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小道的盡頭,站著的,宋巷生。
江君驍匆匆掛斷了通訊,握住宋巷生的手臂,慢慢的平復了心情,這才說道:「……巷生,你醒了,我讓張媽給你準備了點吃的,你先吃一點,吃一點等有精神了,咱們再去找,好不好?」
宋巷生:我聽見了,我聽見了小寶在唱歌,他回來了,已經回來了是不是?
江君驍看著她蒼白的面容急切的模樣,心下悲痛,卻不敢展現出任何的蛛絲馬跡。
宋巷生現在的狀態,如果知道了真相,她……怎麼能撐下去。
……
而一直沒有能夠打通南風瑾電話的陳恩瑞,也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難道,南風瑾真的會這個孩子的死而跟自己疏遠嗎?
不,不會的。
可是數通電話打過去,都像是石沉大海,連一點響動都沒有。
「我要去找他。」陳恩瑞心下一慌,掀開被子就想要下病床。
趙慧敏驚呼一聲連忙把她給攔了下來:「你的身體還沒有好,這個時候出去,你瘋了是不是?你就算是不關心自己的身體,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現在那個野種死了,你肚子里就是南風謹唯一的孩子。」
趙慧敏的話敲響了慌亂的陳恩瑞。
陳凌峰混跡商場多年,腦筋轉得也要快得多,他說:「恩瑞,如果你嫁給了南風瑾,以後會不會忘記自己是是誰的女兒?」
趙慧敏怒:「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
陳凌峰解釋:「你先別急,我的意思是,我有辦法讓宋巷生主動跟南風瑾離婚,但是有一點……恩瑞,你可不能學宋巷生那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胳膊肘往外拐不說,轉過頭來還能算計自家人。」
趙慧敏:「我看你是老糊塗了,恩瑞可是你的親生女兒,那個小賤人指不定是哪個野男人的種兒,你拿她跟我們的寶貝女兒比?有什麼辦法,你趕緊說。」
陳恩瑞點頭:「爸你有什麼辦法?」
陳立峰頓了下:「……南風瑾現在經歷喪子之痛,不接你的電話,但是……宋巷生現在應該還不知道孩子已經去世的消息,你說……如果她知道了孩子是怎麼死的,還會不會霸著現在的位置不放手?」
陳恩瑞聞言,眼神頓時一亮:「……她一定會跟風謹徹底翻臉。」
陳凌峰:「沒錯,有一條命梗在這裡,他們的這段婚姻註定就走到了盡頭……而且最好,這條消息是匿名發送過去的,誰也找不到你的頭上。」
這一點,陳恩瑞自然也想到了。
公寓內的宋巷生被江君驍哄騙著去洗手間洗了把臉:「你現在這樣蓬頭垢面的,會嚇到小寶。」
在宋巷生轉身去向洗手間的時候,她剛剛放下的手機響了起來,宋巷生下意識的就想返回來想要看消息。
江君驍不是喜歡窺測他人隱私的人,但是現在卻有些戰戰兢兢,眼神晃做是不經意的就掃了過來,當看到開頭的幾個字后,整個人的血液都聚集在了大腦上,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把宋巷生的手機握在了手心裡。
在宋巷生詢問的目光中,江君驍露出了一個痞痞的笑容:「……【周邊交友】剛剛註冊的高中教師關注了你,他距離你5公里,剛發了一個自拍視頻,查看詳情請……嗬,垃圾簡訊,不用看了,我幫你刪了。」
整個過程他的表現自然的不能再自然,念簡訊的過程無一絲的停頓,宋巷生也沒有產生任何的懷疑。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進洗手間后,江君驍握著手機的手驀然攥緊。
他沉著一張臉,脊背僵直著,將那條匿名信息刪掉。
可他能刪掉一次,還能將這麼大的事情隱瞞一輩子么?
江君驍明白,自己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也沒有那麼大的能力。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情宋巷生不可避免的要知道。
宋巷生做了簡單的洗漱后,說是要張媽給巡捕局打個電話詢問一下有沒有小寶的消息。
這是南風瑾進門后,親眼看的。
江君驍默了下,說:「……在你洗臉的時候,我已經給警方打過電話了,他們目前……還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他說,「巷生,有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一天沒吃飯了,張媽燉了湯,先喝一點。」
宋巷生怎麼會有胃口,沒有小寶的消息,她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做什麼都沒有精神,就連門口出現的南風瑾都沒有注意到。
但是她沒有注意到,江君驍卻看到了。
宋巷生不知道小寶已經出事,但是江君驍知道。
如今看著竟然還敢堂而皇之出現的南風瑾,他的心中是沒有辦法抑制的怒火。
「南總還能知道回來,真是……讓人意外,怎麼,搶婚鬧得轟轟烈烈,現在不需要跟情人繼續你儂我儂?」江君驍除了在手術台上,私下裡給人的感覺一向都是散漫不羈透著三分笑意的,但是此刻,眼神黑滲滲一片,任誰都能看出他是在強行抑制心中的怒火。
面對江君驍的嘲諷,南風瑾盡數無視,他的目光只是緊緊的落在宋巷生的身上,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呼喊她的名字,但是最終卻是什麼聲音都沒有能夠發出。
南風瑾上樓,去了小寶的房間。
小被子摺疊的板板整整,小書桌上還放著他的畫本,稚嫩的筆觸上畫著一男一女,他們牽著一個蹦蹦跳跳的孩子。
童話書還攤開在他看到一半的位置,他人小,能認識的字有限,所以與其說是在看書不如說是在看圖畫。
小傢伙很喜歡童話故事,但是唯獨不喜歡美人魚的故事。
他曾經紅著眼睛問:「……為什麼小美人要變成水裡的泡泡?她為什麼不可以活著?為什麼別的故事人都可以幸福快樂的活著,小美人不可以?」
他那麼小,在還不明白生死的年紀里,卻已經在為死亡而悲傷。
「……小寶長大可以都很遠的路以後,要去告訴海裡面的小美人,要告訴她不要上岸了……不上岸,她就不就不會死了,對不對?」
南風瑾將畫本牢牢的按在心口的位置,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小書桌,雙眸泛紅。
他的小寶,他和南太太的孩子,再也……再也沒有辦法長大,再也不會等到可以走很遠的路那一天。
「南總,這是……後悔了么?」
伴隨著輪椅轉動的聲音,卧室的門戛然關上。
蹲坐在地上的南風瑾也在自問:後悔了么?
悔,他心知,自己在後悔。
江君驍轉動輪椅靠近他,默然握著拳頭在他的臉上重重的打了一拳,「你有什麼資格後悔?你的愛情那麼偉大,偉大到轟動整個四方城,你有什麼資格說後悔?!」
南風瑾生生挨下了這一拳,在江君驍第二次揮拳的時候,握住了他的拳頭,「江君驍,我沒有資格,你又有什麼資格?」
他再沒有資格也是宋巷生的丈夫,是小寶的父親。
「就憑你,一個覬覦他人妻子的第三者?」
江君驍裹了裹后槽牙,「覬覦?南風瑾,我認識她不知道比你早了多久,你是怎麼滿嘴謊話娶到她的,需要我再給你回憶一遍?堂堂南氏集團總裁,你的手段用在商場上我敬你是個梟雄,可用來哄騙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兒,你就不怕遭報應么?!如今……小寶又是怎麼……」
江君驍深吸了一口氣,「是怎麼出的事……你我心知肚明!南總手段滔天,不如你教教我,怎麼讓人起、死、回、生!!」
江君驍壓抑著聲音低喊出這句。
南風瑾的臉色頓時煞白。
終究是,瞞不住的。
……
「風……風謹,你來了。」
病房內,陳恩瑞在看到南風瑾的一瞬間,臉上的笑容就掛在了臉上。
南風瑾看著陳恩瑞的笑臉,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宋巷生那張蒼如白紙的面龐。
可明明,曾幾何時,她也曾溫軟的笑容一見他就會掛在臉上,會淺笑嫣然的問他:「南風瑾……你有喜歡的人么?」
也會忐忑的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也會嬌羞滿面的對他說:「因為……我想喜歡你啊。」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陳恩瑞,但目光卻好像早就飄遠了。
陳恩瑞看著他恍然的模樣,只當他是在經歷喪子之痛,她就佯裝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問:「……小寶,有消息了么?」
有消息了么?
南風瑾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
陳恩瑞見此,想到陳凌峰的話,帶著幾分試探幾分忐忑的說:「……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是選在那天訂婚就好了,這樣……小寶也不會亂跑出去,這個年齡的孩子就是喜歡玩鬧,也不懂得什麼是危險,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恩瑞。」南風瑾開了口,嗓音喑啞一片。
陳恩瑞笑著看他,「怎麼了?」
南風瑾:「……這段時間,我先送你去國外養胎,那邊的醫療水平和環境比較適合你。」
陳恩瑞微微揚起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你說,什麼?」
他讓她出國?!
南風瑾知道她都聽清楚了,沒有再重複第二遍。
陳恩瑞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出國?就因為……」
好在她還保持著一分的理智,沒有說出不該說的話,「……就因為小寶失蹤了么?可這是意外,小孩子本身就是喜歡亂跑,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我肚子里也懷著你的孩子啊,是我們的孩子啊,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南風瑾的目光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了數秒,「張助理明天會把機票給你送過來。」
而明天,也是……小寶入土為安的日子。
陳恩瑞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竟然要讓自己走?!
她為什麼要走?
該走的人,明明是宋巷生才對,她霸著自己的位置那麼長時間,難道不應該還回來么?!
南風瑾走出病房,在車內連抽了三根煙,青色的煙霧繚繞瀰漫,將他的神情隱藏的模糊難測。
「南風瑾,你如果還有點良心,就不要再讓那個陳恩瑞來磋磨她,她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就算是出於對小寶的愧疚,也該給宋巷生一段緩衝和接受的時間,而不是……讓人發些所謂的真相刺激她。」
江君驍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那條被他刪除的簡訊跟陳恩瑞有必然的聯繫。
南風瑾沒有再去探尋事情的真假,這是他虧欠宋巷生母子的,遲來的保護。
……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
宋巷生就那麼一動不動的坐在客廳里,張媽勸她回去休息,只有養精蓄銳了以後,才能儘快找到小寶。
但不管張媽怎麼磨破了嘴皮子,宋巷生都沒有任何被說動的跡象,她只是搖頭。
她不能去睡,睡著了……等小寶回來,就沒有人給他開門了。
「太太,很晚了,先去洗洗吧,我替你在這裡看著好不好?」張媽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頭酸澀。
宋巷生聞言,抬頭看了眼窗外,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宛如深不見底的黑洞。
小寶,小寶很怕黑。
宋巷生腳上還穿著拖鞋,就那麼猛然拉開了門。
張媽連忙追了上去:「太太,外面已經天黑了,你這是要出去幹什麼?你想要什麼,你跟張媽說,張媽幫你去買……」
公寓的門驀然打開,門口站著一個人。
他跟小寶有著相似的眉眼,很相似的眉眼,但是……卻不是她的小寶。
站在門口的南風瑾也沒有想到宋巷生會在這個時候打開門,他已經在門口徘徊踱步了半個小時之久,就是不知道該用何種面部來面對南太太。
「……要出去么?」
南風瑾聽到了張媽的話,啞聲問她。
宋巷生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直接推開了他。
南風瑾猛然從後面緊緊的抱住了她,輕聲道:「巷生,時間太晚了,明天,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好不好?」
跟他一起去找?
不好!
當然不好!
她就出去了兩天的時間,他就把她的兒子給弄丟了,小寶為什麼會跑出去?
他在為了真愛不顧一切的時候,他怎麼就沒有想到家裡還有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宋巷生掰開他的手指,跑了出去。
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黑夜緊緊的蜷縮著,將整座四方城籠罩,黑沉沉的讓人壓抑的喘不過氣。
她在前面漫無目的的找著,南風瑾就在後面緊緊的跟著她,她停下來,他就頓住腳步,如影隨形。
宋巷生在黑夜中找了一夜,他就跟了一夜。
兩人全程沒有任何的交流。
在東方既白的時候,她的腳磨破了,沙子鑽進破了皮的骨肉里,稍微一走動就是針扎一般的疼,但她,卻好像什麼都沒有覺察。
她坐在路邊的木椅上就那麼在冰天雪地中睡著了,已經破曉的四方城大大小小的街道玻璃窗上,都還張貼著雪花和聖誕老人。
可不管再如何慈愛的聖誕老人,都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
南風瑾將她抱回了公寓,張媽也是一夜沒有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她躺在床上也閉不上眼睛。
南風瑾給她擦了腳,將她放在了床上,就那麼坐在床邊看了她很久很久。
七點左右的時候,他走了。
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還要親自送他們的孩子離開。
宋巷生是在他走後的一個小時醒來的,準備來說,是被手機的震動鈴聲吵醒的。
是陌生號碼的來電,連聲音都不是真聲,男女不辨他說:「宋巷生,怎麼沒有在墓地看到你?還是說,你已經冷血到這種程度,連自己親兒子的最後一面都不去見見?你不就這一個兒子,他死的那麼慘,聽說腦袋上摔了一個碗口大的傷口,血流了一整個後備箱……」
「當車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屍體都臭了……可真是慘,你昨天做夢的時候,就沒有夢到他嗎?他是不是哭著對你喊疼,喊救命啊?」
「可惜了……你丈夫就在車上,可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救你的那個野種,他滿心滿眼裡都只有自己最愛的女人……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是不是?一個是用來當棋子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我就,我是說,另一個女人就不一樣了,那可是他愛了那麼多年的青梅竹馬還懷了他的孩子……」
「兩相一比較,誰都知道,怎麼做出選擇,你說……是不是?」
「……你可以不相信我說的話,自己去墓園看看不久知道了,墓園在哪裡,想必……就不用我告訴你了……」
掛斷了電話后,陳恩瑞從病房的洗手間內,將手機里的卡掰開,丟進了馬桶里沖走。
臨時讓人買來的手機,也從窗口丟了出去。
當她從洗手間里出來的時候,張助理已經來了,遞上了機票。
陳恩瑞看著手上的機票,在張助理的眼前,「唰」的一下子就給撕開了,她說:「我不會離開。」
……
四方城墓園。
天氣黑沉沉的,已經到了太陽該升起的時候,卻遲遲沒有看到蹤影。
南風瑾站在落成的墓碑前,看著上面小寶的照片,如同腳下被定住,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都沒有動彈一下。
他身後只站了一個王健,其餘的什麼人都沒有。
這是一場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葬禮,沒有親朋,沒有好友。
在張助理問他需不需要請什麼人的時候,南風瑾想到了小傢伙平日里的性子,他的孩子開朗活潑,但其實……有些怕生。
他想,聲勢浩大的葬禮,除了讓南太太知道了傷心,小寶也不會喜歡最後見到那麼多陌生的面孔。
所以……他只自己來了。
江君驍不知道是哪裡得到的消息,也讓人推著輪椅過來了。
他懷中拿著鮮花,還有……特意繞了半座城給小傢伙買來的甜點。
「小鬼。」江君驍說:「乾爹,帶來了你最愛吃的甜點……你媽媽管得嚴,怕你長蛀牙,乾爹給你帶了很多,你可要……你可要藏著一點吃,免得被她發現了,還要乾爹跟你一塊挨罵。」
江君驍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他抬了抬頭,將涌到喉嚨眼裡的酸澀盡數咽下,繼續道:「……下次,不要亂跑了,知道么?你媽媽她……找了你很久……乾爹……」
也有些想你個小鬼了,都沒有人會憨憨的叫我乾爹了……
「……在那邊,如果受欺負了,記得給乾爹託夢知道嗎?乾爹一定抄傢伙給你報仇……但是,噓,要瞞著你媽媽啊……」
你個小笨蛋,什麼話都跟你媽說,一點秘密都藏不住,乾爹都不知道,不知道……被你賣了多少次。
南風瑾聽著江君驍跟兒子說的話,這才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了解小寶。
他不知道江君驍口中小寶最喜歡吃的甜點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宋巷生會嚴苛的管教小寶不要吃太多的甜食,還需要江君驍這個外人跟他的兒子一起,跟他的妻子為這麼一件小事情鬥智斗勇……
不知道不覺中,在他還沒有來記得察覺的時候,他好像就已經……錯過了很多很多的故事。
而在這些他的妻子和兒子的故事裡,沒有他的身影,甚至於……沒有他的名字。
「我的憨兒子,下次,投胎要記得做我的親兒子……知道么?」
下一次,乾爹一定,一定……好好的保護你。
說道最後,江君驍抹了把眼淚,將甜點和鮮花彎腰放在墓碑前,在他抬頭的時候,餘光卻看到了不遠處,站立著的一道瘦削身影。
江君驍整個人僵住,良久良久都沒有敢抬眼去看。
南風瑾隱約的覺察到了一道悲戚若死的空洞目光,他的心中湧現出了最不好的念頭,僵硬著脖頸轉過頭。
就看到……
小道的盡頭,站著的,宋巷生。
四方城的冬天,風能鑽進骨頭縫裡,她卻只穿著一個單薄的毛衣,就那麼站在凌冽的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