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柴敏的身份雖被認可了,但她的生母,也就是那個女俘虜,卻並沒有因此而得到任何名分,而柴沭也不可能會給她名分的,所以在這北川國的皇宮之中,柴敏的生母是個連侍妾也不如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柴敏的生母在生下柴敏沒多久,便在這座對她來說形同冷宮的皇宮之中鬱鬱而終了。
可是柴敏卻因為生母身份的關係,一直都受到兄弟姐妹們的排斥,再加上得不到皇帝的寵愛,因此就連宮中的婢女太監都不將她這個七公主放在眼內,經常消極怠工。
然而看著這一切的徐福其實還挺可憐這個七公主的,他記得小時候的七公主是個乖巧文靜,非常惹人憐愛的小女孩,徐福認為七公主後來的性情大變,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得不到皇上的寵愛,所以才會經常惹事生非,不是跟其他的公主皇子鬥嘴打架,就是動不動就離宮出走,有時候甚至一走就是數月,也不回來。但徐福知道,七公主之所以會這樣做,目的隻是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可是皇上對她依然是不理不睬,放任自流。
直到二十五年前的一個傍晚,七公主硬闖禦書房,跟皇上說了那句話後,七公主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從此音訊全無,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徐福還記得七公主離宮的那天剛好是她十七歲的生辰。不過這事估計除了他之外,恐怕也沒有人會在意這個不受寵的公主的生辰是哪年何月了。
“徐福。”皇帝再度放下手中的奏折,實在是沒心情批閱。
“奴才在。”聽到柴沭的叫喚,徐福連忙從七公主的回憶裏抽身,然後上前一步低眉順眼地應道。眼下陛下的心情不好,他得小心伺候著才是。
“你去叫曾樊來見朕。”柴沭吩咐道。
“是,奴才遵旨。”
曾樊是他們北川國的大將軍,也是數月前領兵與昕國對戰的主帥,陛下在這個時辰召見曾大將軍,想必是有什麽緊要事。因此徐福半點也不敢怠慢,領旨後便速速退了下去。
待曾樊奉旨趕到禦書房麵聖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曾樊,你說,朕的皇子們是否都很沒用?”
曾樊聞言,連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末將惶恐,不敢妄加議論。”
其實來之前,徐公公就已告訴他陛下的心情不是很好,讓他自己小心應對著,所以陛下現在突然問他這樣的問題,確實讓他膽戰心驚。聖意果然難測,他還以為陛下這麽急召他前來,是為了那兩樣東西的事情……
“朕讓你說,你就說吧。”
“是。”曾樊的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來,上場殺敵都沒有現在緊張,可不是嗎,他的手心都已經出汗了。
他快速地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恭敬地答道,“末將認為,陛下的皇子們雖然個性不一,但每一個都擁有過人的天賦和才華,大皇子善騎射、精劍術;二皇子精通經史、策論;三皇子在詩詞歌賦方麵的才華就連韓太傅也讚口不絕,而其餘皇子在其他方麵也各有所長,實在是北川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
“既然朕的皇子們都是國家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並不是無用之人,那麽無用之人就是你們底下這些人咯!”
曾樊一聽,臉色登時大變,隻見他連忙匍匐在地,叩首道,“是末將無用,請陛下息怒!”
“哼,確實是很沒用!”
“陛下教訓極是!”
柴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眼光斜睨著跪在地上的曾樊,“那南帝的兒子們是不見得比朕的兒子們強,可你們卻讓人家給比了下去!那什麽馬鞍跟馬鐙,為何是出在南國而不是朕的北川國?啊?你說朕養著你們這群廢物有何用?”
北川國一直都稱昕國為南國,而昕國的皇帝就是南帝。至於那馬鞍和馬鐙,最官方的說法是由昕國當今的三皇子鄭毅所創,但也有人猜測是三皇子背後的謀臣參將的功勞,很顯然,北川國的君主柴沭寧願相信是後者。
“陛下教訓得是!是末將無能,沒能為陛下排難解憂。”曾樊此時的頭低得已不能再低了。
其實也不能怪柴沭的心理會這麽不平衡,甚至乎驚慌和震怒,因為在這個冷兵器時代,任何一樣有助於提高戰爭獲勝率的東西被發明創造出來,對於另一方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若要立於不敗之地,要麽就是想方設法將自身的軍事水平提高到與對方對等的高度,然後再超越,要麽就是他們也研製發明一樣專門克製對方的兵器武器來。
但相對而言,前者比後者容易一些。這道理柴沭當然也曉得。現在他的怒火也已發泄得差不多,也是時候回歸正題了。
“上次讓你辦的事辦得怎麽樣了?”柴沭仍然注視著地上的人。曾樊這次雖然是吃了敗仗,但此前他的功績一直都很顯赫,放眼整個北川國,也隻有他能與南國的穆親王相抗衡。本來他以為穆親王倒台了,這是天助他北川也,卻不想南國突然冒出的那兩樣玩兒,竟然能讓南國的騎兵橫穿北川大漠,一口氣殺到了邊城,幸而這次對方也隻是試探性出兵,但下次他們要是有備而來,那還得了!所以一天不將那兩樣東西的設計圖弄到手,他一天都不得安寧。
“回稟陛下,末將已派了數名精挑細選的細作混入對方的軍營,到時候定能取得馬鞍和馬鐙的製作圖。”見陛下的口氣已然緩和了下來,曾樊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希望這次你能將功補過,不要令朕再次失望。”
“是,末將定當竭盡全力,不敢有失!”曾樊也自知此事事關重大,所以他也確實是花了大力氣,除了親自挑選了數名訓練有素的精英潛入對方的軍營外,還招攬了一些江湖中的好手從方方麵麵入手,可謂是廣撒漁網、見縫插針,務求確保製作圖能夠順利到手!
“要盡快。”柴沭又叮囑了一句。
“是!”曾樊低頭恭敬地應道。
“下去吧。”柴沭揮揮手。
“是,末將告退。”曾樊起身,再向柴沭行了個大禮後,這才退了出去。
曾樊走後,柴沭望著禦書房內的宮燈,忽然問徐福道,“徐福,你說,朕是否老了?”
徐福連忙道,“陛下乃真龍天子,洪福齊天……”
“得了得了。又是這些話,朕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柴沭揮揮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徐福瞥了眼柴沭露在皇冠外麵的白發,欲言又止。
“唉,其實朕自己心裏清楚。”柴沭忽然歎了一口氣,而他臉上的容顏因為剛才的那一歎,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其實柴沭已經是個年過六旬、頭上銀絲滿布的老人了。想他貴為天子,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但也同樣逃不過生老病死的命運,柴沭一思及此,便不禁生出了些惆悵之意。
是啊,他的父皇如此,他遲早也會如他的父皇那樣,有年老體衰、退位讓賢的一天,然後,他就隻是一個父親,不再是高高在上、受萬民頂禮膜拜的皇帝了。
柴沭沉默地想了一會,然後又道,“徐福。”
“奴才在。”
“你……還是命人去查查七公主的下落吧。”
徐福一聽,馬上麵露喜色,連忙躬身應道,“是,奴才遵旨!”
“不過……唉,已經二十多年了,想來敏敏那丫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以前柴敏無論揚言離宮多少次,也不會超過半年的時間,她自己就會自動自覺地回來的,但這次卻是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並且音訊全無,也實在是難以讓人不作此猜想。
“公主她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也無需過分擔心。”徐福他其實也跟柴沭想到一塊去的,隻是現在柴沭難得想起了要尋找這個女兒,徐福當然祈禱這個可憐的七公主能夠活著回來享享福。
“但願吧。”柴沭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便不再說話了。
現在想想,其實他對這個女兒的事確實不是很上心,甚至可以說還有點刻意疏遠和冷落。不過俗話說得好,十根手指也有長短之分,更何況他兒女眾多,就算再多給他十根手指也數不過來,因此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雨露均沾,人人平等,更何況還是這個血統不純的女兒呢。所以,這次要不是徐福出其不意地提起她,他恐怕真的一輩子也不會再想起這個女兒吧,就好像她從未來過這個世上一樣地,從記憶中抹殺掉。
但是如果,如果她真的吉人天相,能夠平安歸來,或許他可以嚐試著對她好一點,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昔日那個嗜血如命、好勇鬥狠的柴沭,經過歲月無情的洗禮後,如今已是一個麵容蒼老、疲態畢現的老人家,盡管他的衣飾依舊華麗,依舊氣派,但仍然難掩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
此刻的他正坐在禦書房的椅子上,垂首斂目,身心的疲累讓他再次想起了那個他以為已經忘掉的女兒,以及開始緬懷過去的時光,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