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有去有回
車上,明子辛一心開車,並沒注意到後邊的動靜,只是思考該怎麼和這女人搭話,問問新媳婦的事情。
邵渝則是冷冷地看著女人和那一地的蛇。
這些蛇類品種複雜,從無毒好吃的烏梢菜花到劇毒難救的銀環矛蝮,但這些蛇類此刻都彷彿遇到了蛇鷲加硫磺,細細立著身子嘶著毒牙縮到最角落,就差像人一樣瑟瑟發抖了。
女人也的表情瞬間空白,看看邵渝,又看看一邊開車的男人,整個人都有片刻的茫然。
直到邵渝瞪她一眼,冷冷道:「不把你掉下的東西撿回去么?」
陰冷的寒意瞬間浸入骨髓,女人似乎被嚇到了,急忙彎腰,手忙腳亂地把這些已經嚇僵的小動物們撿到籃子里。
邵渝更加不悅,最煩這種事情,沒辦法,他動物緣就是這麼差。從來沒有什麼動物願意靠近他,哪怕他用著省下來的肉勾搭村口溫順的大黃狗,也只會把對方嚇得屎尿齊流,引來更多人對他指指點點。年幼的他不死心的結果就是強行摸了一隻小狗把它嚇破膽死掉,從此他就再也沒有遇到主動靠近動物。
想到這,他又忍不住摸了一把黑魚,覺得它真是太可愛了。
黑魚看在蹭了網的份上,瞥了他一眼,沒有反抗。
邵渝心花怒放,又摸了一把,感覺自己也是有主子的人了,可以告別雲吸貓吸狗,成為人生贏家了。
黑魚見沒熱鬧可以看,游到車頭的標記上,繼續帶路。
邵渝這才幽幽轉頭,問道:「這位美女,你這些東西是要拿去賣嗎?」
「不、我,我就……」女人面色青白而恐懼,「我就是,不想讓你們過去。」
明子辛猛然剎車:「誰,誰不讓我們過去?」
他們這偽裝很不錯了,有本地人邵渝,掛的是本地牌照,開的是神村車五菱,背的是山寨相機,一般這種縣城下鄉去玩兩天農家樂的很常見,只要不亂走,根本不會被發現,要是開個警車出去,不出十分鐘,就會有人電話通知把該藏的人藏好,到時口風一統說沒見到人,神仙也沒辦法。
「不是啊,」那女人有些顫抖地道,「是讓所有人都別過去。」
明子辛熟練地安撫道:「你別怕,沒事的,我們可以不去的。」
女人看了他們一眼,突然拉開車門,以離弦之勢衝去,籃子都沒提走。
但明子辛干這行那麼多年,哪能不知道這些,早就已經把車門鎖死,在對方想要翻窗的前一刻死死扯住她的頭髮,熟練地將她壓住反手按上。
「不能過去——」她尖叫著拚命掙扎,「會死的,都會死的!」
面對這個精神明顯崩潰的女人,兩人都有些無奈,邵渝突然道:「你先在這問著,村子沒多遠了,我先過去看看。」
「我覺得這事邪門的很,我們先問清楚。」明子辛看了一眼陰沉的天色,「如果對方有準備的話,我們兩個搞不好就去送菜了,這位妹子,你冷靜一點,我們就是在走個親戚,不去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的聲音溫和又有磁性,帶著多年群眾工作的親和力,又不乏耐心,在幫對方理好頭髮,關好門窗后,花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讓這個女人冷靜了些。
那女人沉默許久,在邵渝讓她畏懼的眸光下,囁囁道:「我只是聽她的話,用蛇把人嚇走。」
「誰?」明子辛感覺有了突破口。
但無論他怎麼問,女人都只是一言不發,彷彿一根木頭,不願意再說一句話。
「那,要不,我們送你回去?」明子辛試探著問。
女人瞬間被嚇得發抖,整個人都縮到了座位里,眼看就要暈過去。
「看來明哥你是走不開了。」邵渝幫著把籃子拿出來,「這些野生動物按規定是要放生的,我就幫你做了,在這等我,我先去看看情況。」
明子辛也有些無奈:「行吧,帶上定位器,有消息隨時報告,我再問問看。」
邵渝點頭應是,下車先走。
天色陰冷,他按著記憶向前走了半小時,終於,看到一處兩米寬的泥土岔路,這種山路一下雨就極為難走,周圍又是山溝密林,一旦摔下去,也許一天一夜都不會有人發現。
錦山的平均海拔在兩千米以上,群眾工作超難做,靠近公路的山路還很好走,進到裡邊就越來越窄,每到這時,他就會羨慕地看著在懸崖上輕鬆游弋的黑魚,再努力走上去,這年頭有高鐵有飛機,看起來地球已經是一個村子了,但只有在車馬難通處徒步上半小時,城市裡的人類才會領略到地球的磅礴廣大,才會知道地圖上往往一公分的距離就是天譴。
翻山越嶺了三四個小時,他終於看到一處山腰的村落。
老棉村的位置在山腰的一處溪水口,邵渝沒有來過,但有黑魚帶路,他很快就來到目的地。
老舊殘破的數十座泥瓦房裡,人口明顯比戶籍登記上的要多,村口的木棉樹正是花季,血紅的木棉花打著旋從樹上落下,被幾個老人輪流撿著,將花瓣撕開,能吃的花蕊收進簸箕里。
邵渝的出現一下吸引了他們的視線。
「後生,你從哪來啊。」一名面上皺紋無數的老太緩緩走過來,上下打量著他,她的聲音里有濃厚的鼻音,讓人難以聽清。
「從西棉縣城過來的,想問下你們這裡有沒有山貨,我收一點。」邵渝微笑著地道。
「收山貨,你帶秤了么?」老太打量著他,懷疑的目光更濃了。
「當然!」邵渝一亮鑰匙扣,上邊掛著一個小巧的彈簧秤,「這東西比平秤還准,能稱六十斤,再多的就幫我抬下去,我車在下邊,有大秤。」
「這東西能行?」老太的老花眼無法看清細小的刻度,眼神滿是疑惑。
「當然,你們這肯定有秤,到時對下秤就知道了!」邵渝說的斬釘截鐵,他還不知道這些村民么,送山貨前肯定都是要先自己過一次秤的。
「行吧,你跟到來。」老太回去跟其它幾個老人嘀咕幾句,於是他們紛紛散開,各自通知去了。
跟著老太來到一間土屋,邵渝看著對方拿出了晒乾的木棉蕊、幾塊天麻、還有一罐雞樅油、老煙葉、山菇乾貨、雞蛋……
「雞蛋就不用了,不好拿也不好賣。」邵渝揮揮手,開始檢查木棉蕊,把裡邊有蟲眼的、生霉的一一挑出來,他手法熟練,講起價來更是毫不手軟。
「這天麻太小了,這次品,賣不起價,一百二最多了,雞樅油你看看才幾片……啥,你說裡邊油多,外面缺油么,外面油多到拿來燒火,雞樅才是最貴的!這瓶三十塊我收了,多的沒有……山菇也太雜了,野猴頭是正宗的,可惜太少,野蜂蜜就有點假了,你看這上邊的苔蘚,就是才沾了水喂上來的,一看就是你喂出來的家蜂,十塊賣不……四十拿不到拿不到,說破天都最多十五塊……」
隨著他的侃侃而談,周圍村民們的戒備飛快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其它的唇槍舌劍。
「這麻不小了,就是!」
「再大一點的城裡賣三百呢!」
「我有雞樅多的,你好多錢收嘛?」
「蟲草要不要?」
「野蜂就是這個樣子,你睜到眼睛說瞎話,你看裡邊還有蟲子……」
「就是嘛,你這也太少了。」
眾人七嘴八舌,就想多賣一點錢,各出奇招,紛紛團結一至,邵渝耗費了不少時間,終於把老太的山貨一百多塊收了。
這時,一個黑瘦的漢子突然捅他一下,低聲問要不要好東西。
「要先看是好好的東西噻。」邵渝眼睛一眯,低聲道。
「來嘛,你看了就知,保證是好東西。」漢子把他帶到旁邊一間屋子的後院里,拿出一隻木籠子,掀開上邊的麻布,豁然是一隻尖頭長尾,看到他后抱成一團球的穿山甲。
二級保護動物,實際已經瀕危,本土的已經功能性滅絕!這裡居然還有!
「說說看,是不是好東西?」漢子搓搓手,小心地問。
「三百塊。」邵渝給個一口價。
「你哄鬼哦。」漢子不幹了,「上次王六兒收這貨都是五百!」
「這太小了,不值錢。」這傻子被坑的真慘,邵渝皺眉,「三百塊,愛賣不賣,這玩意養不住又不好出手,你這更沒冰箱,想想看吧,我先去隔壁收貨了。」
漢子一臉不忿,看著邵渝走開,生氣地把籠子踢翻。
旁邊窗口,一張慘無血色的臉隔著窗框,悄悄地看著他,被他發現,立刻生氣地走去就是一耳光:「看什麼看,賤人,又想跑是不是。」
「剛剛你說鬼魂就在這裡,我沒看到啊。」邵渝小心地問了黑魚一句,繼續去下一家收貨,他得快點摸清這裡的地勢,找到人的話,也方便救走。
黑魚冷淡地甩了甩尾巴,不屑多說。
他繼續看著周圍,就在這時,天空一聲霹靂,大雨落下。
「這雨也太大了。」邵渝面露不滿,對旁邊的村民道,「這哪能住人,雨那麼大,我可不好出去。」
「就住我這裡,一百塊一晚,包晚飯,你看可以不?」村民問。
「你咋不去搶!二十塊,不能再多了,加晚飯三十,要管肉!」
討價還價后,三十五成交,管晚飯。
這時,邵渝的手機響起來,是明哥的電話,他伸手就接通了。
「小邵,剛剛收到的消息,你那邊山體垮塌,路斷了,你那邊沒事吧?」明哥著急地問。
「沒事,」邵渝看著四周瀰漫的穢氣,「雨停了,我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