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等回到寢殿過後, 楚宴做了一夜的噩夢。


  再次醒來,外面仍舊一片闃黑。


  「陳周,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寅時了,公子不再睡會兒嗎?」


  楚宴呆愣的從床上坐起,身體止不住的打了個寒顫:「王上呢?」


  陳周看他這樣,還以為是楚宴覺著冷,按理來說,這周圍被熏烤得猶如春天似的,不應該冷呀。


  「公子可是冷了?要再加塊炭嗎?」


  楚宴搖頭,呼吸凌亂:「燕離呢?」


  陳周沉默了下來。


  短暫的寧靜讓人覺得可怕,楚宴執拗重新的問了一遍:「燕離呢?」


  「離殿下的屍身被暫放在冰棺之中,各國使臣除卻紀司徒, 全都在那場火里葬身。須得保留齊斂和離殿下的屍身,向諸位國君解釋,這是燕國唯一為自己開脫的機會……」


  楚宴掙扎著起來:「我要去看他。」


  「看誰?」陳周以為楚宴說的是紀止雲。


  「燕離。」


  陳周長長的嘆了口氣,也開始服侍楚宴穿衣。


  一身素白, 為祭亡人。


  楚宴走出了這個地方, 卻不是立馬就去了燕離那邊, 而是走到行宮中孤單盛開的最後一株紅梅樹下。地上鋪滿了一層白雪,有些沾染在樹枝上,看得格外晶瑩。


  這畫面甚美,他不止一次見過。這顆紅梅是行宮中唯一剩下的那顆, 也是年歲最古老的一顆。


  他伸出手, 去折下了一支。


  上面還沾染了白雪, 紅艷艷的煞是好看。


  楚宴不發一言,最後才隨著陳周走到了那邊。


  裡面連個葬禮也沒有,只是在中央擺了冰棺罷了。燕離死後,一個祭奠他的人都沒有。


  楚宴望著那邊,自言自語的呢喃:「這麼說,我還是第一個來看你的人咯?」


  燕離靜靜的躺在那邊,楚宴彷彿還能回想起昨夜燕離的樣子。


  他在朝他笑,說自己是個大騙子。


  [若我沒來,他的結局會是什麼?]

  [主人是在內疚燕離死了?]系統看透了他,便將燕離原本的結局告訴了他,[他會活很久,卻行屍走肉,無法報仇,一日一日掙扎在更深的絕望。活在王后死亡的陰影、活在自己親手殺了弟弟的陰影之中。]

  楚宴低下了頭,眼淚包裹在眼眶。


  他遞上了方才摘下來的花枝,上面還被沾染了些許白雪,楚宴伸出手將它們拂走。


  「這是專程摘給你的。」


  有幾片花瓣散落在冰棺上,裝點著那刺眼的白色。


  楚宴微微闔眼,外面傳來了響動,似乎有人想要進來。


  「怎麼了?」


  「公子,是紀司徒……」


  原本不想再看見紀止雲的,楚宴面露厭惡。只是一想起他可能是來祭拜燕離的,楚宴又將這股厭惡壓下:「讓他進來吧。」


  「可是大王吩咐……」


  「我在這裡,他不會對燕離的屍身做些什麼的。」


  「……」不不公子你理解錯了,大王沒吩咐不讓紀司徒拜祭,大王吩咐的是不讓紀司徒同您見面!


  楚宴自然沒有理解這一茬,侍衛們沒辦法,還是放了紀止雲進來。


  楚宴靜靜的打量著紀止雲,他的確如齊斂所說的那樣,走路的姿勢十分奇怪。那場大火……對他造成了沉重的傷害,他的腿被包了一層又一次的白布,想必今後紀止雲想必再也無法行走自如了。


  「那天晚上,我同燕離見過一面。」


  楚宴的手一抖,差點碰到了冰棺上的紅梅:「怎麼回事?」


  紀止雲一跛一跛的走了過去,伸出手去觸碰那冰棺,眼底滿是沉痛:「他說了很多話,原來那天晚上就是決絕。若知如此,那天晚上就不該……不該……」


  後面的話,紀止雲再也說不下去。


  十年相交,十年痴戀,雖然是認錯了人,但他無法真的去恨燕離。


  站得太久了,紀止雲的腿疼得難受,他就這樣跌坐在燕離的冰棺前,手卻一直觸碰著那冰棺。紀止雲出自世家,極重風骨,從不會這樣邋遢的隨意坐在地上。


  「你會不會覺得我可笑?」


  楚宴看得難受,燕離再也不會睜開眼,同他調笑。


  巨大的悲傷瀰漫在空氣里,快要把人給壓垮。


  「先生喜愛燕離,這樣難過也是理所應當。」


  紀止雲低著頭,喃喃道:「喜歡?」


  他忽然抬起頭,看向了楚宴,「葉霖,這麼久了,我一直有話未告訴過你。」


  「什麼話?」


  紀止雲眼底滿是認真,緩緩的說出了口:「我心悅你。」


  楚宴睜大了眼,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聽紀止雲說這句話。


  可不知為何,心酸澀到了極點,眼眶的淚水也快要落下:「先生的喜歡可真是沉重,重得壓彎了我的脊柱,讓我只能爬在地上仰望你。」


  紀止雲臉色蒼白,嘴唇蠕動了兩下,終究沒再說這件事。


  「那天晚上燕離說,吹雪樓是借我的手辦起來的,以後自然也應該交給我。吹雪樓看著高深莫測,實際上裡面除卻幾個能人之外,就沒什麼特別。他讓我照顧好笙娘她們……」


  「他還說,我和他都不懂得如何去喜歡一個人。長久活在仇恨里,讓他忘記如何去愛一個人。」


  「他還讓我……別再念念不忘。」


  紀止雲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彷彿耗費了全身的力氣。


  楚宴將目光放到了冰棺上,伸手去觸碰,卻被那些寒氣給灼傷了手:「我很早就想問,明明吹雪樓有的是人可以假扮他,為何當時的他不拆穿我?」


  紀止雲沉默了片刻:「或許……他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同他很像。所以不忍心去破壞毀滅這份相似。」


  「外貌嗎?」


  紀止雲笑了一下,卻沒有回答。


  「他雖然利用了那麼多人,卻沒有靠那些外力,到最後竟然是自己傻到親手報仇,還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楚宴低下了頭,嘴裡苦澀極了。


  紀止雲看著這樣的楚宴,不由問他:「那他最後笑了嗎?」


  楚宴一怔:「……笑了。」


  楚宴回想起了那個笑容,身體不由顫抖起來,似有眼淚快要掉落。


  直到最後,他也深吸了一口氣,明白了紀止雲說的是什麼。


  ——燕離最後笑了。


  楚宴心底思緒萬千,深深的凝視著紀止雲。


  心裡那些恨破開了一個洞,長期以來凝結的憎惡和悔恨都從那個洞溜走。原本以為失去了那些,自己也會變成虛殼,可楚宴倒最後發現——他也有溫暖。


  楚宴終於朝紀止雲微笑,不含雜質:「先生,我曾經心悅過你。」


  那份感情熱烈而純粹,紀止雲彷彿快要被燙傷似的。


  他眯起眼,終於明白了楚宴同燕離相似的地方——一個是乾淨的愛,一個是純粹的恨。


  無論是誰,都始終貫徹,從未改變過。


  紀止雲心裡忽然很痛,眼底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知道楚宴那麼很他是為什麼。


  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的愛,何談恨?


  楚宴分開了兩人的距離,然後再無迷戀的離開了這裡。


  留給紀止雲的,唯有那句——先生,我曾經心悅過你。


  那比楚宴說恨他,更讓他覺得心痛。


  紀止雲失魂落魄的站在燕離的冰棺處,這次換他嘗到了那種滋味。


  捨不得、放不下。


  我努力過,掙扎過,可到頭來還是沒能換回你。


  思之不來,念之不見。


  —


  楚宴走出了這個地方,當他聽見系統提示音之後,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松。


  [紀止雲悔恨值已經到了五顆星,宿主準備三天之內脫離。]

  [……嗯。]

  [這次你好像很不忍心脫離似的?]

  楚宴連忙笑嘻嘻起來:[怎麼可能?]

  系統點了點頭,覺得楚宴果然是它帶的最好的一屆宿主,不會被感情的事情所拖累。


  沒過多久,它就看見楚宴在行宮之中奔跑了起來,似乎急匆匆的要去某個地方。


  系統:[……]別以為它不知道這是通向燕王那邊!


  不過那個齊斂到最後給燕王丟下了一堆爛攤子,燕國今後的命運,恐怕還不好說呢。


  這最後停留的三天,隨楚宴怎麼做都可以。


  等楚宴終於到了那邊,已經氣喘吁吁。


  陳周一看是楚宴,還滿額頭都是汗水,快速的走了過來:「公子怎麼沒人陪著就來這裡了?還滿頭都是大汗!」


  楚宴笑著問:「王上呢?」


  陳周總覺得楚宴好像變了些,又好像沒變什麼。


  他仔細的凝視著楚宴,倒讓楚宴笑容更大了:「這麼看著我作甚?」


  陳周收回了自己的眼神,連忙朝楚宴跪下來:「公子恕罪,是奴失禮了。」


  楚宴無奈:「王上呢?」


  「這……公子現在還是不要進去吧,王上發了一上午的火。」


  「可是因為昨日走火的事情,讓其他幾國有什麼動靜了?」


  陳周尷尬的嗯了一聲。


  楚宴也不顧陳周攔著,而是直接走了進去。


  裡面的光線極暗,大白天連窗戶也沒有打開。藉助那為數不多的光,楚宴看向了坐在御座上的燕王。燕王身穿著一件玄色衣衫,金色的絲線細細的勾勒著蓮紋,紋路直接綿延到腰帶處,勾勒出有力的腰身。


  皎如玉樹,丰神俊朗。


  楚宴莫名的想起了這兩個詞。


  越是靠近他,楚宴便越能看清燕王此刻的表情。他正閉目養神,孑然的散發著孤獨疲倦之感。似乎累極了,就連睡夢裡也做著噩夢。


  正當此時,燕王狠狠的道了一句:「安兒,別離開我……!」


  他從夢裡驚醒,有一瞬間的失神。


  或許是燕離的死,讓他真真的害怕了楚宴離開他這件事。


  「我在。」


  終於走到了他的面前,楚宴伸出雙手,緊緊的捏住了燕王的手。


  感受到楚宴在自己身邊,夢裡的那些心悸害怕才最終消散。他的眼眸沉如寒星,將楚宴拉了過來,彷彿就這樣抱在自己懷裡,他才會安心。


  「做噩夢了?」


  「嗯。」


  「我能問問做了什麼噩夢嗎?」


  燕王皺著眉:「不能。」


  他這個反應,卻讓楚宴笑了起來。


  「……有那麼好笑?」燕王的語氣聽上去非常生氣。


  楚宴睜著眼看他,無辜極了,就像某種小動物似的。


  燕王忽然就生不起氣,在這之前,他明明為了那些事情煩躁了一上午。


  「昨日的事情讓你害怕了?」


  「不害怕,因為你來了。」楚宴笑了起來,說著甜言蜜語。


  燕王輕咳了一聲,眼神卻越來越柔和:「……傻。」


  陳周看著這一切,差點就傻了眼。早上的時候王上可懲處了不少人,稍有做錯事的,都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公子果然是公子……進去打擾了王上休息,還能逗得王上這麼開心。


  「王上……」


  「嗯?」


  「我能叫你燕擎嗎?」


  燕王板著臉:「胡鬧。」


  要是那些宮人看到燕王這個樣子,一準被嚇得瑟瑟發抖。然而楚宴卻一點沒被他嚇著,反而直直的看向了燕王:「我若真的胡鬧一次呢?」


  燕王:「……」


  楚宴主動吻向了燕王,迎著對方錯愕的眼神。


  楚宴卻笑了,此刻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有些暖,有些酸。


  只是他不再想去分辨那些,他原本就是飛蛾,不再懼怕撲火一次。就算燃燒己身,化為灰燼又如何?

  生之往矣,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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