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村長住在村子南邊，位於主幹道邊上，又靠近通往小鎮的路口，良好的地理優勢讓陳美玲和裴玉在門外著實眼紅了好一會兒，一時間心裡更加堅定了要把那兩套破爛房子甩給裴伊的想法。
打死她們都不會搬去那個「垃圾場」的，那種地方只適合像裴伊父子這樣一窮二白又無家可歸的人。
裴伊神情冷淡地瞥了眼把心裡所想全部寫在臉上的陳美玲和裴玉，眼底不由得流露出幾分譏諷，在幾個跟隨而來的圍觀村民的注視下，牽起裴團團的手走到村長院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村長對於昨天裴家的爭吵有所耳聞，也聽說了裴伊想到他這裡公證的消息，只是沒想到陳美玲和裴玉會這麼快就答應下來，要知道這兩個牙尖嘴利的女人可沒那麼好說話，若是她們不願意的話，哪怕裴伊把刀比在她們的脖子上，她們也不見得會過來。
不過很快，村長就知道了陳美玲和裴玉這麼積極主動的原由，當即把詫異的目光投向陳美玲和裴玉。
沉默了許久，村長才悶聲開口道：「裴伊在外讀書對村裡了解不多，你倆總該知道你們那些東西究竟值不值十五萬吧？」
陳美玲的臉色不太好看，尖聲尖氣地反駁：「這些要求可是裴伊自己提出來的，關我們什麼事？而且我們昨天晚上已經商量好了，兩套房一塊地再加一萬塊現金抵了所有債務，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現在反悔老娘可是不認的。」
說完陳美玲把兩邊袖子一撩，頗有種要干架的姿態，這市井潑婦般的言行舉止讓村長的臉拉得老長，狠狠吸了兩口老煙桿，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把視線轉向從進門起就沒怎麼說過話的裴伊：「不再考慮一下嗎？」
「謝謝村長，我已經考慮過了。」裴伊翹了翹嘴角，臉上帶了些笑意，漆黑的瞳仁里是一片漠然，他說，「堂哥和堂姐還要養家糊口壓力很大，他們能給出來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真是傻孩子啊……」村長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礙於陳美玲和裴玉以及守在門口那麼多村民在看著，只得將已經涌到喉嚨里的話咽了回去。
公證書一式兩份，不僅有村長的簽名，還要三個當事人在上面按手印。
拿到公證書後，陳美玲和裴玉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儘管裴伊表面上沒什麼變化，內心卻是徹底放鬆下來，向村長道了謝后，他便牽著裴團團離開了村長家。
外面站著幾個正在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的村民，他們圍觀了全過程，顯然也知道裴伊剛才完成了一筆多麼不划算的交易，只是沒有人願意平白無故插手別人的家事，還可能惹得一身騷，因此除了對裴伊報以同情的目光外，村民再沒有其他行動了。
裴團團是個聰明孩子，該他安靜的時候絕對不會發出一點鬧騰的聲音，從進村長家裡到現在往回走，他都默默拽著裴伊的手指，邁著小短腿踉踉蹌蹌跟在爸爸身旁。
直到一陣咕嚕聲響起——
裴伊低頭去看走在旁邊的小蘿蔔頭，只見裴團團把另一隻手放在肚子上搓了搓，眨巴著眼睛抬頭望向裴伊，小臉上的表情有些委屈。
「爸爸，你餓嗎？」
裴伊這才想起他們一大早就去了村長家，匆忙得連早飯都沒吃，此時已經接近中午，恐怕裴家不會再準備他們父子倆的飯菜了。
「有點餓了，你想吃什麼？」裴伊蹲下身對裴團團伸出手，裴團團瘦小的身體順勢偎依過來，兩隻小手搭在裴伊脖子上，裴伊扭過頭就對上裴團團那雙漂亮的茶褐色雙眸。
裴伊霎時一怔，不知怎麼的，這一刻他腦海里竟然浮現出薄謙的臉。
「爸爸爸爸爸爸……」裴團團半眯著眼睛，在裴伊懷裡咯咯直笑，「爸爸想吃什麼，我就想吃什麼。」
稚嫩的聲音把裴伊從回憶的泥沼中拉□□，他笑著揪了揪裴團團的臉：「想吃肉包子嗎？」
「肉包子！」裴團團的眼睛瞬間亮了幾度，小雞啄米般地點頭，「想吃，我想吃肉包子，熱乎乎的肉包子。」
說著，裴團團已是一副饞得慌的樣子，摟著裴伊的脖子眼巴巴地望著他，那小模樣極惹人憐，裴伊低下頭在裴團團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小傢伙似乎沒想到自己爸爸會突然做出這麼親昵的舉動來，瞪大雙眼愣了很久，忍不住哈哈直笑，兩隻小手捧起裴伊的臉，在他鼻尖上落下一個鄭重的親吻。
村裡只在趕集的時候才會有人從家裡做了饅頭包子來賣，平時有人想吃的話只能自己去鎮上買，從村裡到鎮上需要坐一輛老舊的大巴車，八塊錢一個人。
裴伊和裴團團在車站等了半個小時才等來大巴車，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好，沒買票的裴團團只能蜷縮在裴伊懷裡。
司機正要啟動車子，忽然聽到後面傳來一陣呼喊聲，等了約莫半分鐘，就見一個年輕滿頭大汗人氣喘吁吁地跑上車，那人嬉笑著跟司機打趣了幾句，隨後準備找個位置坐下，他的視線無意識在車內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角落的裴伊身上。
周柯宏面露喜色，扶著座位走過去一屁股坐到裴伊身邊：「好巧，你去鎮上呢？」
裴伊一隻手摟著趴在他胸口昏昏欲睡的裴團團，一隻手撐著下巴眉頭緊鎖看著車窗外，聞言轉過頭與周柯宏笑得陽光燦爛的臉對視，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不然這輛車還能去其他地方嗎？」
「也是。」周柯宏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們去鎮上做什麼？」
裴伊答：「吃飯。」
周柯宏很是詫異，有點不能理解：「去鎮上吃飯？鎮上的消費可不便宜，你們隨便進家餐館點兩個小菜就是十多塊，還不如自己在家裡弄飯吃。」
裴伊搖了搖頭:「我們沒有家了。」
「……」周柯宏突然想起來的路上，兩個婦人在路邊議論的內容，頓時如鯁在喉，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半天才吶吶開口，「對不起啊裴伊，我忘記你已經和他們分家了。」
裴伊不甚在意，反問：「你呢？」
「我侄子班上要開家長會，但是我哥嫂在田裡的活兒還沒做完呢，只有我來代替他們去了。」
緊接著周柯宏又說了很多鎮上的事情，他知道裴伊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說不定剛下大巴車就找不到方向，於是他提議先把裴伊父子帶到餐館吃飯，讓裴伊在餐館里等他開完家長會，再一起去鎮上逛逛，有周柯宏這個會認路的人在，裴伊也不至於在找路上浪費太多時間。
裴伊正有此意，找了家賣肉包子的店坐下，睡過一覺的裴團團又開始活蹦亂跳起來。
「哇，爸爸你看，那裡有好多包子呀！」裴團團指著放在店門口的蒸籠，滴溜溜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裴伊捏了捏裴團團的臉蛋，問道：「想吃幾個包子？」
裴團團掰著手指認認真真數了一下，朝裴伊比出一根食指，還一本正經地說：「爸爸我們沒錢啦，我只吃一個肉包子，祖奶奶說了爸爸好瘦的，爸爸要多吃點才行——」說完小傢伙又掰著手指頭數來數去，然後比出三的數字，「爸爸吃三個肉包子吧。」
周柯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彎腰對裴團團說：「想吃幾個包子儘管問那個姐姐要，周叔叔請你和爸爸吃。」
這下裴團團又犯難了，皺著眉頭想了許久才得出結論：「就我吃兩個肉包子好了。」
周柯宏忍俊不禁，輕輕揉了揉裴團團柔軟烏黑的頭髮，臨走前點了兩籠包子和兩碗稀飯並提前付了錢。
這家餐館是鎮上隨處可見的蒼蠅館子，環境衛生不過關，兩個年輕的女店員忙完后就躲到收銀台後面嗑瓜子聊天，彷彿看不到半空中嗡嗡嗡飛來飛去的煩人蒼蠅。
裴伊拿紙巾把筷子擦拭乾凈，再遞給裴團團的時候發現小傢伙直接用手抓起包子，一邊呼著氣一邊滿臉幸福地咬了一口，他的眼睛亮如夜空中的星辰，口齒不清地對裴伊說：「粑粑，肉包子猴猴好吃呀！」
裴伊把筷子擱到一邊，慈愛地看著裴團團：「好吃你就多吃點。」
吃完飯後在餐館里等了快一個小時，周柯宏的身影才出現在餐館門口，他身邊還跟了兩個衣著打扮都比較講究的婦人，婦人各自帶著個半大的男孩。
從進店開始直到在裴伊對面坐下，兩個母親都沒有停止過對自家孩子的責罵，周柯宏尷尬的勸了一會兒，沒有絲毫用處，他只好打了個招呼后拉著裴伊和裴團團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還不是G市高中收學生的條件越來越嚴苛了，鬧得家長們人心惶惶的，聽說明年要另考語數英，但是鎮上英語老師教學水平不行，今年英語考及格的學生只有四十多個。」周柯宏唉聲嘆氣地抱怨了一陣，才突然想起裴伊說的事情，「對了，你剛才說你要在鎮上租房子是怎麼回事？」
裴伊說：「租來住，我打算搬到鎮上來，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