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135隻反派
顧矜霄在冷洛身上下了符咒標記, 之後就遠遠跟在容辰背後。
容辰甩開冷洛后, 繞了一圈, 果然又回到玉門關主城內。
當初雖然是他一劍殺哥舒文悅,但等守衛趕來的時候,容辰卻已經消失了,只留下拔劍對著屍體出神的冷洛,而且他還被容辰好奇之下順手掀了面具。
所以,玉門關發出去的通緝令上,只有一身黑衣神情冷酷的冷洛, 最多提一句還有一個疑似同黨的神秘人。
但容辰這個疑似同黨跑那麼快, 誰也沒有看見他的樣子。
此刻, 戒備森嚴重重排查的玉門關里, 容辰大搖大擺的走著, 遇到巡查的江南第一盟的高手, 一邊出示他的臨時通行令, 一邊還會笑嘻嘻的問幾句又怎麼了?
神龍忍不住說:【看不出這小怪物心理素質這麼好,沒心沒肺的。】
顧矜霄沒有說話, 只是遠遠跟著他。
容辰果然入住在玉門關都督府的客房, 因為他是麒麟山莊的三少爺,而林照月當初出現在玉門關, 是以麒麟山莊與邊關的物資交易往來為由。容辰自然也是都督府的貴客。
血魔死後,麒麟山莊吞併了原落花谷燕氏的部分產業, 其中就有礦業和武器鍛冶。
歷朝歷代的朝廷對鹽鐵的控制都極為重視, 但江湖勢大的時候, 官府也不能如何。
聰明的人便會選擇主動與官府合營,借個朝廷監管的名頭,互相配合一下,彼此面上過得去就行。內里如何,端看朝廷官員和江湖勢力之間的博弈。
這次林照月來玉門關,名義上正是運送這批冶鍊的軍需物資。
說起來負責押運這批貨物的,正是江南第一盟里哥舒家的鏢局,帶隊的就是大小姐哥舒茵。送完貨物,順道運一批關外美玉回江南。
結果,就遇到在那裡等著他們來,與江南第一盟有深仇的冷洛。
林照月作為閩王和皇帝的雙重間諜,鬼劍又是從麒麟山莊到的閩王、冷洛手中,很難說清楚他在其中做了什麼。
越是了解林照月,越是讓人驚嘆。
神龍表示:【鐘磬這個魔魅真的是很盡心盡責啊。當初融入了林幽篁,就真的是用生命在給林照月鋪路。不止是落花谷燕家的產業,那些被林變態收集血祭武器時候,一路滅門的門派勢力,他們的地盤後來也都盡被麒麟山莊吞併了吧。】
顧矜霄平靜道:「說得好像白帝城就沒有吞似得。」
不止麒麟山莊和白帝城,整個江湖說得上話的大門大派,少有沒有分一杯羹的。
神龍掙扎著狡辯了一下:【呃……不過,麒麟山莊拿的肯定是最多的。】
顧矜霄不置可否,只是說:「林照月是個目光很長遠的人,但凡這樣的人,吃相都不會難看,因為懂得用利益讓人與他站在同一條船上,最終不得不為他所用。一時的利益得失,他這樣的世家出身,未必會看在眼裡。」
通常這樣的人,越慷慨大方,付出的越多,所圖就越大。
神龍徹底無話可說,不開心地甩著尾巴:【明明是他把鬼劍給閩王的,他還騙你說不知道,又把琴娘小姐姐關起來,他這麼野心勃勃的,就算我喜歡他的臉,都有些害怕他。你怎麼還替他說話?】
顧矜霄看向神龍化身的戲參北斗,眸光微微一暖,伸手摸了摸它龍尾巴部分的燈籠檐角。
「我並非替他說話,他確實是個人物。麒麟山莊家大業大,先是林幽篁屠戮天下武林,后是林書意參與閩王謀反。任何一件事,上位者決策稍有不對,都足以讓一個百年世家消失在世界上。但林照月他才將弱冠,卻一路力挽狂瀾,逆風直上,非但無損山莊絲毫,甚至短短一年時間,就讓麒麟山莊煥發生機,隱隱回到百年前昌盛時候。」
這一點,神龍也不得不承認。
【他腦子是挺好使的。就是,感覺有點……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每次看到他溫潤爾雅,一臉清貴冷靜的樣子,行事手段卻越來越……就有一種不像對著活人的感覺。】
顧矜霄摸摸它,輕輕地說:「這是無可避免的。林書意已經把麒麟山莊放到了謀逆的一方陣營,林照月從始至終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跟著閩王一條道走到黑,要麼投靠皇帝,絕地反擊。兩條路都不好走。他贏得兇險,不過是勝在狠絕果斷。」
若是林照月對閩王不夠盡忠,謀反大業的過程中,稍有手軟不忍,不小心對外透露計劃,哪怕是暗示哥舒茵小心涉險,閩王也不會信任他。
若是林照月對付閩王的時候,功勞不足以洗刷林書意時代山莊對閩王的支持。事後,皇帝也不會容麒麟山莊。
行差踏錯半步,就是萬劫不復。
「他能在察覺到危局的一開始,就下定決定投誠皇帝,主動請纓去閩王身邊做卧底。將原本避之不及的禍事,轉化為掌控在自己手中,可以左右的局面。無論是眼界魄力,還是膽識智謀,都天下少有。」
神龍聽得目瞪口呆:【你,你這麼說得話,他也確實挺不容易的哦,是比較厲害了。】
顧矜霄唇邊似有若無的弧度,眸光沉靜深遠,從容淡漠地說道:「不過,他入局或許是不得已。鬼劍之事欺騙我,設計綁走顧相知,這兩件事卻不無辜。畢竟,閩王死後七日了,至今他也沒有任何要向我解釋的跡象。該算的賬,還是要算。」
神龍驚呆了:【我看你這麼欣賞,這麼懂他的樣子,還以為惺惺相惜呢,你怎麼突然就翻臉?】
顧矜霄看了它一眼,坦然自若地說:「一碼歸一碼。我向來很公平。」
呃……魔鬼的公平吧!
【那,容辰呢,我看你好像很喜歡這個小怪物,他又那麼聽他二哥的話,到時候你打林照月他肯定和你拚命。】
「你怕我打不過他?」
【嗯嗯嗯】,神龍連連搖頭,【我怕你下不了手。】
顧矜霄頓了頓,默然不語,只眸光微斂,認真地看著遠處捧著臉天真無聊的少年。
【看吧,不過我猜他可能不知道林照月做了什麼。他都無聊到數螞蟻了,也不知道去地下城裡陪陪琴娘小姐姐,肯定是不知道裡面的人是誰。這小怪物看著一副聰明樣,其實傻乎乎的。】
「他不是傻,他只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親人。」
神龍尾巴點點,突然靈機一動:【我有辦法了,可以兩全其美。】
一人一龍隱在戒備森嚴的都督府屋頂,往來的巡視的人卻好像視而不見。
自來春風不度玉門關,這裡一到日光西斜,便又重歸寒冷。
只有黃沙漫漫,黃土紛揚。
容辰無所事事消磨了一天時間,很快就到晚飯時間,聽到林照月今天是趕不回來了,他悶悶不樂地隨便吃了點。
傍晚練了一會兒劍,到了亥時三刻,就去草草洗漱睡了。
子時初,規規矩矩躺在床上的容辰,耳朵忽然一動,捕捉到門外一陣腳步聲。
他立刻貓一樣無聲輕盈地翻滾下床,一手穿衣一手拿劍。
順著細碎的腳步聲,悄無聲息追蹤出去,然後卻追蹤到了花園的湖水旁。
腳步聲消失了。
容辰卻劍眉一凜,神情意動。
這附近有個機關,二哥交代過他,不能讓任何人潛入裡面,因為有格外重要的寶物在裡面。
是有人闖進去了,還是二哥提前回來了?
容辰立刻開啟機關,湖底水位退下,露出一處淺層斜堤,石板掀開,露出一個通道。
他跳進去,很快水位重新恢復。
通道入口微微上斜,然後是一段上下波折,以防湖水倒灌。
很快裡面寬敞起來,露出一條寬闊的通道。
裡面伸手不見五指,卻毫不影響容辰視物,他伏地微微嗅了嗅,似是感覺到什麼,眸光狼一樣微微發亮。
立刻無聲躍起,向著一處方向快速追去。
神龍想到的辦法,就是讓顧矜霄主動現身,告訴容辰顧相知的事。
【如果他決定解開禁制放顧相知出來,那你看在他的面上,對林照月下手留情也就算了。到時候他也不會什麼也不懂,無腦護他二哥。若是他決定站他二哥,不救顧相知,到時候你應該也就不會捨不得揍他了。】
容辰很快閃到盡頭,那扇式樣反覆神秘的門卻緊緊關著,彷彿是死路盡頭。
他微微皺眉,神情冷峻,快速思考著。
二哥說過,裡面有重要的寶物,應該就是這扇門後面了。
現在看來嗎,對方還沒有進去,他只要守在門前,守株待兔就好。
想清楚了,容辰抱劍而立,斜倚背靠大門不動。
忽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睜大抬起,緊緊盯著來路盡頭。
來了。那個腳步聲。
真是膽大妄為,敢這麼不加掩飾地闖到他的地盤來。
一片漆黑中,天窗氣孔投下投影地面的月光,半明半暗。
遠處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一步一步,不緊不慢走來。
他走過的地方,天窗的月光和黑暗都趨他而來,空氣和光影彷彿莫名被扭曲,追隨著他,彷彿他是黑暗與影的本身。
逆光走來的人,籠著濛濛不清的月光,連那身晦暗稠麗的華服,都彷彿夜色褪下去暗紫新墨。
容辰臉上的警惕備戰神態,慢慢變成迷惑訝然。
他搖了搖頭,抬手遮了一下改變方向的月色天光,將那個人看清。
「顧莫問?你怎麼在這裡?」
那漫不經心走來的人,微微側首看他一眼,眸光自半闔的鳳眸流瀉,輕輕一觸就移開。
清冷從容的聲音,輕慢隨意地說:「顧莫問……你認識我?」
容辰莫名其妙地,臉上卻露出快樂的表情:「我當然認識你啊,我們是好朋友啊。哎,你不好好去找相知姐姐,跑這裡來幹什麼?這裡面是我二哥的寶貝,你不要打主意。難道你是找到相知姐姐了,來通知我帶我去找她玩的嗎?」
那暗紫衣衫的男人,臉上浮現出似有若無的笑意,淡不可聞,神秘有趣。
他輕輕地說:「不錯,我的確找到顧相知了。」
容辰開心笑起來,眼睛亮閃閃的:「她在哪裡,過得好不好,我好想她的。」
男人頜首,唇角微微翹起:「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可以親自問她。」
「好啊好啊,我們走。」容辰高興地去拉他。
男人自然地避開他的動作,腳下卻不動,微微抬著下巴,似笑非笑:「不是已經到了嗎?還要走去哪裡?」
「什麼意思?」容辰臉上的笑意漸褪,轉頭去看那堵關得嚴嚴實實的門。
他並不笨,實際上可以說很聰明:「你說相知姐姐在這裡面?」
男人不置可否:「怎麼,不相信?你可以打開自己看看。」
容辰回頭看他,神情微微凜然狐疑:「你不是想騙我開寶庫門吧?告訴你,我可沒有鑰匙,只能二哥回來自己開。再說,相知姐姐怎麼可能在裡面,二哥離開這裡快半個月了,如果相知姐姐在裡面,他怎麼可能捨得走這麼久,他好喜歡她的。」
不對,這麼說的話,林照月在玉門關的時候,那多時候找不到人,最後好像都是在這裡。該不會是……
那人看到容辰變了臉色,輕輕笑了,眉宇神情透著一絲心灰意懶似得漫不經心,一絲慵懶的輕慢愉悅。
「沒關係,你不想親自看,也可以去問他。聽,他回來了。」
容辰笑,剛想說你休想騙我,神情忽然一頓,的確聽到遠處機關開啟的聲音。
男人懶散地笑:「怎麼,怕我會穿牆術嗎?」
容辰一想,可不是,他都沒鑰匙進不去,這個人肯定也不信。
「二哥!」容辰叫著,箭一樣向著通道那一頭飛奔去。
留在原地的男人輕笑一聲,涼薄地嘆息一聲,說:「不過,我真的會穿牆術呀。」
他伸出手指,自上而下隨手輕輕一劃,清冷從容的聲音,似笑非笑,懶懶地說:「小兔子乖乖,把門打開。」
門並沒有開,紋絲不動。
他遺憾地嘆口氣:「看來真是不乖,算了,我自己來吧。」
暗紫色綉著白色流雲紋的衣袖輕輕一揮,就像揮開一道雲霧,他徑直走過去,消失在分開的雲霧裡。
那扇暗金色的大門完好如初,但門口的人卻已經走進去了。
林照月快馬加鞭,三天之內從洛陽到玉門關,未曾喝一口水,先來了這裡。
未料立刻便看到從裡面跑出來的容辰。
林照月略略倦怠的眉宇微凝:「阿辰,你怎麼在這裡?有人闖進來過?」
容辰點頭又搖頭:「我聽到腳步聲跟過來的,不過只看到顧莫問,他好像也不太像顧莫問,一直笑得怪怪的,說什麼相知姐姐在這裡……」
未等他話說完,林照月眸光瞬間銳利,快步向著密庫方向而去。
門口自然空無一人。
「咦,怎麼不見了?剛剛真的在這裡,他還哄我打開門,可我沒鑰匙。二哥來了他怎麼就走了?」
林照月抿了抿唇,取出一把銀色秘鑰,快速操作打開那扇門,他有不好的預感。
大門發出吱呀一聲,緩緩推開。
裡面是一個十米高的空闊大殿,疑似過去玉門關湮沒黃沙下的某個祭壇。
鎖鏈從中間撐頂的高柱里伸出來,牽繫著四周八八六十四個小柱。
在中間最高的柱子半空,層層鎖鏈架著一座玉棺,玉棺裡面躺著一個人。
現在,一個穿著暗紫色衣衫的男人,就坐在半空的鎖鏈上,左手的胳膊悠閑適意地撐著玉棺的邊沿。
「只要輕輕一推,就能將整個玉棺從上面掀下去。只要跺一跺腳,踩斷鎖鏈,玉棺也會掉下去。你說,是裡面的人醒來的快,還是封禁打破的速度快?」
那個人似笑非笑,上眼瞼微垂,自上而下俯視,彷彿一隻眯著眼睛的貓,眼底的眸光幽微又愉悅。
他生得俊美尊貴,彷彿端坐瓊宮玉宇,隨手操作眾生悲喜的神魔,果然與白帝城主顧莫問,生得一模一樣。
林照月素來泰山崩於面前而冷靜不動的面容,驟然失色,瞳孔驟然緊縮又無法抑制地微微擴張。
「你沒死?」沁涼的聲音極力平靜,卻不穩,一字一頓,叫破那個人的名字,「鍾、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