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翌日,晨光微熹。
裴伊和裴團團父子倆都起了個大早,這還是裴伊重生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在早晨七點鐘之前起床。
前些天沒什麼事情做,裴伊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現在則需要抓緊時間讓裴遠東和裴玉辦理轉讓手續及搬家,於是他帶著裴團團穿衣洗漱完,隨便吃了點昨天從鎮上買回來的麵包后,就去敲響了隔壁房子的大門——昨天裴伊和裴家兄妹倆去村長家裡簽了公證書後,他便把房子的鑰匙還給了裴玉。
敲了有幾分鐘,最後是裴嬸嬸來開的門。
雖然裴伊很小的時候就和裴嬸嬸一起生活了,但他畢竟不是裴嬸嬸的親生孩子,兩人的關係一直不親近,此刻裴嬸嬸只是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就不動聲色移開了目光,轉身說道:「進來吧,你們的拖鞋已經收走拿去扔了,柜子第二層里有鞋套。」
裴伊抬眸看向裴嬸嬸冷漠的背影,面上沒什麼變化,眼底卻有一抹嘲意一閃即逝,他拿出鞋套給自己和裴團團換上,裴團團似乎很害怕來到這個地方,每次過來吃飯時都會安靜如雞的跟在裴伊身邊,小手緊緊拽著他的衣角,眼睛里全是忐忑和恐懼,像極了一隻受到驚嚇的可憐兔子。
走了幾步,裴伊突然停下來,低頭看幾乎貼到他腿上的裴團團:「要抱嗎?」
裴團團皺著小臉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小聲說:「爸爸抱。」
裴伊彎腰架起裴團團的咯吱窩就把這個瘦小的孩子抱進了懷裡,裴團團身上沒有一點多餘的肉,下巴很尖,襯托得那雙滴溜溜的眼睛格外圓,他的頭髮又黑又細,軟軟的垂在額前,有些遮眼睛了。
「等有空替你把頭髮剪一剪。」裴伊騰出手撥弄了一下兒子的頭髮,小傢伙瞬間變成中分,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
「好呀爸爸。」裴團團咯咯笑。
走到大廳,那一大家子正圍坐在餐桌前吃早餐,裴智和裴祥平日里熊慣了,吃飯時也不聽話,扭著各自的家長鬧非要買遙控賽車。
裴玉被纏得心煩氣躁,板著臉坐在那裡連繼續吃早飯的心思都沒有了,余光中瞧見裴伊抱著裴團團走近的身影,頓時張口就是一串陰陽怪氣的話:「喲,我記得團團快三歲了吧?我家小祥兩三歲的時候都能幫忙幹些活兒了,你家這個還成天要人抱來抱去的,這農村孩子也未免養得太嬌氣了。」
裴伊對裴玉找茬的話置若罔聞,視線在裴祥和裴智滿是淚痕的臉上停留片刻,淡道:「既然你們連給孩子買遙控賽車的錢都有,那別拿房地還債了,直接還十五萬吧。」
「你這話什麼意思?」裴玉倆眼一瞪,整個人猶如一隻被人用牙籤戳了屁股的青蛙似的,一下子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我們可是在村長那兒簽了公證書的,那筆錢已經抵消了,你別想在我這兒拿到一分錢,那房子和地你也必須拿走。」
「住在用我父母的錢修建的房子裡面,吃著用我交生活費的錢買來的食物,最後用兩套破爛房子和一塊荒地就打發了我……哦,還有一筆都不夠你們兒子買幾個遙控賽車的錢。」裴伊嘖了一聲,隨即揚唇笑了笑,眸地依舊一片冰涼,「真是羨慕你們啊——」
「條件是你自己提出來的,我們逼你了?」裴遠東略顯心虛地嚷嚷道。
「這只是你們的想法,外面的人可不會這麼想。」裴伊笑道,「你們是如何對待我的,大家都會看在眼裡。」
雖說裴遠東和裴玉清楚自個兒佔了裴伊多大的便宜,但是他們嘴巴上自然是不會承認的,都以各自利益為重,因此他們沒把裴伊的話放進心裡,然而這句話就像是詛咒一樣,沒過多久就在他們身上應驗了。
他們吃完早飯後和裴伊一起去國土所辦理轉讓房地手續,一路上村民們沒少拿怪異的眼光看待裴遠東和裴玉,甚至把心裡頭對他們的鄙夷明晃晃寫在了臉上。
更有好事者直接開口調侃:「裴家老大,聽說你和裴小妹運氣不錯啊,在裴伊那兒撿了個超大的餡餅,村裡誰不知道你們那倆房壓根值不到幾個錢?也就裴伊那個在村裡沒呆過多久的書獃子才會上當。」
這人才把話說完,抬眼便看見牽著兒子從裴遠東身後走出來的裴伊,別看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卻是消瘦得很,臉色蒼白,眉頭微鎖,衣服穿在身上都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剛才站在壯碩的裴遠東後面被擋個結結實實。
於是這個村民被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裴伊你別誤會,我就是隨便說說罷了。」
「沒事。」裴伊扯著嘴角笑得悲切又勉強,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裴遠東和裴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猶豫了半天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不然拖到後面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到。」
此話一出,村民們對裴伊的同情驟然間又上了一層階梯,同時對裴遠東和裴玉兄妹倆愈發不滿起來。
只有幾步之遙的裴遠東把裴伊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當即既羞憤又惱怒,周圍村民們忿忿不平又挾著鄙視的目光猶如一根根細長的尖針,狠狠扎進他的皮膚里,扎得他滿是橫肉的臉布滿了難堪的緋紅,他火冒三丈撩起袖子指向裴伊:「你他媽胡說八道些什麼呢?轉房轉地和公證這些要求全是你提出來的,這會兒又在大家面前裝模作樣,你還要不要臉了?」
裴伊幾乎是條件反射性的立刻抱起裴團團往後退了三四步,裴團團被裴遠東凶神惡煞的表情嚇到了,圓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間瀰漫起了一層水霧,小傢伙咬著唇驚恐萬分地望著裴遠東,小身板直往裴伊懷裡鑽。
「不怕不怕,爸爸在呢——」裴伊撫摸著裴團團瑟瑟發抖的背,心疼得無以復加,他不敢想象當自己重生回來之前,年幼的裴團團在這個家裡遭受了多少欺負,才對裴家人的一點風吹草動恐慌成這樣。
裴伊心裡憋著一股氣,眼底的戾氣猶似滴入清水中的黑墨,一點點在空氣中蔓延開,他面無表情看著裴遠東,翹起嘴角譏諷道:「說不過就想打人了是吧?你打啊,你把我打死了,正好你們連房地和那一萬塊錢都不用給我了。」
裴遠東被裴伊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裡發毛,不知怎麼的全身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他習慣了裴伊逆來順受的性格,此刻對方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神態倒讓他噤若寒蟬。
還沒等裴遠東反應過來,幾個實在看不下去的大嬸替裴伊打抱不平起來。
「看他把孩子嚇的,說不定平常在家裡沒少這麼打孩子。」
「可不是嗎?裴伊性子那麼好,為了他們那個家一直忍氣吞聲的過著,裴家老大這麼做真是太缺德了,也不怕裴伊父母晚上找到他們。」
「……」
裴遠東臉色難看得要命,垂在身體兩側的拳頭捏得咔擦作響,他知道裴伊故意在大家面前裝可憐想引起關注和同情,但是他沒法反駁裴伊的話,最初他和裴玉確實想過抵賴不還這些錢……不,應該是他們從不覺得自己欠了裴伊和他父母的錢,這幾個傻蛋自己蠢要把錢拿給他們用,關他們什麼事?
要不是他爸老糊塗了被裴伊設套簽了那些欠條,他和裴玉至於在人前遭到奚落還不能吭聲嗎?
裴遠東心裡頭恨極了裴伊,他表情陰沉,正欲開口說話,下一秒突然被裴玉拉走。
裴玉給他使了個眼色,裴遠東稍微一愣,隨後硬生生把那口怒氣壓了回去,兄妹倆臉上都布滿了黑沉沉的烏雲,他們不再理會旁人的議論,徑直朝乘坐大巴的車站走。
不得不說有時候裴玉要比裴遠東聰明及理智一些,她知道目前的形式對他們不利,解釋再多也無濟於事,甚至會越抹越黑,還不如悶頭辦事,先把房地轉讓給裴伊,讓這件事板上釘釘了,不給裴伊任何反悔的機會。
國土所位置在鎮上,需要乘坐大巴車過去,辦理手續的過程也較為繁雜,儘管三人按照村長的叮囑把所有證件都準備齊全了,但還是跑了將近一下午才把相關資料都遞交上去,接下來便是等待審核和通知,不過這些都是裴伊一個人的事情了。
從國土所的辦公樓里出來時,已是夕陽西下,秋日的餘暉暖洋洋的灑在裴伊身上,他深吸兩口氣,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熟悉的,他此刻站在生活了十多年的鄉鎮土地上,前方頭也不回走掉的兩個人是與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堂哥堂姐。
然而其中也有陌生的地方,上一世他和堂哥堂姐沒有產生過這麼大的矛盾,他也沒有報復性的把注意打在堂哥堂姐的房地上。
最關鍵的是——
上一世他沒有孩子,儘管他的確有想過和薄謙去領養一個孩子。
薄謙……
裴伊閉了閉眼睛,空白的腦海里冷不丁浮現出薄謙溫和的笑臉,當裴伊說起孩子這個話題時,他正靠坐在沙發上看書,穿著很居家的米白色針織衫和卡其色長褲,修長的雙腿交疊,指骨分明的細長手指捻著薄薄的書頁。
「聞家只有你一個繼承人,外公還是希望你能有個親生孩子來繼承聞家的財產。」薄謙抿著唇淡淡一笑,眉眼模糊在落地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中,他的聲音有些縹緲,「其實我不介意的,只要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女人為你生下孩子,畢竟這是外公的遺願。」
裴伊霎時感到胸口一陣氣悶,他猛地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緩了好一會兒突然感覺右腿被一雙小手抱住。
「爸爸。」裴團團抱著裴伊的大腿,仰起頭眼巴巴看著他,有些急迫地喊著,「爸爸,爸爸。」
裴伊怔怔瞧了小臉上寫滿了焦急的裴團團片刻,撲哧一聲笑出聲,剛才抑鬱的情緒一下子消散了大半,他牽起裴團團的手:「走吧,兒子。」
「爸爸,我們去哪裡呀?」裴團團脆生脆氣地問。
「去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