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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辛箏

  辛箏在山林裏如魚如海, 如鳥入林。


  用匕削木為矛當拐杖擊打草叢試探有沒有蛇,朝著辟雍學宮的方向走得累了後便就近務色朝食。


  王為了讓饑民能夠生存, 開發了大片的山林允許饑民捕獵, 導致了那些山林連草根都尋不到幾根。也正因為饑民的威脅,沒有被吃掉的動物都搬了家,辟雍峰是主要搬遷地。


  辛箏很輕鬆的選了一頭麂, 木矛將麂釘在了地上。


  剖腹清理內髒, 沒有調料,辛箏尋了一隻蜂窩, 用衣服包住頭臉手腳弄了些蜂蜜塗在麂肉上。


  最後是烤肉。


  肉烤熟後辛箏吃掉了一整條麂後腿, 吃得肚子都撐起來了。


  吃撐後辛箏起身開始散步, 不時砍一兩根葉子都凋零的樹枝, 等肚子裏的肉食消化掉八成後辛箏重新坐了下來, 一邊閉目養神一邊將剩下的肉撕成嬰兒手指粗細的小肉條, 不時將因為並未枯死仍含有大量水分的樹枝往火堆裏丟,濃煙滾滾。


  這是活靶子。


  所有人都驚了。


  一天一夜,很難不生火烤食物。


  不是不可以生啖, 氓庶進食以生食為主, 弄熟了是需要耗費燃料的, 沒有人舍得可以用買來一口食物的錢去買燃料, 即便買了燃料也舍不得用於煮食, 燃料是用來過冬的, 是冬日延續生命的根本。


  考生就沒有一個真正的氓庶, 這輩子都沒缺過燃料,氓庶一日兩餐甚至一日一餐,貴族卻是還要添一頓宵食, 頓頓都是煮熟的美味食物, 如何受得了生啖。


  隻要生火,很難不產生煙霧,不少人都是利用這種煙霧來尋覓獵物的。


  隻要夠快,趕在食物烤熟之前趕到,解決對手之後自己也不必糾結生啖還是熟食了。


  可那滾滾濃煙絕非正常烤肉時能產生的。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會自己生火準備食物嗎?


  自然不會,君離與辛箏這種奇葩不多。


  生火的時候砍樹枝直接用的生活白癡很多,但在發現這麽做會產生很多的煙霧,如同活靶子一般後都會馬上熄火,更多的則是連火都升不起來。


  沒人想到會有這種考核內容,自然不會隨身帶著火絨火鐮。


  看到滾滾濃煙不稀奇,但如今看到的滾滾濃煙一直穩定的存在著,並未馬上消失。


  這道濃煙是故意的,是在吸引這片山林所有競爭對手的挑釁信號。


  想明白這點的考生們都憤怒了,看不起他們嗎?


  看到濃煙的不止考生,還有祭酒和一名形容昳麗的少年。


  瞭望台上,烤著一隻麋鹿的祭酒詫異的望著那滾滾濃煙。“這是誰家子弟竟這般囂張?”


  等待著鹿肉烤熟的少年聞言望了望濃煙的方向,回憶了下這次的考生名單。“應是辛子。”


  祭酒道:“我記得她今歲也才十歲,竟這般莽撞?”


  於氓庶而言,十歲是一個不小了的年紀,是可以結婚生子的年紀,但於壽命比較長的貴族而言,十歲還隻是稚童。


  一個稚童如此作死,是莽撞還是真無知?亦或是自暴自棄?


  為了增加難度,她在這片山林裏臨時投了不少猛獸,再加上原本從別的山林遷徙過來的.……若非派了人暗中保護著別出人命,祭酒覺得這一千多人能活下來怕是不足百人。


  通關無望之下,自暴自棄也不是不可能。


  少年道:“也許是自信呢。”


  祭酒挑眉。“燮,你好像對她很有信心。”


  少年頜首。“是很有信心,即便你將難度提高到天上,隻要有人能通關,必定是她。”


  “為何?”


  少年道:“她帶著少昊部的那個瞎眼帝子還有十幾個貴族少年一路從昆陰平原走到了青陽國,有這本事,想來生存能力是所有人中最強大的。”


  祭酒道:“也許是她說服了一群少年合力做到的呢?”


  能憑著一條舌頭從諸多質子手裏空手套白狼般獲得幾十萬石糧草,說服十幾個少年並不難。


  少年回道:“就算合力,一群缺乏常識和野外生存能力的少年也不該隻折損了兩個。”


  祭酒道:“所以這是嫌到處找人太麻煩,幹脆引別人來尋自己?可這般引來的卻不會隻一兩個,她想得到多少木牌?”


  折騰這麽大動靜就為了兩枚木牌,未免得不償失,祭酒覺得,這位年幼的辛子若非無聊至極,必定是有別的圖謀。


  她對這場考核的興趣更大了。


  穩定的濃煙滾滾的挑釁意味太濃,出身尊貴的驕傲少年們沒幾個忍得了,再加上需要獲取木牌,既然有人做了蟬吸引目光,自己為何不能做那黃雀?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因為來了興趣而跑到了最佳觀眾位置的祭酒眼神很好的看到辛箏如何嫻熟的將第一個趕到的人揍趴下,再將這人偽裝得仿佛睡著了一般放在篝火邊,為了以防萬一,還將偽裝者的雙腳給綁了,至於雙手,辛箏很殘忍的將倒黴蛋的手給弄脫臼了。


  再之後.……以為火堆邊的才是挑釁者的都讓辛箏一棍敲暈,“屍體”處理好,木牌則掛到偽裝者的腰間。


  祭酒和少年下完兩局弈棋時倒黴蛋的腰間已掛滿木牌,初步估計不下十枚,而這還隻是一部分,大部分都被藏了起來,若是木牌太多,螳螂很容易冷靜下來。


  總的木牌應當不少於百枚。


  辛箏相當有計劃,每次揍完一個人都會往嘴裏放幾條烤肉,趁著下一隻螳螂趕到前抓緊時間休息。


  祭酒……前任辛子將你培養得如此優秀,你是咋丟了社稷的?

  “這樣一個人,哪怕她是個孩童,我也很難想像她是如何丟了社稷的。”祭酒由衷的對少年感慨。


  辛國在兗州北部是大國,但放到元洲這個高度上,連三流都算不上,若非出產的龍驤馬,帝都很多人怕是連辛國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更遑論辛國的□□勢了,祭酒也不例外。


  隻是瞧了辛箏這如狼一般狡詐的捕獵,祭酒可以篤定一件事:若辛箏還能活著歸國,辛國未來必然成為第二個葛天國。


  隻是,那已經很難。


  教訓一個人最深刻的辦法是什麽?

  是讓她失去她最在意的。


  一個流亡國君最在意的是什麽?

  自然是她的國。


  在辛箏幾乎是旗幟鮮明的幫助王後,很多人帶著很多的支持正往辛國而去。


  辛國會在辛鹿的統治下更加強大,而代君的強大與政權穩固也意味著前任永遠都不用回去了。


  辛鹿的出身很差,無法像過去的曆代辛子一般靠聯姻換取別的國家的資源支持,而辛國做為畜牧方國對農耕國有著天然的依賴,一旦失去,會很麻煩,辛箏在帝都的所作所為倒是陰差陽錯幫他解決了這一短板。


  不能靠聯姻,但可以投靠被辛箏得罪的勢力獲取資源支持,以辛箏現今表現出來的才華,她以後得罪的人隻會更多。


  辛箏的仇家越多,再始終無法被殺死,辛鹿能獲得的資源也會越多。


  自然,世間沒有白吃的膳食,即便是被辛箏得罪了的權貴,也不會純粹的出自對辛箏的厭惡而給予辛鹿資源支持,辛鹿若是不夠強,辛國以後真正的主人是誰可就不好說了。


  帝國還有很多的方國,但大部分國都被強大的權貴與諸侯暗中控製了,更有甚者連主權都沒了。


  不過對於辛國想來不是難事。


  既然有本事趕走辛箏,想來那位代君也不是什麽善茬。


  少年道:“如果不是她和那個代君一個是合法的嫡出子女,另一個是見不得人的不合法私生子,我會懷疑這是一場欺詐。”


  祭酒挑眉。“此話怎講?”


  少年解釋道:“聯姻可以從別的國拉來很多支持,但對於中小國而言,能夠獲取最大利益的聯姻方式是合婚。就好比辛國,曆代辛子的配偶就沒有一個出身差的,沒一個比辛國差的,亦不乏高於辛國的。若是娶,辛國根本娶不到那些出身高貴,資源雄厚的君夫人,但合婚也有其弊端,一位國君隻能與一人聯姻。可現在呢?辛箏不可能再聯姻,代君太卑賤,哪怕是方國中最低等的附庸國都看不上他,沒法聯姻,但辛國即將獲得的支持可是少了?”


  祭酒道:“聽你這意思,這兄妹倆做戲的可能性很高呀。”


  少年搖頭。“據我所知,代君兩名子嗣的死都與她有關。”


  若是做戲,那他佩服辛鹿。


  心胸寬廣得簡直沒邊了。


  膝下一共也就兩名子嗣吧?


  祭酒詫異。“你怎麽這麽了解她?”


  少年回道:“連山果說的,辛箏和她兒子走太近,她不放心。”


  祭酒聽懂了,回以一聲哦。


  辛箏在獲取了差不多一百五十枚木牌後終於換轉換陣地了。


  濃煙燒了這麽久,再不撤,到時尋來的便不再是三五成群,而是一大群人了。


  走的時候辛箏隨手從倒黴蛋身上撕了一片綢布,用炭筆寫下一段狗爬字放在“屍群”邊,用石頭壓著免得被風吹走。


  一百五十餘枚木牌並不是小數目,分量也沉重,辛箏也因而沒再故技重施,而是追尋起了羊。


  不同地區的羊種都不同,昆吾山一代生產一種跳躍能力極強,也極其壯碩的羊。


  帝都的貴族很喜歡這種羊,不僅僅是因為羊肉鮮美,也因為這種羊很高大,可以給孩童騎著玩,氓庶也喜歡,因為可以用來當馱獸。


  好處很多,也很危險。


  這種羊是帝國境內的羊家族中戰鬥力最凶猛的成員之一,一隻成年公昆吾羊體重能達到一百斤,被一隻一百斤的健羊踹一蹄子……差不多可以當場去世了。


  辛箏自然不會想不開的去找成年昆吾羊的麻煩,人貴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沒有青婧那一隻手隨手提起一隻千斤巨鼎,將巨鼎當皮球拋的能力,便不要試圖做任何超出自身現有能力範圍的事。


  辛箏瞄中的是一隻半大的羊犢。


  用鹽石調了些帶鹽味的水,灑在尋來的草上,再以灑了鹽水的草將羊犢給引離羊群,然後就是如馴馬一般的製服,很輕鬆的給羊犢套上了草繩。


  辛箏將一大包木牌擱在了羊犢的背上,一身輕鬆的開始趕路。


  中間不時有遇到別的考生,不管出口差距多大,終點一致,很難不碰上,並且越接近終點就越容易碰上。


  辛箏在一半路程的時候被人給堵住了。


  辛箏瞧著眼前的十名少年,氣息都很強悍,是真正的練家子,不是那種雖然因為貴族教育而習武但也隻是比氓庶好,和真正的習武之人一比,純粹的花架子。


  這不合理。


  這是考核,每個人都是競爭者。


  若都是同鄉故友也就罷了,但辛箏隨青婧學了很多東西,其中就有判斷別人地域血緣的知識。


  她做不到青婧那般一眼看出別人是哪塊地方的人,但能看出這十名少年的地域血緣有南有北,有東有西,再加上說話的口音,絕對不是老鄉。


  這很合理。


  辛箏還沒忘了自己施粥和擊鞠場的事損害了多少人的利益。


  不過,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來教訓是不是太沒貴族格調了?不符合那些老謀深算喜歡一石多鳥的政客們的風格。


  估計是下麵人自作主張。


  一個勢力大了,老大再怎麽有魅力有威信也不可能方方麵麵都顧及得了。


  這個時代,臣僚可都是很有性格的。


  覺得主公和自己處不來,踹了主公跳槽是很尋常的事。


  和主公合得來,但和主公的繼承人合不來,在主公死後一點都不給新主公麵子更是尋常。


  在這個分封製的時代,臣子太有性格可不僅僅會讓主公覺得紮心。


  遊士行走列國,尋找明主,圖的是什麽?

  不就是裂土分封成為真正的貴族嗎?

  有封地才是真正的貴族,那麽問題來了,有封地也意味著有自己的軍隊和稅賦……曆史上不斷上演現在也還在不斷上演的臣子驅逐國君可不是特例,臣子的主觀能動性從來都不弱。


  辛箏以前讀書讀這種曆史記載時隻覺得很精彩,輪到自己身上時.……隻想說,一而再,下回是不是還有個三?


  被臣子驅逐已經夠倒黴了,如今又碰上被自己得罪的不知哪路勢力或好幾路勢力自作主張的下屬……哪天死了多半不是因為鉛汞中毒,而是噎死的,喝涼水噎的。


  辛箏歎息著問:“我能問一下你們的目的嗎?不至於蠢得想要我命吧?”


  在這種考核的時候搞死她,這是活生生的打辟雍學宮和王的臉。


  王再怎樣也是王,尤其是現任不是傀儡。


  學宮的祭酒,變著花樣的折騰帝國的權貴子弟還沒被反手弄死,不是背景深厚就是個人實力太彪悍,不管是那種都意味著這位主不好惹。


  生死之外無大事。


  辛箏覺得,不是不能談。


  畢竟,這隻是個開頭,不讓人達到目的的話,日子咋過?


  最重要的是,打不過,她能看出這裏頭有兩個是武道初識境


  眾少年不由得愣了下,旋即有一人道:“我們隻要你一條手臂。”


  說完看了看旁的人,都沒意見。


  辛箏討價還價道:“我終究是一國之君,以後還想歸國的,若是一整條胳膊砍了,殘缺之人不可為君。若如此,我寧願去死,我想你們背後的主子應該不想沾上我的命,不如打個商量,我讓你們挑斷手筋如何?”


  十人有點懷疑辛箏在唬他們,將信將疑。


  辛箏伸出了右手示意盡管動手,我不反抗。


  一人試探的拔劍挑向辛箏的手臂。


  鮮血飛濺,辛箏的手臂上出現了一道傷口,血肉之下的手筋已然斷了。


  出劍之人驚了,祭酒與少年也驚了。


  你居然真讓人斷了你的手筋?


  辛箏笑問:“你們的主人讓你們給我教訓,現在應該達到了目的了吧?”


  當然達到了。


  眾人都有些恍惚,這麽容易就完成了任務?


  辛箏見了眾人的神情,知道給自己教訓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既如此,該她回報點什麽了。


  “考官在嗎?他們應當是違規了吧?”辛箏忽的大聲道。


  辟雍學宮貴族雲集,帝都的權力爭鬥不可能不波及到這裏,但再波及,學宮也是修文修武的地方,不是朝堂,哪怕私底下殺了別人全家也不能放到台麵上來。


  考官……一名外表三十餘歲的男子陡然出現,看著辛箏的眼神頗為詭異,你知道我在還自殘?

  辛箏也很無奈:“我也不想自殘,可不這麽做,這種麻煩以後還會有,下回的打手會更強大。”


  惶恐震驚不已不明白事情怎麽會有這種轉折的十名少年試圖逃跑,以被考官砍斷一條胳膊後用繩子串著拖走為結局。


  怎麽處置是祭酒的事,辛箏不會過問,但也猜得到,他們背後的主子自然是不會有什麽傷筋動骨的損失,但這十名少年,誅全族是最基本的。


  會被輕易打動來對付一個諸侯的,縱是有貴族血統也不會是地位很高的貴族。


  地位很高的貴族哪怕本人是個紈絝,所處的社會層次也會讓他們自小耳濡目染很多常識,不可能被利用做這種蠢事。


  殺死一位國君,哪怕是被驅逐的國君,也是違反帝國法則的,尤其是辛鹿打的是代君的幌子,真正的合法國君仍是辛箏。


  哪怕辛國的人自己也想殺了這位流亡國君,可自己殺和外人殺是兩回事。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她越是沉默,王就越要彌補她的委屈,那十人和他們背後的主子也就越慘,不然以後誰還願意幫助王?


  “愚蠢不是罪,但蠢而無自知之明就是最大的罪。”辛箏笑著從裘衣裏麵的絲綢衣服上撕下了幾條布料再加上身上隨身帶著的傷藥處理傷口,傷口很快便止血包紮好。


  辛箏笑著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旋即牽著羊繼續趕路。


  祭酒問少年:“手筋被挑斷不疼嗎?”


  少年道:“應該很疼吧。”他又沒被挑斷過手筋。


  祭酒又問:“那為何她還笑得出來?”


  雖然距離有些遠,隻能判斷辛箏在笑,但直覺告訴她,辛箏笑得很開心,很認真。


  少年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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