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月神的朋友與分岔路口
領主宅邸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風灌了進來，大廳裏蠟燭的火苗抖動著，隨時都會熄滅一樣。
閃電不斷照亮門口，雨水打濕了廳門附近的地麵，紅袍男子走進來，脫下了兜帽。大門又吱呀一聲關上了。
“改變命運後不開心嗎？”
紅袍男子對坐在領主座位上的謝爾特說道。男子的聲音和在外麵自言自語時完全不同，充滿磁性，語氣溫柔，堪稱悅耳。
聽到有人說話的謝爾特從呆愣中恢複，抬起頭看向門口的人，他沒見過對方。此時謝爾特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關於對方的身份，而是對方的容貌。
那是一張連男人都會愛上的俊美臉龐。
星眉劍目，立體而雋永的五官讓人第一眼就能產生好感。不光是這樣，謝爾特覺得紅袍男子的麵目結合了男子的剛毅和女人的精致，簡直就是兩種性別完美又和諧的融合。
“請問你是誰？”
謝爾特看不出對方有任何敵意，紅袍男子的聲音和麵孔讓謝爾特很有好感。
“改變命運後不開心嗎？”
紅袍男子隻是重複了剛開始的話，他朝謝爾特微微一笑，向長桌走了過去，來到謝爾特身邊的座位坐下。
難道在我腦子裏出現的聲音是來自於他？！可是，可是聽起來完全不一樣啊！
紅袍男子就好像能讀取別人的思想，他看著張大嘴巴的謝爾特笑得更開心了。
“哈哈哈，謝爾特，是不是覺得我的聲音跟之前的對不上？”
“你，你是神？”
謝爾特激動的想站起來，但是他的內心很複雜，感激隻是很小一部分。
“如果我是神，你會想跪下來磕頭嗎？你沒必要那樣做，我不是神，至少不是你想的那種神。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改變命運後不開心嗎？你可以叫我卡爾。”
自稱卡爾的紅袍男子麵帶笑容，正等待著謝爾特的回答。謝爾特覺得卡爾笑起來，可以用傾國傾城來形容，雖然對方是個男人。跟卡爾相比，諾伊斯都算不上美男子了。
“卡爾，你不是神？好像是沒有叫卡爾的神祗。你是大法師嗎？是你在幫我嗎？”
謝爾特有很多問題要問，看著卡爾的眼睛，他覺得就像注視絢爛的星辰大海，會讓人渴望去探索，渴望把靈魂也投入其中傲遊。
“能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呢？”
卡爾的笑容還是如春風般和煦，沒有一絲不耐煩，這種笑容撫慰了謝爾特，使他的心平靜下來。
“卡爾，無論你是誰，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要是你在戰鬥中幫了我的話，我想謝謝你。”
謝爾特站起身來，向卡爾鞠了一躬。卡爾微笑點頭回應。
戰鬥中被敵人鮮血浸透的衣服已經全部換掉，但是戰鬥的疲勞仍然沒有消失，謝爾特靠在椅背上，說話聲音也透著疲憊。
“我真的改變命運了嗎？卡爾，我不知道。能救下尤拉我很開心，可是艾麗卻……”
提到艾爾娜公主，謝爾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擔心和害怕卻升騰起來。
“不相信我說的嗎？至少我能看到的命運走向是那樣的。你想知道艾麗的命運嗎？”
“卡爾你的意思是？”
謝爾特睜大了眼睛看著卡爾。
卡爾的牙齒潔白無瑕，形狀和排列都很優美，他笑著點點頭說：
“我能看到。”
“艾麗會平安無事，對嗎？”
急切渴望知道答案的謝爾特站了起來，雙手按在桌子上，緊緊盯著卡爾的雙眼。
“會死，就在今晚。”
屋外的驚雷炸響，屋內的謝爾特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你騙我！你在胡說八道！”
卡爾也不在意謝爾特的失態，他伸出胳膊在桌麵上方揮了一下。桌子上憑空出現了玻璃杯，裏麵是啤酒，酒體黑紫色，正冒著泡，是精釀的奎維尼斯。卡爾端起杯子嚐了一口。
“味道不錯。是尤拉釀出來的吧。眾神也未必嚐過這麽好喝的啤酒。”
嚐了一口後，卡爾從懷中掏出手巾，優雅的擦著嘴，手巾也是火一樣的紅色。
“謝爾特。”
卡爾收起手巾，繼續說道：
“人類就是這樣，所有自己不願意相信的東西，都斥之為謊言和瘋語。自己喜歡聽的，會千方百計的找出理由去自洽。就連被人類歌頌的偉大愛情也是一樣，女人愛上了騙子，哪怕別人苦口婆心的勸說，她們還是會為對方辯解，而不是去求證事實。”
然而謝爾特並不想聽這些，他隻關心艾爾娜的安危，於是他大聲打斷了卡爾的話：
“我不想聽這些！快告訴我，艾麗真的挺不過去嗎？既然你能改變命運，又願意和我做朋友幫助我，請救救她！”
卡爾搖了搖頭，又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
“我好像還沒有要求任何回報，對不對？我當然會幫助你，請至少讓我說完想說的話，可以嗎？”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不該朝你大喊大叫。”
謝爾特覺得卡爾從開始到現在，總是保持禮貌客氣，說話語氣也很溫柔，從未提過什麽要求，反而是自己不斷的要求別人，他感到慚愧。在內心深處，他相信卡爾是個有通天能力的人，變出精釀啤酒的把戲也就是理所當然的小事一樁。
“哈哈，我並沒有生氣，所謂朋友，就應該互相理解，體諒對方的處境和心情。請陪我喝一杯，可以嗎？”
卡爾再次揮手，謝爾特的麵前也出現一個杯子，裏麵同樣盛著奎維尼斯。
“當然可以。幹杯。”
“幹杯。”
放下杯子後，卡爾又掏出手巾擦嘴，謝爾特暗暗感歎對方的講究。
“請允許我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人類對待事物的態度就是如此，本能的以自我為中心去思考。一個女子愛上惡棍，就算被賣去妓院供其他男人取樂，她也可能會不斷告訴自己，對方是愛自己的，所做的事情肯定另有隱情，被迫而已。”
謝爾特沒有再打斷卡爾，靜靜的聽著。
“男人更是如此，‘箴言如同刀鋒，妄語好似玫瑰’，有這句俗語吧？人們想要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自己希望聽到的‘真相’。謝爾特你同意我的觀點嗎？”
卡爾說的真是太對了，跟我想的完全一樣！他真是個大賢者。我很幸運，能遇上他這麽厲害的人做朋友。高高在上的神祗根本不像卡爾這般有耐心，這般平易近人。神祗全都是性格古怪，喜歡折磨人的家夥。
“卡爾你說的對。我得承認，聽你一口一個‘人類’，說的全是壞話，真的很讓人不舒服，很惹人討厭。不過你說的是事實。伍爾夫很少跟我說大道理，他說過，人都是討厭被說教的，大家都喜歡聽好話，所以有官職在身的人，都必須學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說別人想聽的。”
“謝謝你的認同，謝爾特。”
“不客氣，我也是就事論事，實話實說。”
兩個人又碰杯喝酒。
“那個，卡爾，對不起，我還是想問你，艾麗……”
“放心，我來了，她就會活下來。請相信我。”
謝爾特覺得卡爾的話具有令人信服的力量，他感到安心。
“謝謝你卡爾，我真不知道如何報答你。”
“不值一提。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是不是？”
“當然，當然。卡爾，你為什麽要跟我談論人類看待問題的方式呢？”
在危機時，謝爾特以為卡爾是神，並且對方總是提到命運和眾神之類的，他覺得卡爾可能是不滿眾神安排命運的神秘人類，想要推翻原有的秩序，帶領凡間的種族掌握自身命運，過上完美的生活，他是欽佩卡爾的，甚至有種要追隨卡爾的衝動。不過卡爾剛才談到的話題，跟命運沒有多大關係。謝爾特不明白對方的用意。
“謝爾特，正是人類太過於原始的思考方式，限製了自身的潛力。人類是最接近神的種族，或者說，人類才是最接近阿卡斯克的存在！”
說到這裏，卡爾的眼睛好似射出了光芒，讓謝爾特感到陣陣眩暈。
“阿，阿卡斯克？”
謝爾特以為是自己太過疲憊，再加上喝了精釀啤酒，所以才會發暈。他甩了甩頭，讓自己保持清醒。
“創世神。我們所處的世界，包括自以為是的眾神，都是阿卡斯克的造物。所謂命運，是與這個世界同時誕生的。而當世眾神，沒有一個能看穿命運的起點與終點。隻有獲得與阿卡斯克同等的神力和神識，才能看到世界的開始與終結，也才能真正操控命運。”
“命，命運，掌，掌握。”
頭腦昏沉沉的謝爾特眼神呆滯，卻還是在看著卡爾的眼睛。他的思路在跟著對方走。
“是的。你和我會成為與阿卡斯克同等的存在，隻要我們互相幫助，就可能掌握和操控命運。謝爾特，想象一下，地上的種族，每一片樹葉都能按照各自的意願書寫自己的命運，你不向往那樣的世界嗎？”
卡爾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謝爾特的狀態像失了魂兒一樣，嘴裏不斷的念叨著：
“朋友，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助。成為阿，阿卡斯克，美好的世界，大家都能，都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令人向往的世界。”
紅袍卡爾站起身，揮揮手，桌上的酒杯消失不見，桌麵也沒有酒滴的痕跡。
“謝爾特，好好記住這些話。我沒有對你撒謊，我告訴你的，都是真相。隻要你能尋得靈魂缺失的部分，咱們的……”
卡爾停止了說話，他戴上了兜帽，往大廳的門口走去。
屋外風雨漸停。
有片陰雲突然消散，月亮出現在天空，月光照在領主宅邸。
正要離去的卡爾被一個靈動的女聲叫住：
“你果然在這裏。”
卡爾沒有回頭，他輕輕回應：
“好久不見，露米娜。”
出現在卡爾身後的，是月亮與愛戀之神露米娜。突然出現的月神露米娜是人類的形態，衣著和皮膚，甚至頭發都是皎潔的月光白。
她的容貌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描述，如夢如幻，流光在她的發絲和膚下閃動，她的瞳孔裏集合了大千世界所有的色彩，無比瑰麗。
月神露米娜沒有回答卡爾，卡爾歎了口氣：
“你要通知他們嗎？沒有用的。還是上去看看凡間的公主吧，你不正是為她而來嗎？”
坐在領主長椅上的謝爾特仍然出在呆滯狀態，嘴裏不斷重複著某些詞匯和話語的片段，根本不知道大廳裏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你會認為我要通知他們呢？你不是為她而來嗎？”
露米娜終於說話了，她的睫毛眨動時，也有流光劃過。
卡爾轉過了身，又脫下兜帽，與露米娜的目光交匯在一起。
“不。因為我料到你會來。你的力量足夠挽救她的生命。”
月神露米娜回頭看了一眼謝爾特，又轉過頭來對卡爾說：
“你的心意已定，對吧？我再多說也沒有意義。姐姐為了你，離開了大家，離開了我。為什麽你不能回心轉意呢？就算是地上的人類，都會為了所愛之人付出，你為什麽……”
“你錯了，露米娜。”
卡爾打斷了露米娜，但是他的語氣並不粗暴，也沒有絲毫的怒意，反而比跟謝爾特交談時更加溫柔，足夠融化聽者的心。
“露米娜，她的神識很強大，她清楚自己的想法，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並不是為了我，也許，她隻是受了我的啟發。還有，你誤會了我和她之間的關係。”
聽到卡爾的話後，露米娜綺麗的眼眸中似有千億光點閃動，簡直攝人心魄。
“誤會？你和姐姐之間難道不是像人類一樣的愛戀嗎？”
“露米娜，這就是你和你姐姐之間最大的區別。你們同為月亮與愛戀之神，就像情人必定要有兩個人一樣，可是你對愛戀的含義的理解，遠遠比不上你的姐姐。她的神識之所以強大，正是因為她能理解不同種族的愛戀，甚至超越了情人之間的愛戀。可以說，她對愛的理解，遠遠超過你所謂的‘大家’。”
說完話後，卡爾重新戴上兜帽，轉身準備離去。
“請等等。我的神識雖然沒有姐姐強大，我對你的關心卻不比她少。”
卡爾頓了頓腳步，沒有說話。他揮手招出“鏡子”，進入漆黑的空間，隨後消失了。
月神的眼眸恢複如常，縱有萬千色彩，卻沒有了點點閃光。
露米娜提起白紗裙擺，緩步走上三樓，隻留下呆滯的謝爾特還在喃喃自語。露米娜來到三樓，進入了艾爾娜的房間，但是房間內的人都看不到她。
月神來到窗前，看著窗外的月亮。隨後她伸出有些通透的白皙胳膊，用拇指和食指將天空中的月亮“捏住”，下一刻，她的兩指之間竟然真的出現了像月亮一樣的光球。
露米娜右手捏著光球，左手仍然提著裙擺，緩步來到艾爾娜的床前。艾爾娜的臉上幾無血色，胸口已經沒有明顯起伏，床單上有不少血跡。露米娜鬆開了光球，光球像微風中的蒲公英一般，慢慢的飄向床上的艾爾娜，沒入了她的身體。
“艾麗！”
坐在床邊，哭腫雙眼的傑西卡突然叫了起來，她發現艾爾娜的胸口猛的起伏，嘴裏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
“艾爾娜小姐！”
“公主！”
所有人都興奮的叫了起來，他們覺得自己看到了奇跡，隻不過他們都認為這是梅麗西斯創造的奇跡。
月神露米娜對著艾爾娜微笑，然後回到窗口，她的身體化作無數朵銀月花，從窗口飄了出去，這些花朵不斷上升，朝著月亮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