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
他說起這些事情來神色異常平靜, 好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人販子將他賣得很遠，那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天高皇帝遠，連警察都管不到那片山溝溝里去。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在很多情況下是沒錯的, 那個村子很窮, 外面的女人基本上沒有嫁進來的。村裡的光棍想要娶媳婦了基本上都是拿出積蓄從認識的人販子手上買個黃花大閨女生兒育女, 自然也有買孩子的, 不過像秦肅那麼大的男孩很少有人買, 因為有記憶了, 養不親。
所以他當初賣出去的價格很便宜。
小山村裡對於從外面拐騙回來的想要逃跑的女人孩子只有一個處決方式——打斷他們的腿。村民們對此司空見慣, 整個村子又姻親相連, 所以不會有人救他。
秦肅年少早慧, 知道他現在腿斷了，逃是不可能逃出去的。與其在這吃人的村子里痛苦消磨時光, 還不如一了百了。
男孩的思想異常純粹, 他對死亡沒有什麼深刻的了解, 拽著養父衣服滾下去的時候便異常乾脆利落，山道上正勤勤懇懇跟在小三輪後面的人尚且反應不過來, 一大一小就滾進了滔滔林海, 滾落無底的深澗之中。
秦肅原以為自己會死，結果他卻醒了，他是因為臉上的潮濕醒的。
睜開眼睛, 秦肅就看到一隻神采奕奕皮毛光滑的大黃狗正吐出鮮紅的舌頭舔他臉。
他命大, 跌到山崖下的那條溪澗里, 沒有死，可是整個人渾身的骨架也跟被拆了重做一樣，連抬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了。小秦肅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分不清狼與狗的區別，但是在這麼一處深山老林里，他以為自己遇到的是狼。
「狼」直接用牙齒叼住了他脖頸附近的衣服，把濕淋淋的他一點一點從溪水裡脫了出來。
小秦肅很絕望，摔死不行嗎？非要在醒了以後發現自己只能做一頭狼的口糧？
「狼」的氣息噴洒在他臉上，小秦肅就像個破布娃娃般，只剩下朦朧的意識，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由著「狼」咬住他的衣服在山林中穿行，帶刺的灌木叢刮破他的衣，劃破他裸露的皮，所及之處無不是火.辣辣的刺痛。
終於到了目的地，小秦肅再度艱難地睜開眼睛，他覺得自己可能會看到一窩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然而一睜眼看到的卻是四處漏風的山神廟。
山神廟裡有個泥塑雕像，就是廟裡供奉的山神。
「狼」朝泥塑雕像「汪汪」地叫喚了幾聲，然後小秦肅就看到一幅徹底毀滅他世界觀的情景，那個泥塑雕像身上的黃泥撲簌簌落了下來，搖身一變，變成了個白髮蒼蒼的鬍子老頭形象。
他以為自己是看到了神仙，後來才知道，那位老人就是當時的妖府司府君。
聽到這裡時，郁蔓不由好奇地問了句，「前任府君救了你？那他現在人呢？」
秦肅的眉眼中終於隱隱有了波瀾，「死了。」
郁蔓剛拋出個問題就撞上了鐵板，原有的問話也問不出來了，「節哀。」
秦肅勾了勾嘴唇，「事情都過去了。他死以後，將點蒼鏡留給了我，妖府司交由盤桓代管，盤桓你見過一次的。」
盤桓就是當初那條跟在秦肅身邊的大黃狗，很有可能也是救了他的那條狗，同時也是妖府司的執掌府君，郁蔓還有點印象，就點點頭。
談起盤桓時，秦肅的神色也柔軟了不少，「他現在就在點蒼鏡里修鍊等待化形，應該就要出關了。」
郁蔓這些日子陸陸續續也了解到一點事情，在妖界，成妖的契機就是你靈智初開的時候，這個時候是最重要的。在剛生靈智到化形的那段時間，就是屬於妖界的童稚期，渡過化形劫難，譬如說胡麗她們，方才是大妖怪。
郁蔓皺起了眉頭，「怎麼你們這妖府司的府君輪到一隻未化形的妖怪來說，照理來說，他不就是個孩子嗎？」
秦肅驀然一頓，想起了幾個月前自己不小心給挖的坑，坑是自己挖的，含著淚也要填完。秦肅悻悻解釋，「盤桓以前也是大妖怪，但是跟著家師時遭遇過重創，修為大退，只能重新化形，他的舊傷到現在都還沒好。」
說起盤桓受傷這事時，秦肅輕輕地皺了下眉，只那麼一下，很快就又放平。
聽完來龍去脈以後，郁蔓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這鏡子確實是個好東西。」
別的不提，在裡面待上一年，外面才過去一天的功夫。難怪秦肅身上有如此雄渾的靈氣，且又乾淨純粹，仔細嗅來，可不是染上了這點蒼鏡里的味道？
畢竟以這點蒼鏡的尿性，雖然秦肅也才二十幾歲，但是人家的修為可能已經有數千年之久了，起步就高出人家一大截，叫人不得不服。
問題來了，點蒼鏡放在哪都該是件絕世之寶吧，秦肅就這樣大喇喇地展示在她面前，到底是他人傻？還是他真的這麼相信自己。
不過郁蔓本人不屑於施展些蠅營狗苟的手段，她喜歡明刀明槍的來，這點蒼鏡再好又如何？反正跟她無關。
郁蔓微抬下巴示意道：「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把點蒼鏡泄露出去。」
秦肅啞然，「我完全沒有這個顧慮。」
郁蔓十分固執，「我有，你既然給我說了你的秘密，那我也向你交個底，咱們就算徹底扯平，以後各自保密。」
秦肅有點無奈，「實在不用。」
郁蔓徑直開口打斷他，「我並非此界中人，相信你也看出來了。」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還不會聯想到奪舍這件事上去。但是秦肅是誰，從小就跟妖府司打交道，各路奇葩都算是司空見慣，別人想不到他的事，他會聯繫上去。
更何況郁蔓自從被毀容以後壓根就像換了個人，她也從不遮掩，仍舊以自己的方式孤傲地活著。哪怕粉絲們都在微博討論郁蔓正在轉變風格，微博上與粉絲的互動日益增多，時不時就轉發條錦鯉，每個星期還會額外從評論中隨機選取個粉絲算命，她的微博粉絲數量現在已經突破了三千萬，其中大概有兩千萬還把她當成娛樂明星看待，另外一千萬徹底把她當成了神婆，開口閉口就是「大師，我最近姻緣有點不順，請問如何化解？」
郁蔓當然從來沒有解答過，她只是偶爾會心血來潮給自己看得順眼的ID指點下迷津罷了。
很明顯，秦肅先前也做過類似的猜測，只是眼下聽到郁蔓親口承認，他還是有點觸動。
「我死了，死後漂泊，遇到了郁蔓，她正好也死了，我們兩個有了筆交易，我便佔了她的身體，代替她活下去了。」
報仇倒是好說，成為演技咖這種事情未免太過為難她了。可答應了人家的事情又不得不做到。
要她降妖捉鬼她分分鐘拿下，可是要她逢場作戲虛與委蛇，她實在是應付不過來。
秦肅很顯然也是個好奇寶寶，沒忍住問了，「你是怎麼死的？」
提起當年自己的死亡時，郁蔓已經沒有先前那種憤懣了，反而異常風輕雲淡，「眼神不大好，認了個心眼小的人做主子。其實本來要認的是他弟弟，不是他，但他弟弟調.戲我，我便一杯鴆酒把他弟弟給毒死了。原本看他脾氣心性都好，沒想到最後走眼了。」
……
秦肅的聲音有點艱澀，「毒……毒死？」
郁蔓的神色有點冷，「他只見我一面，就把我搶到他家，要我做他小老婆，我氣一時不順，乾脆把他毒死了。」
其實只是因為當時她身體不大好，動用靈力恐怕會損傷自己根基，遇到登徒浪子時，恰好兜里還有點葯，郁蔓就乾脆利落地下到酒里餵給他喝了。
只是等那人死了以後她才知道，這人原來是大周的三皇子，也是紫薇帝星，此人日後有蓋世功德非凡成就，只是私德不修，最好美色。沒想到他的滿腔才華尚未展開，就徹底栽倒在「美色」這兩個字上面……
因為三皇子的死亡，郁蔓跟小師弟被通緝，她不得不隱姓埋名，為了保全自身，後來又投靠了二皇子。
她生前幾乎只做好事，乾的唯一一次壞事，就是殺了那麼一個人。因為殺了這麼個人，她先前的福氣全部折損，此後終身都在為此賠罪。
可她確實不服，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是那個紫微星未免太過不拘小節，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搶擄民女，還大言不慚要她做他的通房？哪來的臉面？
即使後來知道這位是未來的天下之主，郁蔓也從不後悔鴆殺了他。
秦肅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身上一哆嗦，可能是天變了，有點冷了吧。
交換完信息以後，郁蔓自覺滿意，再度眼饞地瞥了眼這點蒼鏡，還是毅然決然地決定要告辭離開。
今天魏繁霜在她來時給她發過消息，待會晚點時候要去洽談《半凝香》的合約事宜，導演在晚上六點鐘的時候到，她萬萬不能遲到。
現在是下午三點鐘，還有點時間，只是她心裡實在是沒底。
《半凝香》是宅斗故事，講述一位美貌善良的制香女依靠一身絕好制香術從鄉下女子中脫穎而出，受到她未來夫君的青睞，力排眾議把她娶進深宅大院后所遇波詭雲譎的故事。有寵有甜，也有陰謀和觸目驚心，所以這本小說在當初才能大火。很明顯，此類角色跟她先前飾演過的嫵媚花瓶完全不同，而她壓根就沒有半點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