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心 意
「少爺回來了么?」葉睞娘與桃子在暖閣對完帳,進屋時發現自己的妝台上有個紅布包,徑自打開來看。
「是,這會兒到太太那邊去了,」李子看到葉睞娘手裡的鐲子,心裡高興,臉也上掛了笑,「進來轉了一圈兒,聽說小姐在對帳,就出去了。」
葉睞娘看著手裡碧汪汪的玉鐲,這是送自己禮物?她欣然將玉鐲套在腕上,這玉鐲水頭不好,所值也是有限,只是難得家裡這傻貨也有了這樣的心思。
「那鐲子並不值什麼錢,你不必…」晚上賈連城從凈房出來,正看到葉睞娘小心的將那玉鐲收到妝匣里,心裡有些高興,他生怕葉睞娘看不上自己買的鐲子,誰想到剛才在孝慈堂竟然發現葉睞娘已經戴上了。
「東西是什麼不重要,關鍵送的人是誰,這送禮物的心意,」葉睞娘回眸一笑,「這鐲子妾身很喜歡,謝謝相公~」
賈連城被葉睞娘的「直白」弄得面上一紅,從袖裡拿出一張銀票,「這是街門裡給的,我拿了一半給弟兄們分了,這一半你收了,」說著他不安的撓撓頭,「不多,算是貼補吧。」
地方官員每年往京城各衙門送「冰敬」、「炭敬」是慣例,只是賈連城這隊向來被剋扣了不少,今年竟然與其他尖哨一樣多,這讓賈連城很高興,「以後還會有~」
葉睞娘接過一看,是一張二十兩的銀票,錢雖然不多,但若是在普通人家,也夠一家五口一年豐衣足食了,「那妾身收著了,」她開心的搖搖銀票,美麗的眼睛彎成可愛的弧度,「以後也記得有銀子就上交~」
原來二十兩銀子就能讓她開心成這個樣子,賈連城心裡甜絲絲的,「其實我們兵馬司這樣的油水並不少,只是…」
「只是相公清廉慣了,不拿這些銀子,」葉睞娘微微一笑,仿如無意的拉了賈連城坐下,「想來相公帶的那些弟兄也很高興。」
聽葉睞娘提起自己的手下,賈連城有些赧然,「他們跟著我也受了不少委屈,其實那二十兩分到他們手裡沒多少,我原本想多給他們一些,但又想這是衙門各隊的慣例,我若是那樣了,其他的把總該有閑話。」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灌我足,」葉睞娘拿過棉巾重新幫賈連城擦半乾的頭髮,發現他沒有了以前的僵硬和拒絕,「世道就是這樣,咱們也不能免俗,妾身相信相公有雄心壯志,依妾身的女人見識,朋友多了總比敵人多了強~」
葉睞娘也不是沒有打聽過,加上這些日子她讓周炳到各府送節禮,從周管事回來的述說,五城兵馬司的官員們個個家裡都不窮,只是歷代的官員都是如此,以他們的俸祿,怕是能得過上「朱門酒肉臭」的日子。
五城兵馬司裡面的貓膩可以說是明擺著的,不但冬夏兩季有地方上的孝敬,按月京中各商會也會送上例銀,還不算偶然事件之中的油水,可四房竟然混到一無所有,可見賈連城這把總有多「清」了,依葉睞娘在醫院中的經驗,這樣的同僚肯定不被同事們所喜,怕是下屬們也會有怨言,千里求官只為財,賈連城自己耿直清廉,其實不但招了上司和同僚的討厭,也擋了自己手下的財路。
葉睞娘一直想著找個機會勸勸他,又不是共產黨員,心懷經天緯地之志,只要將自己的份內之事做好,在不傷天害理的情況下,有些灰色收入其實也是不錯的,畢竟他不收,那些商戶也不會少繳一分。
賈連城靠在錦榻上聽妻子小心的勸自己,纖軟的手指從他的發間劃過,掀起袖底暖暖的香風,他微微側過頭,臨窗小几上放著一隻汝窯白瓷水盂,潔白如玉的色澤,供著嬌嫩的水仙,淺淺的香氣在靜謐的室內恣意柔軟地散開。
這些日子葉睞娘的辛勞他都看在眼裡,母親提起這個兒媳再無抱怨,而是明顯的得意和讚不絕口,妹妹也極為敬愛這個嫂子,恨不得日日留在她的身邊,就連一向默不出聲的庶妹,面色也日漸紅潤,看向葉睞娘的眼神滿是孺慕依戀。身邊的溫柔讓賈連城的心慢慢沉緬,伸手之間,這眉間的驚艷,唇邊的瀲艷,都會化做懷中的香暖纏綿。
「相公,」感覺到賈連城的僵硬,葉睞娘忙放開手,「好了。」
「呃,」賈連城彷彿被人看出心事一般,有些狼狽的直起身子,「有勞了,」剛才的一切就像一場旖旎的夢,賈連城自失的一笑,動了心又如何,迎接他的只會是不堪和厭棄。
賈連城的變化葉睞娘看在眼中,心裡的不悅並沒有帶到臉上,難道自己真成了以色誘人的輕浮女子?葉睞娘很想拂袖而去,但她還是忍了下來,這是一但成親基本上都要死磕到底的時代,如今的日子過的也算不錯,銀子她不缺,才不出兩個月就收服了婆婆小姑,餘下這個男人,就當美少年養成了,「是不是妾身說錯話了?妾身不應該對相公衙門裡的事指手畫腳。」
「你的意思我明白,如今有你們,自然同從前不一樣了,」他不收並不是真的有多清高或是憤俗,只是當初在賈府的環境,有了這些外快交到溫氏手裡她也不敢拿出來使,讓牛氏知道了定然會尋借口掏了去,說不定還會因此要求更多,而且他自覺是憑本事在兵馬司立足的,那些迎來送往勾連巴結的事情他也不樂意委屈自己去做,現在妻子既然這麼歡喜,而且這個家也要靠自己養才是,
進門沒幾日就掌家,又逢著過年,饒是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而且家裡人口也少,葉睞娘還是好一通忙亂,所幸她身邊的幾個媽媽都是能幹的,倒也安排的大差不差,讓一直冷眼旁觀的溫氏心裡稱奇,她對自己這個媳婦也是越來越服氣了,嫁妝豐厚模樣好自不必說,為人處世也有章法,更讓她欣喜的是自己兒子的轉變,這些日子她可是少看兒子許多冷臉。
「母親,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咱們這就走?」今天是大年初一,四房要到長房那邊一同祭祖,這是葉睞娘做為人婦在夫家過的第一個年,自然不敢輕忽。
溫氏打量著一身大紅百蝶穿花出風長襖,下著暗綠鳳尾裙,雙環髻上用珍珠髮帶細細纏了的女兒和一身暗紅黑貂毛織錦直筒,腰上系著石青色的腰帶的兒子,心裡十分滿意,這才是自己想要過的富貴日子,「今兒是大日子,走吧,莫要讓你大伯和伯母久等。」
「弟妹還真是貴人事忙,」婁氏看到一色簇新的四房眾人,掩不住滿臉酸意。
「那是,」林氏也不忘添柴,「如今不同往日,四房富貴了,自然不將咱們這些人放在眼裡~」
「不是的,這不是前幾日落雪,路不好走,」在強勢的嫂子面前,溫氏還是抬不起頭來,訥訥的解釋。
「不會出來的早些?」賈蓮珍恨恨的盯著賈蓮碧身上的錦襖,那領口的風毛識貨的都看得出來是上好的狐皮,「四姐也是越來越嬌貴了,」她望了一眼那兩個斂眉垂目的丫頭,「這兩個丫頭再不會像春景那般了吧?」
聽到提到春景,葉睞娘微微一笑,正想著如何反擊呢,她自己倒是送上門來,遂也不多說什麼,自拉了賈蓮碧與牛氏見禮。
牛氏聽賈蓮珍大過年的提那個欺主的丫頭,分明是在指責自己一般,不由拉下了臉,「春景的事是我這個做伯母的失察,碧娘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說著從自己腕上摘下一對赤金一滴油鐲子,「這個算是伯母還你的,那丫頭已經被我打發了~」她一向愛惜名譽,四鄰誰不知道長房善待一事無成的四房,如今出了春景的事,明晃晃的打了她一記耳光,偏這賈蓮珍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伯母掌管偌大個賈府,哪能事事清楚?」葉睞娘挽著局促不安的賈蓮碧,「碧娘又是個靦腆的性子,不能為伯母分憂已然不孝,想著不能給伯母添亂了,倒叫一個不曉事的丫頭鑽了空子,妾身那日已經好好說了她一頓,像這樣事事悶在心裡,最後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真是個伶俐的丫頭,可惜自己聽了亂七八糟的傳言,憑白錯過了一個好媳婦,「你嫂子說的極是,你這個性子可是要改改,不然日後到了婆家,可有你吃虧的時候,」她轉頭看向溫氏,「你如今也是一房的長輩了,自己的女兒還要自己好好教才是。」
「四弟妹哪裡還有功夫教女兒,怕享福都忙不過來呢~」婁氏看著珠翠盈頭的溫氏,恨得眼裡都能冒出火來,當初說葉睞娘命硬可是她們四房傳出來的,結果四房撿了個命硬的媳婦,誰知這媳婦一進門,賈連城就官升一級,四房眾人不但無病無災,反而靠著媳婦的嫁妝過得紅紅火火,真真是咬狗不叫,做了幾十年妯娌反倒被一個賤人算計了去。
「就是,」想到前些日子溫氏遣人來送消息,說是賈連城年後要升從六品,林氏心裡也像打翻了醋缸,「小小年紀就從六品了,以後賈家下一代還真要看城哥兒的了,」賈家二爺可是混到現在,也不過在城門衛那兒當個六品官兒,「現在無論哪家夫人來走動,都說四房娶了個好媳婦呢,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