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聞君有兩意
杭青桓警惕地問:“她說什麽了?”
“她說她想回莘國去。”
杭青桓鬆了一口氣,“姒姑娘是莘國王室後裔。”
“昨晚,不知為何,突然睡著了,我素日通宵達旦也從未嚐如此。”端木太子說完,看著杭青桓,無疑在問杭青桓有什麽在瞞著他。
杭青桓避開他的目光,轉移話題,“太子,早朝時間快到了。”
端木太子並不逼他,“青桓,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對姒姑娘的態度改變得這麽快,但從小你我就格外親厚,我相信你。”說完不等杭青桓答話,上了車輦走了。
杭青桓目送太子離去,雖然端木太子並無異色,杭青桓總覺得發生了什麽事,便去橫芷院,準備問問阿離。
剛走到橫芷院,就看見阿離不知道望著空中的什麽,看得出神,神情恍惚。
忽然,阿離嫣然而笑,慢慢地往外走,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一隻腳,在陰暗和陽光的交界處踟躕著,似乎想要感受陽光照耀下的溫暖。
杭青桓大驚,以最快的速度輕功過去,抱住她往後退,沉痛地喊:“阿離!你在做什麽!”
阿離微微一笑,認真地自顧自說道:“我覺得陽光有一種很好聞的清新的清香,在莘國王宮的時候,我總是讓人每天曬被子。抱著被子暖暖的,陽光的味道在鼻尖繚繞,那是會讓心情燦爛起來的味道。你知道嘛,隻要我往前走一步,一切就都結束了!”
杭青桓柔聲問:“阿離,發生什麽事了?”
阿離轉過頭看著杭青桓,杭青桓第一次近距離認真地望著阿離,離得那麽近,阿離水汪汪的眼睛,長睫毛一眨一眨,“你知道哥哥最後的心願是什麽嗎?”
杭青桓立馬放開她,勃然大怒,“你答應過我不告訴太子的!”
阿離驚醒一般,恢複了往常清冷的樣子,莞爾一笑,“我把他弄暈了,然後帶他去三生石,我看得見他的前世,他卻不會想起來。”
阿離說完,不理他,就要回屋。
杭青桓失聲叫道:“阿離!”
阿離頓住身體,背影柔姿綽約,“絕望到絕望,便不再害怕,會釋然,因為你想象不出還能發生什麽更糟糕的事,也就安心了。”
杭青桓傷感地、無能為力地輕喚:“阿離……”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和他要的,都會如願的。”阿離淡然道。
舜華太子與蔚清源戰死的七年後,阿離離開三途河,處於最虛弱的時候,她將自己的二魂七魄壓於九霄冰清琴中,鎮一魂於《花嫁》曲譜中。
《花嫁》是舜華太子為阿離譜的曲,可惜阿離最終沒能嫁給蔚清源,這曲便變得格外諷刺。阿離讓錦年將九霄冰清琴和曲譜帶到?山,交給青玄觀祖師爺。
阿離利用?山的天時地利,布冰清陣,將九霄冰清琴置於陣中。
一個人修道一旦超越屬於人的極限,要度過九重雷劫,第一次雷劫為五百年。阿離布冰清陣,一為保護九霄冰清琴,二為避雷劫。
將一魂交與青玄觀祖師是萬一度不過雷劫,由青玄觀以這一魂為主為她重塑二魂,然後由她自己再造七魄。她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修習《逆天術》的代價太大。
而青玄觀祖師與她的約定便是,他助她度雷劫,為她保護一魂,而她要宿於九霄冰清琴中不得擅自離開,以免《逆天術》強大的力量擾亂人世。除非舜華太子與蔚清源的來世一起來找她,為她解開封印。阿離設下結界,隻有舜華太子的轉世,才能用九霄冰清琴彈奏《花嫁》。
他們來找她了,隻是不是為了她,他們都不要她了。他們說:阿離,你要一個人勇敢地活下去。他們並未真的想過來生再見,他們要她,一個人,勇敢地活下去。
可是阿離已經無路可退,對他們來說那是前世,於她而言卻是今生,而且是永遠的今生。在她永恒的生命裏,他們根深蒂固地盤踞在她心裏,她得不到又放不下,就隻能向前走。
既然一切已經無法回頭了,我們就要勇敢地走下去。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阿離過了近半個月病才轉好。
這半個月,阿離經常一個人心神恍惚,不哭不鬧,不聲不響,整個蘅芷院異常安靜。欒意珞在一邊看著陪著照顧著,不說不笑。
六月十二,阿離才恢複了往常的樣子,修書一封送去了?山。她已經決定要為哥哥奪天下,六百年前他覺得自己辜負了莘國和莘國的百姓,這一世,麵對相同的局麵,她總是要讓他如願的,必然不讓他重蹈覆轍。
阿離一個人在書案前沉思,在紙上寫下三個字:景寒殊。對著這個名字出神許久,景寒殊,那是大夏的戰神。
景寒殊是一個傳奇,讓無數人驚歎的傳奇。
三年前,西羌大舉進犯大夏,攻下酈城,僵持於酈城,而酈城易守難攻。
比莫與景然川中途聯合奏請易帥,任命名不見經傳的景寒殊為元帥。人人皆以為景然川與比莫狼狽為奸、以權謀私,文生學士皆來聲討。
景家一門忠烈,對大夏死忠,天下人盡皆知,代代忠良,人才輩出,幾代人為大夏立下汗馬功勞不計其數。而景然川嫡子景寒殊一介書生,好飲酒作詩,不務正業。
而景寒殊接任元帥,恰逢中秋佳節,命令地方官為大軍備足六日糧草,下軍令狀大擺筵席三日:第一夜宴請高級將領,第二夜宴請中級軍官,第三夜三軍同樂。軍中無戲言,立軍令狀,決然不留後路,若是不踐行承諾,便是殺頭之罪。
令一出,皆道景然川一世英名,他兒子卻是個十足的紈絝子弟,賢臣良士痛哭,大有大夏將毀於景然川一己之私的痛恨。諫言官馮大人死諫,撞死在大殿朝堂。
第一夜,眾將領惴惴不安赴宴。景寒殊興致高昂,飲酒行令,一醉方休,天明才散場。景寒殊直到下午未時方起床,起來就於帳外撫琴吟詩。
西羌元帥見此,軍中設宴,犒賞三軍,準備三日後大戰。
第二夜,中級軍官坦然赴宴,狂歡大飲,大魚大肉。席間,景寒殊稱身體不適離席稍作歇息。誰知,至深夜依舊不見元帥身影。一眾軍官坐等元帥回來,麵麵相覷。
天亮時分,忽有士卒來報,“景元帥請各位大人到城中吃早飯。”
原來,景寒殊挑選親信精兵強將,於夜間突襲,攻其不備,大敗西羌軍,斬首數千級,活捉敵軍主帥左賢王。
眾人方知,景寒殊文武全才,絕非泛泛之輩。
如言,第三日三軍同樂。
此後,景寒殊不但收複疆土,一路打向西,更令西羌稱臣,年年向大夏進貢。
景寒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立下赫赫戰功,封冠英侯,任命為大司馬驃騎將軍。而他父親任大司馬大將軍,景家一門手握大夏兵權。
而一年前,大夏皇帝為景寒殊賜婚,朝堂之上,皇帝剛說:“驃騎將軍早已行過冠禮,忙於軍務,終身大事……”
景寒殊負手而立,從容自若,緩緩打斷道:“一心人,白頭盟,非卿不娶!”
景寒殊說的一心人,是否確有其人,還是隻是一番推托之詞,眾口不一。
景寒殊抗旨拒婚,皇帝笑笑,並未多做追究。但,帝王之心,天威難測,兩個月後,收回兵權,讓景寒殊駐守大夏與南淮邊界。南淮與大夏自立約以來,從無戰事,要想再立軍功,無異於登天。
而景寒殊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待遇,於俞城勤勤懇懇,忠於職守。閑暇時賞花吟詩,彈琴作賦。
讓大夏多少妙齡少女心急如焚,絞破多少精美的帕子,都說:“不盼皇帝一詔,隻願景郎一顧。”
怎樣的計謀,能讓這樣的一個男子背叛大夏呢?阿離恬然一笑,隻要是人就必然要為欲念所累。
子時,坤安宮是李王後的住所。李王後已經就寢了,隻是半夜醒來,看見一個女子背對著她,站在窗前。
李王後起身,李王後不過中人之姿,已近不惑之年,卻有一番威儀,鳳眼湛湛有神。看見有人,依舊神態自若,客客氣氣地問:“深夜貴客造訪,有失遠迎,但不知姑娘你是誰?”
那女子轉過身來,月光下,佼人僚兮,說不出的清婉,正是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