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其實，解放皇的劇本也並非只有「外星人入侵」一類。什麼「AI反叛」、「隕石即將到來」、「全球火山爆發」之類的劇本，應有盡有。】祝心雨接著說道，【但是「外星人入侵」是最常用的。畢竟這個劇本可以一次性的解決兩個伺服器人群的怠工問題。而且，外星人是一個非常明確的「敵人」形象，更有助於塑造對於「人類集體」的認同。】
【而一個人在這劇本之中拼殺，也是順應自己身為狩獵採集者的本能，釋放自己的天性，消解自身在都市環境工作積累的疲倦、不滿。雖然這段回憶會被模糊，以「玩了個遊戲」的形式呈現，但是某些生物層面的影響會刻在生物腦上。他們重新進入「物質條件豐富」的文明社會時，心中對這生活只會有喜樂與感恩。】
約格莫夫的思維一時之間沒跟上。他有些遲疑：【向山已經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了吧……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子……維持一個「人類社會還在」的假象？】
當年竊國者需要維持「人類社會尚在」的假象，是因為他所竊取的權力只有那麼大——對比過去的歷史，竊國者確實是史無前例的暴君，其意志可以輕易的抵達任何一個底層，碾碎任何一個個體，但是人類的組織形式，決定了統治力度的上限。
但經過二百年的層層強化之後，解放皇向山的權力比竊國者更大。解放皇所擁有的技術，已經是人類社會的全部基石——人類社會的全部基石，都掌握在解放皇向山的手中。
【效率。】祝心雨如此說道，【這一點上，他跟他兩百多年前倒是沒什麼區別，一切都是效率優先。再恐怖的暴政者，也無法根除人們的消極抵抗——這種消極抵抗甚至不需要呈現在意識之中。只要每個人都不努力，人類整體的發展效率就會下跌。解放皇帝討厭這種下跌。就這樣。】
【伺服器的輪迴，可以保證大多數人類都是精神飽滿、包含熱情的投入到工作之中。就是這樣。】
約格莫夫沉默不語。
好多年前，向山曾經對大家說過他的願望。他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單憑自己的興趣、熱情飽滿的投入到勞動之中——不用在意效率，不用在意形式，完全憑藉自己的志趣，以勞動創造自身存在的意義。
——人生而無意義，所以可以自己構建任何一種意義……
——每個人都應該這樣做……
很多年之前……哪一年呢……
約格莫夫很認真的問祝心雨：【向山現在怎麼評價自己的？】
【啊？哦……】祝心雨認真的回憶了一會，【大概就，自比始皇帝，統一天下，重新定製規則，罪在當代，功在千秋。自他之後，人類再無戰亂。每個人都可以得到自身存在的意義，幸福的生活下去。現在人類覺得痛苦，只不過是因循守舊的想法。萬年之後，功罪自有定論。】
【不可思議……】約格莫夫低聲說道。
【這一點倒還真是。】英格麗德也嘆息，【他現在居然還能共情秦始皇了。早二百年他還更喜歡漢高祖呢。啊，也不對，他更喜歡漢高祖是因為漢高祖出身低微——他那個時候明顯更能代入黔首。】
【我覺得，你們還是不要把現在的解放皇跟二百年前的那個人當做同一個人——尤其是你，約格莫夫。這麼長的時間了，他已經一點一滴的變成另一個人了。】
約格莫夫沒有回應，而是另外起了個話頭：【其他的人呢？我認識的那些老夥計……】
【大多都和你差不多處境。】祝心雨說道：【剩下的基本都犧牲了。不管是主動投靠解放皇的，還是與解放皇做對的，解放皇現在都是「一視同仁」，平等對待——啊，也就當年參與竊國的人慘一點吧，被扔進實驗室測試尖端的大腦改造技術了。】
英格麗德說道：【皇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開始，尼婭古蒂相信了他，並盡心儘力的研究恢復地球生態圈的辦法。大衛一開始不相信他，解放皇動手之後無奈選擇投降。陳鋒則選擇協助他——但他們最終都是一個下場。】
【抵抗組織又是什麼情況？】
【現在的抵抗組織自稱「邊境浪子」。】英格麗德說道，【一百多年以前，向山還沒有現在這樣激進。他一般只是將不服從自己的人放逐到土星之外的遠日行星，甚至還提供一些物資，讓他們自由發展，只要不妨礙他，想在太陽系呆著就在太陽系呆著，想去開拓星海就去開拓星海。】
【但是幾十年前，「邊境學派」的人依託那貧瘠的資源攢出移民船隊之後，解放皇的艦隊突然強行突入，在警告之後或是劫走，或是炸毀了移民船。】
約格莫夫問道：【這又是為什麼？遠征星海是他與大衛……他自己的夢想吧。】
【向山認為，人類已經統一，戰爭已經被消弭。這些不從者自己去殖民，形同製造分裂。或許在若干年後，戰爭會被再度挑起。】
約格莫夫嗤笑：【人類的航天科技根本撐不起恆星際遠征吧？】
【解放皇不是害怕，而是厭惡潛在的分裂與戰爭。】英格麗德嘆息：【人類已經擁有了統一的文明，就絕不該分裂。如果一支殖民船隊在異星紮根，人類的文明就被分成了兩份。文明的兩個分支就有可能相互提防，進行軍備競賽——而這是低效率的行為。】
祝心雨道：【這一點上，這混賬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哈。任何正常的人類都無法忍受他的混賬做派。】
英格麗德道：【人類現有的理論框架上，根本不可能製造小到可以欺瞞解放皇監控系統、同時又能進行恆星際航行的航天器——解放皇翻臉的那一年，倒是有不少邊境居民攜帶一點點燃料，朝著太陽系往一躍而去。他們打算賭基準人的低溫冬眠能力。】
約格莫夫再次沉默。
他為基準人設計那樣強大的抗損傷能力，可不是希望事情這麼發展。
【但那樣的人終究只是少數吧。大部分邊境居民最終決定反抗——這就是邊境浪子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