂。


  當然了,最關鍵的一點,還是因為郭聖通被廢。


  母后都被廢了,兒子還怎麼可能繼續做太子?

  劉強是劉秀的長子,對劉強這個兒子,劉秀是打心眼裡喜愛和重視。


  看到劉強禪讓太子之位的奏疏,劉秀當場就駁了回去,不準。


  要知道劉強一出生就是儲君,還在襁褓之中,就得到太子頭銜。


  劉強公元二十五年出生,到現在公元四十一年,足足十六年間,劉秀就是按照自己的接班人來培養劉強的,這太子你想不做就不做了?

  這不是坑爹嗎?


  看到父親把自己讓位的奏疏駁回來,劉強可慌了,爹這是啥意思?

  不讓自己讓出太子之位,這是想殺自己?


  劉強沒敢耽擱,再次上疏,請求退位。


  劉秀還是不準,又把他的奏疏給駁了回去。


  接下來,劉強屢次上疏,向劉秀請求退位,劉秀都未允。


  培養一個接班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劉強要撂挑子,劉秀也很為難。


  不過有件事情,讓劉秀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劉秀下詔,度量全國的田畝和審計全國人口,有地方官員(陳留吏)上疏劉秀,別的州郡縣都沒問題,只有兩個地方,一定會有問題,一個是河南,一個是南陽。


  當時和劉秀在一起的還有鄧禹等大臣,四皇子劉陽也在場。


  劉秀拿起這封奏疏,詢問在場大臣,這是何意?


  為何偏偏說河南和南陽一定會有問題?

  大臣們面面相覷,誰都沒有說話,或者說,誰都不敢說其中的原因。


  在鄧禹眼神的暗示下,劉陽挺身而出,直截了當地說道:「父皇,河南是帝都所在,南陽是帝鄉所在,地方上本就有特權,何況兩郡都是權貴遍地,測量和審計的官員,又豈敢認真核查?」


  聽了劉陽這番話,在場的大臣們紛紛吸氣。


  事,就是這麼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誰都不敢說出口。


  倒是被劉陽給說破了。


  要知道,這時候劉陽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半大孩子能懂這麼多彎彎繞繞,也是很驚人的。


  過後,劉秀給上疏的陳留官吏回信,詢問之下,正如劉陽所言,因為河南有洛陽這個帝都、南陽有舂陵這個帝鄉,兩地的核查,都存在很大的問題。


  劉陽的分析得到證實,劉秀很是高興,對劉陽的看重又增加幾分。


  要說在郭聖通被廢后,劉秀有沒有讓劉陽取代劉強,做太子的心思,那還真沒有。


  劉強屢次上疏劉秀,請辭太子,劉秀都沒答應,甚至為了安劉強的心,劉秀還特意把劉陽冊封為東海王。


  這就是在明確的告訴劉強,劉陽已經被封王,已經要離京去封地,你就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太子,不用擔心你的四弟會和你爭太子之位。


  劉秀已經做得如此直白,劉強還是終日提心弔膽。


  他不是怕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他是怕自己的性命不保。


  一想到自己的母親都被廢了,自己還霸佔著太子之位,這不是找死嗎?


  只要想到這兒,劉強就寢食難安。


  劉陽被封王后,劉強非但沒有安心,反而因為吃不香,睡不好,時時難安,日漸消瘦。


  看到劉強這副樣子,劉秀的心裡才真正生出要換太子,因為再不換太子,自己的這個大兒子,非得自己把自己嚇死不可。


  足足在郭聖通被廢的兩年之後,劉強才終於如願以償的讓出太子之位,他去接了他四弟的班,做了東海王,而原本的東海王劉陽,則接任了大哥的太子之位。


  兄弟倆來了個對調。


  別看郭聖通和陰麗華之間的關係不好,但兩人的兒子,劉強和劉陽,關係非常好。


  即便後來劉陽順利登基,做了天子,對於自己的這位大哥,也十分的敬重,劉強在封地里生了病,劉陽都會派出身邊的內侍,去往東海,探望大哥。


  與劉強這個同父異母的大哥相比,與劉陽同父同母的兄弟劉荊,可是沒少折騰他,屢次謀反,雖然都沒有成功,也沒鬧出太大的動靜,倒著實把劉陽氣得不輕。


  劉秀執政的後勤,已將政務逐漸交給太子劉陽處理,而他自己,則開始潛心修道。


  公元五十七年,劉秀召見劉陽。


  此時的劉秀,已經六十開外,不過看上去,像是四十多歲的樣子,之所以會如此年輕,與他這些年的修道有關。


  看到劉陽,劉秀開門見山地說道:「再過幾日,便是為父殯天之日,庄兒現在當著手做登基之準備!」


  在劉陽被冊封為太子的那一日,劉秀便下詔讓他改了名字,把『陽』換成了『庄』,劉陽改叫劉庄。


  劉秀讓劉陽改名的原因,前文已經提過,在此不多加贅述。


  聽了劉秀的話,劉陽大吃一驚,臉色都變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結結巴巴道:「父皇……父皇身體一向康健,怎會……怎還會……」殯天?

  劉秀含笑看著劉陽,說道:「父皇與道法有緣,出世入道后,世間將再無劉秀其人,這不是和殯天一樣嗎?」


  劉陽臉上的驚駭漸漸變成了驚訝,他眼巴巴地看著父親,琢磨了一會,下意識地驚呼道:「父皇要……要要要……」出世!劉秀擺擺手,含笑說道:「庄兒不必聲張,此事只庄兒一人知曉就好!」


  「那……那母后她……」「有庄兒照顧母親,為父很放心。」


  說著話,劉秀站起身形,走到劉陽近前,看著面前這位自己最喜愛的孩兒,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他這一走,很可能就是永遠,世間的凡塵俗世,他都要放下。


  「為父之喪事,一切從簡即可。


  為父不在,庄兒要挑起重任,治理好國家,善待百姓。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為父能光復漢業,皆靠仁政,以得天下百姓之心,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劉陽再次跪地在地,聽著父親的教導,他禁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抽泣著說道:「父皇……」「庄兒登基之後,也要善待自己的兄弟姐妹。


  他們與你為手足至親,即便有錯,你亦當寬宏大度。


  如有危難之時,他們是你最可信之人,享富貴之時,你也要福澤兄弟姐妹!」


  「孩兒銘記父皇教誨!」


  劉陽一邊哭著,一邊向前叩首。


  「好了,想說的,為父說也說得差不多了。


  以後,好好做你的天子,莫要去尋為父。」


  說著話,劉秀從袖口內掏出一卷帛召,遞給劉陽。


  劉陽顫巍巍地伸出手來,他心裡清楚,這是父皇留下的遺詔。


  展開詔書,上面只寥寥兩句話:朕無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務從約省。


  刺史、二千石長吏皆無離城郭,無遣吏及因郵奏。


  用白話講就是:我無益於百姓,後事都照孝文皇帝制度,務必儉省。


  刺史、二千石長吏都不要離開自己所在的城邑,不要派官員或通過驛傳郵寄唁函弔唁。


  劉秀留下的遺詔,就只有這麼兩句話。


  看了父親遺詔,劉陽跪伏在地,哭得泣不成聲。


  不日,劉秀殯天,棺槨葬於原陵,上廟號:世祖,謚號:光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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