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40隻反派

  鐘磬帶著顧相知, 自林照月的眼皮下, 離開玉門關總督府下的密室寶庫,穿過幽冥的陰陽路,醒來就是閩越白衣教總壇。


  顧相知半闔了眼,眉宇清冷, 目下無塵, 被他放於高高在上的座椅上,精緻完美的面容清麗絕倫,似月下一庭新雪,無執無妄,清正空靈。


  鐘磬面朝著她, 步步後退去仰望。


  唇角高高揚起成愉悅的弧度, 桃花眼斂一掬瀲灧溫柔的月灣, 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目眩神迷, 屏息靜氣, 神魂顛倒。


  祭祀的編鐘敲響,兩旁白衣教的護法整齊覆掌心於心口。


  白衣斗篷下,暗紅刺青描畫的詭艷咒焰,從脖頸血管蔓延臉側,帶來神秘奇異的聖潔。


  他們的大祭司高舉雙手,清冷從容的聲音, 肅穆莊重:「拜見教主。」


  所有人跪伏於地, 齊聲祝禱:「拜見教主。」


  向著逆光看不清的高處, 那個隱匿在浮光中看不清的清影,宣告效忠。


  唯有一身黑袍紅衣的大祭司,離那個人最近,單膝跪地,一手握著座上那人霜雪一般的手,俯首虔誠的親吻手背。


  從高處俯視而下,就像金碧輝煌的廳堂內,沿階兩旁開滿白色的牡丹,花蕊處是黑紅交織的焰。


  最高處座椅的浮光下,唯一一朵黑紅色的妖花。


  鐘磬的眼裡浮現著愉悅有趣,慵懶輕慢,彷彿是個多麼有趣好玩的遊戲,眸光底下饒有興緻的快活,還有幾分孩子氣。


  他向後揮手,含笑隨意道:「下去吧,教主在與神明會晤,有本尊在這裡就可以了,不要擅自打擾。」


  所有人低頭頜首,無聲無息魚貫退出。


  富麗堂皇神聖莊嚴的廳堂,轉眼只剩下他,還有座上的人。


  鐘磬依舊屈膝半跪在顧相知面前,牽著她的手,偏頭用側臉去挨著她的手背。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不,是他。


  顧相知是男孩子啊。


  「顧矜顧矜顧矜……顧相知,」他輕輕地依戀地念著,目光流轉,好整以暇,自負自戀,「還有兩次,最多兩次,我就再也不用忘記你了。」


  那原本垂順的手指,抽離出去,半闔的眼睛緩緩睜開,垂眸靜靜地看著他。


  眸光清冷無塵,如同水天之間的心鏡。


  「你,你醒了。」鐘磬驟然驚喜,上一秒志得意滿的歡愉慵懶卻淡去,妖冶詭艷之態全無,眉梢眼角只剩清澈純然,甚至還有一絲溫柔的懵懂依戀,滿心滿眼都只有他。


  顧矜霄眼底縱有複雜深意,晦暗不明,那雙眼睛看去,卻是澄明空靈,毫無凡心雜念。


  「你曾是林幽篁?」


  鐘磬神情微動,眸光不避,薄唇微抿,輕輕含笑說:「我是,雖然不記得具體經過,但交易不會抹消。我是林幽篁。」


  「你化名鐘磬,與林照月做過交易,但他吞噬了你?」


  鐘磬遲疑,然後點頭,緩緩眨眼:「其實我也,不大記得具體經過,但是有這回事。不過,那時我……」


  黑歷史,誰知道當時的他是怎麼犯蠢,居然會被設計。


  「……雖然被設計不小心……但是其實結果很好。」


  遲滯的話語,圓過去后,變得順暢。


  「有他替我保留一部分靈魂作為中轉,再生起來就很快,比如這次閩王死後,我就沒有失憶,很快就能重新匯聚起來。」


  鐘磬輕輕一笑:「所以,我沒有殺他。」


  顧矜霄呼吸微微一頓,這個人是死了三次了嗎?

  「閩王是你,為什麼又被殺?」


  鐘磬毫不猶豫:「因為交易。他要造反,想要萬人之上,我自是替他達成夙願。不過,目的卻是給鬼劍注入能量。」


  顧矜霄眸光一凝:「三把鬼劍,哪一把是真的?白衣教要復活的三百年前的人是誰?」


  鐘磬微微訝然不解,眨了眨眼:「你不是,一直被林照月關在玉門關地底的陣法下嗎?怎麼知道有三把鬼劍,還有閩王被殺?」


  神龍傳來幸災樂禍的密聊:【看不出來,這傻乎乎的魔魅死個幾次好像還變聰明了,反應這麼快。】


  顧矜霄輕聲道:「顧莫問知道的,我都會知道。」


  鐘磬只是困惑,並沒有任何疑慮,立刻就接受了,眼眸沁著一點柔軟笑意:「原來如此,幸好我沒有牽連……咳咳,白帝城是嗎?以後,我絕不招惹。你剛剛是問三百年前是嗎?」


  顧矜霄頜首,眸光一瞬不瞬看著他。


  鐘磬眼裡的瀲灧微涼,像是倒影著刻骨的執念,晦暗瑰麗,他說:「那個人,是我。」


  顧矜霄的呼吸一瞬停滯,慢慢恢復,清冷的眸光漫不見底,靜靜地將他看入眼底。


  鐘磬也在看著他,眉眼的線條溫柔從容,執著迷茫:「是我,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只是某種程度上的投影,說我是魔魅也不算錯。真正的我,三百年前被燕家帶頭兵解封印。兵解我,困住我原身的法器,就是鬼劍。」


  他從單膝跪地的姿勢,緩緩支起身,從仰望的姿勢到平視,眉眼的神情慢慢染上幾分凌厲鋒芒,勢在必得。


  「你所說的三把鬼劍,都不是真正的那一把,其中有兩把是我製造出的假的。只有一把是某個人仿照真正的鬼劍製造出來的贗品。雖是假的,卻同樣擁有方士之力,可以為我所用。這把假的鬼劍注入足夠的能量,同樣可以使我復活。」


  顧矜霄是方士,而且曾經以真身作為鎮壓九幽無間至惡的法器百年之久,這番說辭,一聽就知道漏洞在哪裡。


  他看著鐘磬的眉眼沉靜不動,淡淡地說:「破解封印,只能找到兵解的法器。贗品的鬼劍也是封印過惡鬼的邪物,它只能收集惡業,何時有能力復活誰?」


  鐘磬一窒,瀲灧的桃花眼緩緩輕眨,眸光澄明三分無辜:「我不騙你,收集惡業就是注入能量,等到再有兩次,你就知道了。知道我沒有騙你。永遠不會騙你。」


  顧矜霄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那張與鶴酒卿極其相似的面容,卻是截然不同的性情氣質。


  「你跟鶴酒卿,是什麼關係?」


  鐘磬一瞬不瞬看著他的眼睛,他臉上的神情分明毫無變化,依舊溫柔澄澈,那一瞬整個人卻像是渡著妖冶詭艷的柔光,似笑非笑,晦暗深遠。


  「他是世外仙人,是此間最厲害的方士,我是妄圖復活的九幽至惡,還能是什麼關係?」


  鐘磬忽而恍然,彎著眼眸溫柔而笑:「差點忘了,相知也是方士,你會幫他阻止我嗎?」


  顧矜霄搖頭。


  鐘磬的笑容漸漸放大,歡愉隨眼波漫溢,溫柔入骨,呢喃低語:「你真好。」


  他俯身,手指撐在座椅,垂眸緩緩靠近被困在懷裡的人,眸光幽隱脈脈,眉眼鋒利淡漠的線條,卻溫柔成純澈痴然。


  顧矜霄垂眸看著他,眸光清冷,無心無情。


  鐘磬的動作便止住了,頓了頓,緩緩拉開距離。


  他的眼裡一絲迷惘寂寥:「我們,是什麼關係?我一直都在想你,看到你的時候,眼裡心裡就裝不下任何了。可你就在我面前,我很想親近,卻覺得中間隔著萬水千山,走不過去。你好像,並不像我對你這樣對我……你不喜歡我嗎?」


  「沒有關係。不喜歡。」


  鐘磬:「……」


  他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覺得心口一窒,堵堵的心塞。奇怪的是,心裡對這個答案好像並不感到意外。


  但眉宇之間還是漫上幽怨,緩緩眨眼,委屈地說:「你怎麼這麼直接啊。我這麼喜歡你,你好歹也可以說是朋友啊。」


  「因為不是朋友關係。」顧矜霄平靜地說,「和林幽篁是朋友的,是顧莫問。顧相知是被你欺騙要挾,用來引顧莫問現身。」


  鐘磬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徒勞眨眼又眨眼,欲言又止。


  「哈……顧、顧莫問?你哥哥?我……我為什麼啊?」


  「因為,他看著不像好人。」


  鐘磬:「……」


  不像好人,還是個強大的方士,好像,還真是他會找上的人。


  上次若不是閩王本就與顧莫問結仇,他說不定真的會去找白帝城合作。


  「……可是我,」他懵懂認真地說,「我喜歡相知啊。我記得的,記得很清楚。從我是林幽篁時候,就對你……」


  顧相知眉眼的神情,卻只能讓人想到無情無心。模糊性別的美麗,整個人便也像無關風月。好像連單方面的愛慕,也像是褻瀆。


  鐘磬的眼底便有一絲微不可聞的脆弱,面上微笑卻無邪溫柔,輕輕地說:「既然你對我無意,為什麼一直追查我的消息?你別否認,我都知道。你跟顧莫問一直在查鬼劍。」


  顧相知眸光清冷空靈,沒有任何感情:「三百年前,那個被封印的異人,很像我一直找尋的一個人。他對顧莫問有恩,我要找到他,還給他一樣東西。」


  鐘磬笑了,輕慢無辜,眸光瀲灧多情,卻反而什麼真意也看不穿。


  他深深嘆息:「我明白了,問題出在我什麼也不記得,等我復活想起全部,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那張和鶴酒卿極為相似的清俊面容,渡著冶艷漠然的邪氣,眼波溫柔冷冽,脈脈幽遠。


  「我想,應該是每次表明心跡以後,我的死去讓一切戛然而止了,才會讓你對我相隔萬里。」


  他淡淡一笑,退開幾步,斂眸頜首,優雅矜持的樣子,和鶴酒卿越發相似,卻比鶴酒卿多幾分神采飛揚的傲然。


  清冷從容的聲音,溫柔薄暖,也像極了:「是我的錯,是我自己要喜歡你的,怎麼能理所當然要求你跟我一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過去都不重要,我們從頭開始。我們有很多時間,這一次,先從朋友開始吧。」


  顧矜霄的眼底一絲困惑不解,鐘磬的樣子和鶴酒卿某一瞬有些重合。


  鐘磬卻已經恢復如常。


  他對顧相知伸出手,笑容神秘優雅,不帶絲毫情愫:「走吧。」


  「去哪裡?」


  「你跟我,我們一起去尋找那把,以假亂真的贗品鬼劍。」鐘磬唇角揚起,瀲灧的眼眸輕眨,「很快,你就能親眼看到,三百年前的我。」


  顧矜霄把手放到他手上:「去哪裡找?」


  「三千雪嶺,天道流。」


  ……


  鶴酒卿忽然發出一聲悶哼。


  黑暗裡,睜開的右眼灼熱如火,瞳孔深處的黑影彷彿下一瞬就要自裡面躍出。


  他緩緩閉上眼睛,抱緊身邊的人。


  「夏天的時候,太白之巔看雲海,約定好的。」


  「阿天喜歡我……顧矜霄喜歡鶴酒卿……我不會輸,不會輸……」


  他猛地睜開眼睛,不止是右眼紅焰燎原,黑紅輪轉,左眼沉睡的銀灰白瞳也在蠢蠢欲動。


  「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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