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裴伊和裴團團在鎮上吃了午飯才慢騰騰回到村裡,這個時候裴遠東和裴玉已經準備好一萬塊錢現金和幾袋大米乾糧在小院子里等他了,見父子倆從外面走進來,手裡還提著一袋糕點之類的吃食,裴遠東的臉唰的一下就黑了。
他們兄妹倆頂著太陽在院子里等了這麼久,結果裴伊還有心情帶著他兒子在鎮上晃一圈才回來。
裴遠東心裡很不爽,可是顧忌到住在隔壁的鄰居能輕而易舉聽到他們的說話聲,本來已經涌到嘴邊的那些帶刺兒的話又悄無聲息的咽回了肚子里,待裴伊牽著兒子走近后,他還是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問了一句:「去鎮上買東西了?」
「不然呢?」裴伊冷淡地反問。
「鎮上的東西那麼貴,你還不如到王大嬸家裡去買現做的餅子,可比你大老遠提回來這麼一袋子要划算得多。」裴遠東酸不溜秋地盯著裴伊手裡的塑料袋,其實這家糕點在鄉鎮上都挺有名的,價格偏貴,裴遠東嘗過幾次鮮沒捨得多買。
連他都捨不得買的東西,裴伊卻一買就是這麼一大袋,裴遠東瞧著眼紅,同時心裡頭又夾雜著一股幸災樂禍的情緒。
一萬塊錢不是筆多大的數目,看裴伊身上也應該沒多少存款,況且現在他連一份像樣的工作都沒有,還要養活他自己和孩子,照這樣大手大腳的花費下去,恐怕過不了多久就喝西北風去了,到時候看他怎麼辦!
裴伊瞥了眼把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的裴遠東,嘲諷道:「再怎麼貴也沒有你兒子要買的遙控賽車貴吧?」
「……」裴遠東瞬間被堵得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嘟囔著說,「小孩鬧著想要,我這個做家長的總不能吝嗇到連個玩具都不給買。」
裴伊拿著鑰匙咔擦一下把房門打開,聞言轉過頭用意味不明的視線打量了裴遠東一番,嗤笑道:「所以你家兒子是個孩子,我兒子就不是個孩子了?幾百塊錢的玩具隨便買給你們兒子,我兒子想吃些糕點還要被你們說浪費,難怪在這裡生活了兩年多,我兒子身上一兩肉都沒長,原來都長到你們兒子身上去了。」
這話說得一針見血又條條在理,裴遠東和裴玉想反駁都找不著合適的話。
此刻裴遠東的表情幾乎可以用陰森可怖來形容,黑豆般大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裴伊,他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前不久還悶聲不吭習慣了被欺壓還不會反抗的裴伊為何一夜之間就變得這麼伶牙俐齒。
這樣的改變莫名讓裴遠東感到恐慌,就像是一件本該掌控在自己手裡的事物突然間脫離了控制,突如其來的變化還裴遠東一時間難以適應。
裴玉見裴遠東的情緒有些失控,忙不迭上前把他拽到身後,隨即朝裴伊擠出個虛偽的笑容,拿出準備好的一萬塊現金遞給裴伊:「這些錢你就收著吧,以後孩子還有那麼多需要用錢的地方。」
裴伊似笑非笑地看了裴玉有些時間,才一聲不吭接過錢。
裴玉被裴伊嘲諷的眼神看得面紅耳赤,心頭的火氣蹭蹭直往上腦門躥,但更多的還是心虛和慶幸,只要能趕緊把這件事解決了,稍微忍一下也是值得的,這麼一番自我安慰后,裴玉好歹是壓下了那股子怨氣,指了下堆放在門外的大米乾糧假情假意地說:「我們還準備了些大米和臘肉香腸等東西,你一併收起來吧。」
「搬進來吧。」裴伊說完牽著裴團團進了屋。
留在外頭的裴玉則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陰鬱的目光在裴伊後背上徘徊了一圈,最終還是決定忍下這口氣,對裴遠東揚了揚下巴咬牙切齒地說:「哥你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東西給他搬進去呀。」
裴遠東和裴玉的肚子里都窩著火,耐著性子把大米乾糧搬到裴伊指定的位置,氣喘吁吁地擦了把汗,卻看見裴伊那廝翹起二郎腿悠閑地坐在桌前,正拿著一支筆心無旁鷺地教裴團團寫字,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宛若他們從頭到尾就是兩抹空氣似的。
裴遠東和裴玉:「……」
裴玉眼睛里的火花幾乎要迸出來,天知道她費了多大的勁兒才壓制住自個兒的暴脾氣,扯著嗓子故意咳嗽兩聲,裴伊這才後知後覺注意到他倆的存在。
「搬完了就走吧。」裴伊低頭看裴團團寫好的字,頭也不抬的語氣冷淡道,「慢走不送。」
裴遠東被裴伊傲慢的態度氣得差點吐血,回想到今天發生的種種憋屈的事情,他連把裴伊掐死的心情都有了,臨走前他惡狠狠地瞪著裴伊撂下狠話:「既然你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那麼從此以後我們各不相干,你在外面餓死也好凍死也罷,都不要再回來找我們了,也別想再踏入我們裴家大門一步。」
這番話乍一聽是要與裴伊劃清界限的意思,其實更深層次的含義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後這棟自建房的分配不再有裴伊和裴團團的份,哪怕這棟房子是裴伊父母出錢修建的。
裴伊單手托腮靜靜看著裴團團極為認真的書寫漢字,彷彿壓根沒有聽到裴遠東怒不可遏的話,直到被忽略得徹底的裴遠東和裴玉惱羞成怒離開后,他才放下手換了個姿勢。
「不寫了。」裴伊伸手摸了摸裴團團的頭髮,眯著眼睛笑,「去找你的小夥伴玩吧,後天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
裴團團抬頭,漂亮的茶褐色眼眸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小傢伙問:「爸爸,我們再也不回來了嗎?」
裴伊捏了捏小傢伙的臉蛋,反問道:「那你還想回來嗎?」
小傢伙忽然猶豫了,皺著小臉嚴肅得像個在思考國家大事的小老頭,他用筆帽戳著下巴,想了許久才一邊觀察著裴伊的反應一邊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囁嚅著說:「想……」
「那我們周末回來就好了。」裴伊點了下裴團團的鼻尖,「捨不得小夥伴嗎?」
「不是……」裴團團的聲音小得可憐,他知道自己這麼說可能會惹爸爸生氣,可是他不想騙爸爸,「劉老師說如果我以後好好讀書考一百分的話,就可以見到媽媽了,劉老師還說媽媽一直在我們身邊,她還知道我們每天吃了什麼……」
說到最後幾個字,裴團團幾乎是聲如蚊吶,小腦袋快要埋到衣領裡面去了,雖然他還不到三歲懂的事情也並不多,但是在他模糊的印象里是知道爸爸不喜歡他提起媽媽的,曾經他纏著爸爸要媽媽,爸爸會擺出很兇的表情來,說起話也是兇巴巴的,甚至好幾天都不肯搭理他。
在裴團團心裡,以前的爸爸一點也不喜歡他,晚上他抱著爸爸的腰睡覺都會被推開,現在好不容易爸爸願意親近他對他笑了,他不想爸爸再回到過去的樣子。
裴伊卻是有些怔愣:「你想見媽媽?」
裴團團被裴伊驟然凝固的笑容嚇到了,連忙用帶哭腔的稚氣聲音喊:「對不起爸爸,我不說了。」隨後小傢伙扔掉筆和本子,跳下凳子一骨碌跑過去抱住裴伊的腰,「爸爸別生氣,我再也不提媽媽了。」
「好了好了,我什麼都沒說呢,瞧瞧你哭鼻子的模樣真不好看。」裴伊哭笑不得,把裴團團抱到腿上安慰了好一陣,才讓小傢伙激動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小傢伙臉上滿是縱橫交錯的淚痕,抖著肩膀抽噎個不停,鼻涕淚水全部擦在裴伊衣服上了。
裴伊之所以把搬家時間定在後天,本來是想讓裴團團和他那幾個比較要好的小夥伴告個別,沒想到這兩天裴團團光顧著當他屁股後頭的牛皮糖,倒把和小夥伴告別的事兒忘得一乾二淨。
雖說這個小插曲算是過去了,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裴伊還是會不由自主回想到裴團團說起媽媽時,那期盼的小表情以及充滿了希翼的眼神,這副場景的每一幀畫面都化成一條長鞭狠狠抽打著他的神經。
裴伊覺得自己真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只要孩子不說,他便不會主動去打聽孩子心裡在想什麼。
可惜的是,裴團團想見媽媽的心愿是無論如何都實現不了的,小傢伙沒有媽媽,只有兩個爸爸,更為關鍵的是裴伊連孩子另一個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裴伊記憶中只有與那個陌生男人纏綿一夜后的模糊景象,當時宿醉過後的他連睜開眼睛都有些困難,正巧那個男人又站在逆光處,背後是大片刺眼的陽光,向外擴散的金黃色光圈模糊了男人的臉部輪廓,裴伊只能看到精壯結實且未著寸縷的修長身體。
男人微低著頭,居高臨下地觀察了他片刻,隨後拿起皮夾抽出一張名片放在裴伊枕邊,低沉磁性的聲線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這是我的私人聯繫方式,有什麼事情隨時可以找我。」
對了,還有名片!
裴伊收拾行李時順便把這間破敗的屋子裡裡外外找尋了一遍,最後在一個放卡片的鐵盒子里找到了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