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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六指

  盡管青陽侯下令封閉城門不許進出, 偌大的青陽城仍人滿為患。


  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樣,所有人都想不通。


  明明幾個月前盜趾才越過鳴原打到金雞嶺, 離青陽更是隔著多個國家, 為何仿佛一夕間般盜趾便打到了青陽城下?

  六指也很驚訝,他在青陽國的很多事都還沒做完呢,結果盜趾就追上來了, 這是什麽速度呀?


  不過, 這也不全是壞事。


  仲秋之月,盜趾打到了青陽國。


  青陽侯沒想到盜趾會跑這麽快, 迫不得已之下隻能在自己國內繼續堅壁清野的策略, 不將盜趾的實力給耗一耗, 真打起來, 傷亡會很大。


  青陽侯是國君, 但國君對自己國家的掌控力也沒那麽強, 不然古往今來也不會那麽多被國人驅逐的國君。


  每個貴族都有一片自己的封地,在封地裏擁有絕對的權力,當然, 這份權力是有條件的, 需要向國君履行軍事義務。


  然而, 貴族的軍隊都是自己掏錢養的私兵, 哪怕軍事義務是道德與禮法的要求, 但世上不受道德不尊禮法的人真的太多了, 尤其是道德與禮法會損及自己利益時。


  戰爭打得慘烈, 傷亡自然多,養一個甲士容易嗎?


  禮樂時代開始後國君的本質就已經從青帝定義的民之守衛者徹底變成了最大的分封貴族,連表麵的那層皮都給扔了。


  這種情況也導致了如今的很多國家都不得不麵對一個問題:國君強勢且能為所有人帶來利益時國處於上升期, 國君式微, 哪怕是興舉國之兵也大概率能把順風仗打成逆風仗。


  究其原因,如果國君強勢,能夠鎮住分封貴族,自然能將所有人擰在一起,哪怕是強擰的也總歸是一股繩。


  若不能,那就隻能當傀儡了,但國君是個花瓶,貴族們自然盡情揮灑自己各異的心思,國能強盛那就稀奇了。


  自然,也有不想當傀儡的卻又懟不贏貴族的,前不久被去國遠遊的辛子箏就是個生動的例子。


  這一切都導致了一個結果:諸侯亂戰,城邑與人口割讓是很尋常的事,但滅國的例子卻少見。


  沒有一個強勢的領頭羊時,貴族們也就在要滅國時才會擰成一股繩,但這也不是沒辦法解決。


  已知的被滅的國家,除了少數是被以強大實力碾壓滅亡的,別的國家滅亡時貴族們早就和敵國商量好了,國亡後,貴族仍舊是貴族,封地爵位都保留不變。


  隻要自己的封地爵位不變,換一個國君公族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奴隸軍已經證明了他們對於滅國沒興趣,迄今為止滅亡的國家都是正好擋路上,自己又缺糧食兵源,順手就給滅了。


  這種情況下,這場危機是可以避避的,就算大君死了,那更好,現在這位大君太強勢了,一點都不尊重貴族的權力,但又沒能力趕走,因而隻能一直忍著,若有機會換個軟弱的……人間幸運哇。


  青陽侯對自己國中的貴族們能出幾分力甚為懷疑,主力必定還是得靠自己,但誰出錢養軍誰心疼。


  打仗時犧牲貴族的甲士,青陽侯不會心疼,但犧牲自己的甲士,他會心痛得無法呼吸,這可是他多年的積攢,是他未來統一兗南的最大底氣,實在不想揮霍在一群叛奴身上。


  對於能讓軍隊減少犧牲的所有事,青陽侯都相當之樂意。


  堅壁清野會對氓庶造成損失,賤民的家園哪能和甲士的命比。


  堅壁清野會讓自己少收很多稅賦,沒事,等奴隸軍打完了增加稅賦貢助找補回來便是。


  六指並不懂王與諸侯,諸侯與貴族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這年頭還沒人專門去研究這些,不論是王還是諸侯以及貴族自己也隻是下意識的循著本能與直覺壓製對方,更別提完全與這三個層次無關的六指了。


  雖非這三個層次的一員,不妨礙六指發現機會。


  青陽侯想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奴隸軍又何嚐不想,若非如此盜趾也不會讓六指趕在大軍打到之前派六指帶著大量財寶就搞事。


  在穿過金雞嶺前六指的工作都做得很好。


  用一部分財寶吸引商賈與貴族將財富糧食集中起來,然後奴隸軍打到,正好一鍋端。


  過了金雞嶺後,六指發現自己不用做什麽了,人堅壁清野了。


  隻是,被設計的集中糧食和敵人主動集中糧草是兩回事,後者很難對付。


  六指也不知盜趾是如何做到的,他的搞事團隊比盜趾先行,對後麵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是很清楚,盜趾也沒讓他操心那些堅壁清野的中小國家,而是讓他先到青陽國為大軍到來做準備。


  國與國之間是有區別的,有的國是弈者,以國為子,有的國是棋子,任人擺布。


  若以為一個國家最悲慘的是處境是淪為棋子隻能說明無知,最慘的不是不想當棋子卻隻能為人棋子,而是棋子都當不成,隻能為棋盤。


  在自己國中大戰,哪怕打贏了,造成的破壞也是很讓人心疼的,但在別人的國大戰,哪怕是大戰三萬回合,將棋盤給打成了廢墟也不心疼。


  兗南的中小國家是多個大國的棋盤。


  很難說夾是兩個大國和多個大國之間哪個日子好過點,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當禮崩樂壞,征伐不再出自人王而是出自諸侯時,那些落後於人沒能在第一時間積完成原始積累又沒有地理優勢的國死都難以翻身。


  哪怕辛苦攢起了家底,兩個大國在自己的土地上大戰一場,花花草草的損失.……什麽家底都完了。


  許是因著這一點,大國交戰很少會直接打對方的國家,一般都是選個比自己小的國家做為戰場,在這片不屬於交戰雙方的戰場上殲滅了敵人大部分有生力量後才會再去攻入敵人的國。


  不在自己國內,後勤不好搞?


  不,一點都不難搞。


  讓棋盤提供糧食便是,不給?那更好,你若給,我便不能要得一幹二淨,但你不給,我正好放開了搶。


  這些中小國家被大國以這種方式變相削弱了百年,對於強者的欺淩早已麻木,更有甚者都學會了享受大國的欺淩,逆來順受的精神差不多刻進骨子裏了,真對付起來不難。


  難的是青陽這種雄踞一方的大國。


  中小國家不會為了尊嚴而拚命,因為它們的尊嚴早就在數百年的征伐中被大國踐踏幹淨了。


  青陽這樣的大國卻不然,國人重視尊嚴與榮譽甚於生命,這是屬於大國的驕傲。


  但尊嚴與驕傲這玩意是屬於人的,位於社會中層的士或許能為了這兩樣東西舍棄生命,但底層很難,生存已經很難了,哪有那麽多精力考慮尊嚴和驕傲這種無聊問題。


  堅壁清野導致大量的難民湧入了國都,初時還能用修城牆等國人不願幹的重活安置這些又窮又髒的難民,為了一口飯食,哪怕修城牆等工作純粹是苦役幹的活,死亡率極高,難民也是願意幹的,倒也在短時間內消化下了難民。但這隻是一時的,隨著難民越來越多,問題自然就跟著來了。


  比起還看不到影的奴隸軍,國人先感覺到了糧價的飆升,原本月餘能見一次的葷腥,徹底消失在了餐桌上。


  家中無恒產者隻能靠做工賺錢的人發現自己越來越難掙到錢了,便是有工作的也不乏被辭了的。因為有人比他們更便宜,甚至不要酬勞,隻要管飯即可,哪怕是給豬狗吃的食物都能很滿足。


  外出時街道上總有滿身肮髒的人在徘徊,一天能從街坊鄰裏、親朋好友那裏聽說五六起搶劫或者被偷的案子。


  都已經給了你們牆洞住,你們竟然還要偷搶?

  果然,國都之外的氓庶,都是一群毫無廉恥的蟊!

  奴隸軍若是很快趕到,青陽的權貴們自然能借兵臨城下的壓力將內部衝突給壓下,但不知為何,明明在堅壁清野後無法通過搶劫獲得補充的奴隸軍姍姍未至,而國都的衝突卻越來越嚴重。


  到了最後青陽侯不得不封城門不許難民再湧入。


  隻是,還沒進來的可以擋在城外自生自滅,已經進來的卻是不可能趕出去的,一來是驅趕會造成更大的危機,二來是奴隸軍隻是遲來不是不來了,等奴隸軍來了還是需要有人去消耗奴隸軍的武器和氣力為甲士的衝鋒做準備的。


  被消磨了大部分武器和氣力的敵人和沒有被消磨過的敵人,對付起來難度完全不同。


  氓庶對此也很習慣,諸侯征伐無休,除非生為貴族,否則很少有男子是沒服役做過徙卒的。


  徙卒本就是戰場上用來消磨敵人武器與氣力的人/肉工具,不需要強大的實力也不需要多好的紀律,隻要能喘氣能用身體消耗敵人的武器,對武器造成磨損即可。


  這些難民與徙卒對國君有忠誠之心嗎?


  六指不太確定,人被馴養久了徹底從心裏變成了一條狗全心全意忠誠主人並非稀罕事。


  不過沒關係,這世上會有快餓死了還對主人忠心不二的狗嗎?


  林子大了什麽狗都有,但六指覺得那樣的狗屬於比奇葩還要稀少的稀有品種,因而青陽國如今真的是大有可為之處。


  六指帶著糧食來到了一處城牆邊。


  人族的城邑至少三重城門。


  第一重是台城的城門。


  第二重是宮城的城門。


  第三重是郭的城門。


  不過很多大城實際上遠不止三重城門,混亂的年代裏,城郭擴建修建新的城牆時也往往會將舊城門給保留下來。


  城門的重數和高度厚度也往往是一座城邑發展和底蘊深厚的象征。


  台城居國君的公族。


  宮城居貴族。


  郭則根據方位居住不同身份地位的人,但不管是在哪一郭,隻要是靠著郭牆居住的都是貧民。


  家裏太窮,緊挨著郭牆修建屋舍可以少建一麵牆。


  不過這些窮得挨著城牆修建屋舍的貧民仍舊不是一座城邑中最底層的存在,最底層的存在是連少建一麵牆的屋舍都修不起來的人,比如近來湧入的流民,夜裏多是擠在城牆下。


  也有的人會街上流浪躲在屋簷下避風的地方,城牆下能避風的地方不多,不是每個難民都能搶到,被夜風吹一夜,第二天再也起不來是很尋常的事。但街上也不安全,人族的城邑執行宵禁,被抓到了的話,隻要不是貴族,負責宵禁的司寤氏完全可以先殺後審。即便運氣好沒遇到司寤氏,也沒人樂意自家屋簷下有難民,難民身體素質本就差,再加上饑餓交加,國人第二天推開門時極可能推開門就看到屍體,哪怕城中有專門負責處理屍體的撿屍人也會讓人覺得晦氣,再加上難民少有不偷搶的,因而國人隻要看到有難民出現在自家屋簷下便會加以驅逐。


  六指帶著糧食一到,這些饑餓的難民便湧了上來,令人側目的是,這些喜歡偷搶的難民湧上來的同時很有秩序,排著隊,並非哄搶。


  威脅如果不排隊就不再來,再將試圖搶自己的難民給殺了,秩序很容易建立。


  除了六指,也沒人會再給難民提供食物了。


  宮城中的貴族倒是不乏心地善良給難民施粥的,但在發現難民喜歡偷搶的低劣品性後便陸續放棄了,少數幾個還在堅持的,施舍的粥也不是施多少就有多少入了難民之口,中間辦事的奴仆多少還是吃點好處的。而稀薄的粥也往往隻有難民中比較強健的能食到,弱小的難民在一開始就被強健的難民給擋得遠遠的,不許接近施粥的地方,也不敢。


  人也是可以吃的,有不少難民在饞得緊時會偷別人的孩子來食,若偷不到,襲擊老弱,老弱的肉雖不及稚童的肉嫩,但有肉吃就不錯了,哪還會挑那麽多?

  六指施的不是粥,而是煮熟的飯菜曬成的幹,味道很不好,吃的也很是噎人,但比稀粥更能果腹。


  六指將飯菜捏的小團飯分給難民,一人一個。


  有人忍不住好奇的問六指哪來的這麽多飯幹。


  雖然六指是以商賈的身份在青陽活動,但商賈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六指的衣著明顯是商賈中的底層,穿的是粗葛衣服,還有不少補丁,還有粗糙蒼老的皮膚,也就那雙並不麻木反而精神奕奕的眸子可以證明他不是尋常氓庶,而他舍給難民的飯幹卻多為粟米飯。


  賤者食麥,貴者食粟。


  不論怎麽看六指都不像

  “我撿的。”


  難民不信,這些飯幹雖存了很久,有不少都發黴了,但還是能看出是他們所有人這輩子都沒吃過的上等粟米,這麽好的東西怎麽可能撿到。


  六指表示,還真是撿的。


  他因為經商而來到青陽已有數月,每天都很忙。


  貴族生活奢靡,而青陽是一個強盛富庶的大國,貴族生活更加奢靡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每日吃不完的食物都是一桶又一桶的倒進下水溝。


  六指一直都忙著將下水溝裏的食物撈出來洗幹淨曬幹存起來,不過數月便存了分量驚人的食物,給整個奴隸軍所有人飽餐一頓都夠了。


  原本也是這麽打算的,等奴隸軍打來時想讓大家都嚐嚐好東西,總好過在下水溝裏徹底糟蹋。


  不過如今也顧不上了,想要達到目的,總得有所付出。


  因著青陽侯及時控製住了國中的糧商,他想從糧食方麵給青陽侯找麻煩已經做不到,然這世上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聽了六指對飯幹來源的回答,所有難民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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