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兼容並蓄
睡夢裡, 邵渝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條魚,魚身龐大、遮天蔽日,卻在一處狹小的空間里奮力挪移,用盡全身力氣,才從那細小的通道里擠出, 然而還來不及高興, 就被引力捕獲, 重重地從虛空中墜落下去。
它是想要自救的, 奈何身上有條巨大的傷痕撕開背脊,無法在這隕星般的速度里抽身轉速,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撞入一處完全望不到邊際的寬闊水面,將整個世界都撞的地動山搖, 一條巨大的裂隙被撞出,頭上的觸鬚生生碎裂墜落,繼而龐大的身體因慣性堵住了裂隙,劇痛蔓延, 失去了意識, 陷入一片黑暗。
當黑暗退去,他又來到一個小樹林里, 恍惚地看著周圍起伏的景色,感覺自己正被一件大衣包裹著, 被媽媽抱在懷裡奔跑。
風很大, 天很冷, 樹葉在寒風裡呼嘯著, 他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媽媽彷彿被這聲音驚到,猛然停下腳步,卻將他抱的更緊了些。
「媽媽……」他有些難受的掙扎了一下。
隨後,他被輕輕放在路邊。
「寶貝,在這裡乖乖的不要跑,」媽媽不算很美麗,但非常溫柔優雅,像柔和的珍珠,讓人想捧在掌心,此刻,她的眼角有淚水止不住地流下,「答應媽媽,在這裡等我回來。」
「嗯,我不跑。」他乖巧地點頭,在一塊小石頭上坐好。
「真聽話。」媽媽咬著嘴唇,別過臉去,她的神情是那麼痛苦,彷彿在做著最艱難的抉擇,最後又轉過頭來,「寶寶,媽媽不在身邊的日子,你記得,記得照顧好自己,無論以後發生什麼,都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去看病,也不要告訴別人你看到什麼,知道了么?」
他神情很困惑,但還是乖巧地點頭。
她痛苦地轉身,走的很快,甚至不敢再回頭看一眼。
他記得母親的囑咐,乖乖坐在那裡。
天漸漸黑了,周圍寂靜又可怕,他哭著等著,一步也不敢離開。
天漸漸亮了,衣角沾滿了露水,他又渴又餓,還是不敢離開。
媽媽怎麼還不來找他?
他等了好久好久,終於忍不住離開那裡,去找媽媽。
他問了很多人,很多鬼,有好心人給了他包子,也有人給他指路,讓他找到媽媽。
然而媽媽推開了他,罵他是野孩子,說她不認識他。
可是媽媽為什麼不要他?那明明是媽媽啊?
他在路上哭著,一輛貨車經過,一個長著六根手指的男人下車,左右看了一眼,伸手將他抱走,關上了車門。
「……居然是個有病的娃子,真是晦氣,好在看不出來,哭個屁啊,你媽不要你了!」
你媽不要你了!
邵渝猛然驚醒,一時有些恍惚,他已經很久沒想起以前了。
小的時候,他總是一次又一次想起媽媽離開的畫面,期盼著母親找到他。
後來當他離開家鄉,接觸到那些因病被遺棄的孩子,想起媽媽的話,才真的確定母親最後的話,就是要離開他。
鬼孩子……那些鄉親這麼叫他,連養父母也在這些的議論里對他越加嫌棄。
有那麼一次,他是甚至旁觀了邪穢害人,想用別人的不幸用來疏解痛苦,但是終於沒狠下心,出手救人,但對方不但不曾感激,反而覺得是他在驅使報復。
能熬過那段日子,也是因為死不了吧?
如果不是遇到明哥,他都不知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是一隻大鬼?。
「你在難過?」黑魚歪頭看他。
「夢到以前了,」邵渝抱著它,將頭擱在它身上,低聲道,「小時候,所有人都欺負我。」
「凡人便是如此……」
黑魚正要來一場人性的爭辯,就聽見邵渝補充了一句:「還夢到你掉進水裡,砸出一個大坑。」
黑魚一僵,把放在邵渝心口的半個尾巴抽出來,不悅地團成一團,居然一個不小心,讓他感應到自己的記憶了,不過還好,他只知道是魚,沒有人知道他單姜曾經這麼狼狽過。
「你醒了?」郝醫生在一邊問,「心口還痛不?」
「好多了。」邵渝坐起身,「我睡了多久?」
「三個半小時,沒什麼事我就沒叫醒你,」郝醫生看著手機視頻,隨手一指,「對了,這熊貓過來道歉了,你接不接受,不接受的話我攆他走。」
一邊的年輕軍官自帶椅子,坐在旁邊,聞言抬頭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你好,我是特殊部A組的隊長重周,先前的事情,很抱歉給你帶來傷害,但這其實是有原因的。」
說著,他簡單地講述了一下經過,大約就是已經發現了有內應,於是專門把倉庫人支開,就等內應出現下毒,然後將計就計讓敵人以為他們中毒從而反殺,再靠鳳閣主揣他們老巢,解決整個事情,當時想關邵渝只是不想計劃被打斷,也來不及細細解釋。
他說的邵渝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要不是黑魚為他出氣,也不會破壞這次計劃,是他太衝動了。
兩人在「非常對不起我不該亂來。」和「沒有非常對不起是我們先無禮的」再「非常對不起你沒有無禮是我先不該亂來」的謙讓中來往數次,聽得郝醫生不耐道:「好了,雷電才是最沒理的,你們都有理,快閉嘴吧。」
「說起來,這雷電可真不錯,」重周微笑道,「雖然傷了我們的人,但結果已經統計出來了,它極有針對性的,並不是按距離攻擊,而是靈氣值越高的人挨的越重,我們的人都是大多是依靠武器配合的低階,一個掛的都沒有,反而是那些強者比較慘,愛國你也別老嫌棄校友配不上你家動物,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樣動物更不容易被欺負不是么?」
「呵呵,你這視角真獨特,本事差也可以是好事了。」郝醫生鄙夷地看他一眼,轉頭玩自己手上的蛇,逐客之意溢於言表。
這是什麼情況?
邵渝默默退了一點,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新人有更廣闊的未來,這是事實無法反駁,」重周說到這,將目標轉向了邵渝,「對了,愛國有給你說以後的發展方向么?」
「請叫我郝醫生或者郝站長,如果你不想我轟你出去的話。」郝醫生冷冷道。
重周禮貌點頭,表示聽從,他總是這樣,事事留有餘地,讓人想發火也無從發起。
「發展方向?」邵渝一時有些困惑。
「靈氣潮汐來到后,目前的修行出現兩種分類,異能和修行,」重周拿出手機,打開大道之行APP,給邵渝解釋道,「目前研究表明,在靈氣濃度極高的地方,每個人因體質不同,體內的五行靈氣並不平衡,所以會出現控火、控水等元素異能,也有極少會出現空間精神系等異能,這種異能可以依靠訓練和資源進行強化,優點是見效快,訓練容易,威力大;缺點是手段單一、後續發展較受限制。」
「修行系就是從頭開始,用身體吸納靈氣成為循環,可以用各種道門手法如符錄法咒等加強,加強體質,它的好處是手段多樣、發展潛力大,後期威力強;缺點是學習時間長,見效慢,初期威力不足,而且受限於學生悟性,比如……」
說到這,重周隊長的目光一轉,舉個眼前的例子:「比如郝醫生,理論成績全校第一,實戰成績到現在都從沒超過三十分,偏科極為嚴重。」
郝醫生神色淡,語氣溫和,內容卻極是霸道:「那又如何,我現在坐擁萬千妖獸,何人敢和我一戰?你嗎?」
正說著,阿鷹推門進來:「什麼一戰,要打誰?」
來的早不如巧,重周又舉了一個例子:「再比如愛黨,他的到現在還每天背大道考點,理論考已經三年未及格,因為不像他哥有傑出成就可以破例,所以到現在都還沒畢業。」
躺槍的阿鷹瞬間就EMMM了,摸著鼻子坐到哥哥身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顯眼。
邵渝想婉拒,畢竟他有黑魚當老師,而且黑魚一直在慫恿他拜單店主為師,要是拜了外人,黑魚定是要生氣的。
「如果你想加強異能,我可以推薦你去我們學校旁聽專業的課程,若是你想修道,我可以推薦你去我師尊處學習,你可以考慮一下。」重周看出他的不情願,認真而誠懇地道,「古有傷仲永,如今靈氣復甦,大勢難擋,若是固步自封,未免可惜。」
這時黑魚也伸直了身子,托著下巴:「你可以去那學校看看,他們的靈氣研究挺有意思的,至於修道,呵呵。」
他太清之主,千年人仙,誰敢和他搶牆角——哼,自尋死路,吾必啖之。
邵渝於是點頭道:「那就謝了,我願意去學校里看看。」
他對此是真的挺好奇的。
「那稍後我會給你電子旁聽函,」重周微微點頭,溫和地拿出一隻文件袋,將一些證件銀行卡等拿出來:「這是愛國為你申請的編製證明和工資卡,我們已經給你錄入了系統,以後可以進入內網就是這個動態口令……」
郝醫生在一邊皺眉:「熊貓你撈過界了,這些該讓我拿給他吧?」
重周微微一笑:「因為還有這個……」
他拿出一張證件卡:「聽說你是協警,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兼職我們的動物小隊,這是我們的臨時隊友一卡通,擁有它,參加任務全憑自願,還可以有各種功勛可拿,你的異能剛剛蘇醒吧,發展潛力巨大,我們有專家小隊親自為你定製成長課程……」
「打住!」阿鷹一把提住重周的領子,神情嚴肅又凝重,「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老大的意思?」
「當然是我的意思,老大最近事情一大灘,這點小事顧及不上。」重周低聲道,「我怕有其它隊來挖人,所以先過來了。」
阿鷹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邵渝在一邊聽得一頭霧水。
阿鷹解釋道:「我們謝部長挖人能力比他的功夫厲害一萬倍,有他出馬我們肯定是保不住你的,所以鬆了口氣……雖然跟著老大前途廣,但很容易被帶溝里去的,你都不知道,我哥以前就是咱隊里的後勤治療,結果被老大一忽悠就自己開部門,我們已經斷奶兩年半了……」
「你不是一直嫌棄我毒奶嗎?」郝醫生摸著自家的蛇冷冷道。
「飲鳩止渴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阿鷹努力維護著隊長和哥之間那紙一樣的友情,生怕被風一吹就飛了,雨一淋就糊了。
邵渝看著他們鬥嘴,心中略羨慕,悄悄抱緊黑魚,這才感覺自己不再是單身狗,面是已經找到主子的成功人士了。
黑魚則拿著手機上的APP翻看:「這種特殊的研究挺稀奇的,理論看起來還有點道理,你回頭去把他們所有的資料都給我下下來,最好再找一個導師教你……」
「你不是讓我拜單店長為師嗎?」邵渝略困惑,「他不像那麼大方的人啊。」
黑魚尾巴一僵,羞惱道:「他哪裡不大方了?和你討價還價那是生意,有我在,你明明賺到了!再說了,學無先後達著為師,我要你學完他們的知識,再帶回來加入我太清的道法之中,兼收並蓄,繼古承今,發揚光大,這才是我輩修士所為,懂么?」
「懂了,」邵渝乖巧應是。
不就是偷師么,直說我又不會反對,大魚死要面子性格,還真和單店主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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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並沒有什麼特殊情況發生。
雖然在場的諸國人類英雄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但妖魔鬼怪們彷彿都被剛剛那通劫雷下破了膽子,再沒有一個冒頭,甚至遠一點來的圍觀的都沒有。
當最後的檢修完成,在緊張的倒計時點火里,依然沒有任何狀況發生。
大雨里的火箭啟動引擎,緩緩奔向天空,那點時間裡,邵渝和黑魚都忍不住伸長了去看。
天空看不到了,就全去看APP的直播。
在這場只有少量人觀看的直播里,火箭順利突破了大氣,爬升到縫隙上方,一級分離,帶著隕石的衛星全速點火,撞進了那宛如瀑布的裂隙中。
旁邊的監控衛星立刻補上了缺失的畫面,在裂隙中,一塊潔白的小點在虛空中迅速擴大,息壤一般蔓延,像塗抹在畫布上的油彩,將那有十幾公里的巨大裂縫染成白色,隨著縫隙堵住,高速的水流漸漸變細變小,最後完全消失。
失去了高空的巨大補充,盤踞在天空的積雨雲也開始減少,最多過一天,便能消失。
這次大災,終於還是擋住了。
那一瞬間,無論是高層還是小兵,幾乎同時歡呼起來。
邵渝也忍不住抱著黑魚轉了好幾個圈。
黑魚悄悄鬆了一口氣,還好,事情勉強控制住了,但那點小骨頭支持三年頂天了,還得快點拿到功德取回身體,這幾天和邵渝膩在一起,感覺都懈怠了——想到這,他立刻催促邵渝兌現承諾。
說好的給我介紹功德鬼呢?
邵渝表示回頭就帶他去找,並且陪著他吃了兩局雞來安慰,遺憾地是第二局他們遇到神仙打架,兩個掛逼狹路相逢,人物自動鎖血瞄準、飛天遁地、穿牆透視,打的黑魚生氣地想順著WIFI過去啖了他們,最後乾脆回摔手機回心臟休息了。
關掉遊戲,邵渝也接到重周發來的道教大學電子旁聽函件,順著內容指示,他下一個天行大學的學校的APP,填寫自己賬號,輸入旁聽驗證碼,再做了面部實別認證,這才進入了軟體主頁。
下一秒,他的臉色僵住,顫抖的指尖再拿不穩手機,滑落下來,卻又被他慌忙接住。
反覆平息了呼吸,他緩緩打開剛剛的頁面,看著那首頁的第一個學校新聞。
《不忘師恩——忌辰十五年,全校師生展開祭奠創校人活動》
為首的大幅照片上,知性溫柔的女子神色肅穆,與十五年前的記憶重疊,化成無數雪水,將靈魂一起封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