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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畫旬

  成為一個族群的王第一要求是什麽?

  為王的能力?

  否, 為王的第一要求是血統純正。


  不管是哪個種族,君王立繼承人時都隻能從純血後代裏挑, 不過話說回來, 君王哪怕是後宮成群,其後宮有名分的配偶也必然個個純血,血統不純的根本不可能得到名分。


  在羽族便有一個傳說, 羽族第一王朝最後一位羽皇曾經愛上了一位混血, 想立對方為自己的後,然而.……反對聲一大片。


  那位羽皇死的時候無妻無後, 足以說明這段美麗的愛情傳說結局如何。


  所有智慧物種中婚姻最自由的羽族尚且如此, 遑論其它種族。


  龍伯雖然沒有婚姻, 但族王的血統純潔也是必須保證的。


  旬初時對太昊琰的想法頗為不讚同。


  族群對國君繼承人的血統純潔性, 他可是深有體會。


  即便想在蒲阪攻伐西荒之前解決後方隱患也不能這麽異想天開。


  太昊琰用實打實的論據說服了旬, 而旬用她說服自己的理由說服了狐。


  旬取出了一幅巨大的輿圖, 輿圖上是元洲西部。


  元洲西部很遼闊,龍伯占據著元洲西荒北部遼闊的荒原,而中部的盆地與高原則是人族的地盤, 南部的高原原本是無人區, 不過近幾十年太昊琰一直積極開發西荒南部的土地, 因而也有了不少城邑。


  屬於人族的疆域中有一片被圈了起來。


  旬指著那片被圈起來的土地道:“這裏會建立起一個新的國度, 吾王希望它未來的主人是她的後代。”


  聽出了旬潛台詞的狐愣了下。


  圈起來的那片土地並不大, 但它位於輞川海畔, 輞川海周遭的土地是西荒如今難得的可以發展農耕的土地, 這樣一塊地抵得上十倍麵積的草原。


  除了農耕,也可以發展商貿。


  輞川海是元洲西部大部分河流匯入的地方,而水量充沛的河流的地方便會有智慧生物聚居, 不管是和上遊還是和沿海的人族諸國通商都會很方便。


  雖然王的血統純潔性很重要, 但和這樣一塊土地比起來,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


  狐道:“很有誠意,但日後西荒大亂,我同樣能拿到我想要的。”


  旬點頭表示讚同,然後道:“但那個時候你即便得到了,也會陷入與人族的拉鋸戰,羽族第一王朝是如何敗的,我想龍伯王應當有印像。”


  狐當然有印像,羽族之敗,無它,人族太能生。


  “難道太昊琰能讓人族不攻伐龍伯?”狐問。


  “龍伯未來的王是吾王的後代,炎帝苗裔。”旬笑道。“於人族,這是正得不能正的法理。”


  雖然這種法理並不能阻止人族的攻伐,但至少不用擔心陷入與人族聯軍的種族拉鋸戰了,龍伯與人族的戰爭將變成尋常的諸侯國戰爭。


  而且有太昊氏的血統,龍伯國想和人族諸國通商也沒那麽難。


  狐擰眉。“你們想讓龍伯成為太昊的附庸?”


  旬道:“名義而已,龍伯王想收獲實質的利益,總不能連一點名義上的東西都吝惜。”


  狐點頭讚同。“舍得,有舍方有得,那麽,付出這麽多,太昊想要什麽?”


  太昊琰想要什麽?

  就一個,龍伯不僅不能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跑她後院放火,還得幫她取得勝利。


  狐對此沒什麽意見,太昊琰的承諾,蒲阪可不一定會認,至少龍伯得表現出足夠的威脅才能讓蒲阪也認可太昊琰的承諾。


  除此之外太昊琰還有一個不是條件的附加條件。


  因著七年□□的緣故,西荒人族的人口銳減,很多地方都荒蕪了,這次給龍伯的地盤便是這樣一處地方,但即便如此,那片地方也還是有著少量人族的。


  元洲各智慧物種的戰爭熱情的從有史以來打到如今,對待異族的態度都相當一致。


  人族境內的異族都是奴隸,異族境內的人族也是奴隸。


  太昊琰的要求是龍伯遷徙建國可以,但立國後龍伯與境內的人族不能是主人與奴隸的關係。


  立國之前,狐得先和太昊琰磋商好以後龍伯國人族與龍伯族之間相處的法律法規,在確保龍伯與人族享有同等地位的前提下磋商規矩,雙方都滿意才能過關。


  雖然別人都是先立國再定規矩,龍伯卻得反過來,但狐有求於太昊琰,這點差異自然不會有人在意。


  狐表示自己需要慎重的思考一二,這決定太重要了,不能輕易做決定。


  旬很和氣的讓狐慢慢想,蒲阪和西荒是注定要打起來的,從太昊琰自立為王時便已注定這會是一場浩大的戰爭,蒲阪不會希望因為這場戰爭而拖垮自己,故而打之前必定先處理好所有後顧之憂,短時間內打不起來,龍伯族有很多時間思考。


  狐雖然沒下定決心,但也沒虧待旬這個老對手,讓人好生照顧順便保護他,免得這條魚死在這幹冷的荒原變成一條魚幹。


  旬仿佛完全忘了自己過去幾十年和龍伯族的切磋中殺了多少龍伯人,頗為輕鬆的在雪城轉悠。


  西荒的冬季比九州北部更冷,而荒原的冬季是西荒最冷的,日子也更難熬。


  龍伯族在秋季的時候就收割了大量的牧草和草籽,獵物也狩獵了很多,囤積了大量的食物。


  不過食物永遠都不夠。


  龍伯族不僅自己吃,還要養牲畜。


  人族的牧民放牧牛羊馬,喂飼料就行,龍伯族放牧的牲畜種類卻甚為豐富,牛羊馬是最常見的牲畜,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牲畜是長毛象、雪狼、大角鹿、豨獸,猛獁是馱獸,也是坐騎,雪狼是戰騎,大角鹿和豨獸是主食也是馱獸,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牲畜,隻是沒有這四種那麽重要。


  大角鹿是草食動物,最好養,猛獁與豨獸是雜食動物,也還算好養,雪狼是最不好養的,純肉食動物,無肉不歡,每天都必須攝入大量的肉食,龍伯人自己需要攝入的肉類都及不上雪狼,這也使得龍伯的雪狼騎數量一直上不去——委實養不活。


  為了養雪狼,也為了實戰鍛煉,狐前些日子帶著雪狼騎出去狩獵了,滿載而歸。


  正巧翌日是龍伯族的一個祭禮節日,龍伯族的節日不管是什麽內容,都一定離不開載歌載舞的聚會。


  驍勇善戰與能歌善舞在龍伯族的身上完美的融合著。


  人族的祭祖的肅穆的,龍伯的祭祖.……擺了祭品後就全城鬧騰了起來,篝火熊熊,歡歌曼舞。


  龍伯平均身高在一丈,製造的樂器自然也是按著他們的身形來的,都是一些體型比較大,聲音比較響亮的樂器,如鼓瑟箜篌等樂器。


  旬在篝火邊坐了沒一會便被塞了滿滿一袋馬奶酒,好酒好歌好舞,說的就是龍伯族。


  同樣是馬奶酒,人族的馬奶酒與龍伯的一比淡得如同清水。


  旬飲了兩口便飲不下去了,雖然西荒人族擅飲,西荒的冬日漫長苦寒,不飲酒熬不過去,但他並非西荒的原住民,並不擅飲,適應西荒人族的馬奶酒都花了幾十年,適應龍伯的馬奶酒……可能一百年都不夠。


  飲不下酒,旬便欣賞起了龍伯族的歌舞。


  憑心而論,龍伯族的歌舞水平很高,趕得上人族諸國宮宴上那些歌伎舞伎了,隻一個問題,每個人唱的跳的都是循著自己的想法來,哪怕每個人都是上等水平,這般混亂的融合後也就隻剩下那種從骨子裏透出的熱鬧與歡快了。


  旬很快就被一名唱高音的龍伯人給吸引了注意。


  用龍伯語唱的歌曲極為悲壯,和這滿城的歡歌曼舞不太搭,但聽著聽著跟著唱起來的龍伯族卻很多,仿佛這種時候唱這支歌是天經地義的事。


  旬和龍伯族打了幾十年的交道,對龍伯語的精通不比龍伯人差多少,一聽就聽出了這支歌的內容,很奇怪的內容。


  這支歌唱的是一個奴隸的故事。


  旬聽好一會才聽出唱的是奴隸,原因無它,歌曲開頭的時候描繪的全是奴隸如牛馬一般勤勞能幹,身上的肉也如豬羊一般如何如何,感覺更像是在說類似牛馬的這種既能幹活又能食的兩用牲畜。


  聽出是奴隸還是因為奴隸的母親要被煮了端給主人食時的這一節,能夠聽出來,奴隸奉獻自己的血肉與骨頭給主人食是一件很榮耀的事,奴隸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但真的輪到奴隸的母親要被煮的時候她卻沒忍住奪了刀殺了主人救下了母親。


  然後……奴隸造反是這世間最十惡不赦的事,奴隸被製服了,奴隸的全族也被株連了,在處刑前奴隸的親人因為仇恨以及不能理解奴隸為何要殺死主人救下母親的舉動而將奴隸給弄殘了,若非奴隸主還需要將奴隸處以極刑以震懾別的奴隸,奴隸可能就不是殘疾而是死在親人手裏了。


  奴隸最後沒死,它被人給救了,但救的人隻救了它一個。


  救下奴隸的人是和它有著近似經曆,即宰了自己主人的奴隸,在宰掉自己的主人它們逃了,聯合在了一起成了亂賊。


  初時可能還會無差別的救別的奴隸,但後來.……旬推測是被出賣得多了,這些奴隸救人時就隻救和自己一樣能對主人舉刀的奴隸,至於別的奴隸——


  汝等既然喜歡做豬羊,那就一直做下去罷,我尊重你,畢竟,就算是不長腦子的蠢貨也是智慧生物,也是應該被尊重的。


  最重要的是,天生的虎狼與豬羊不是同路人。


  詩歌用非常華美的詞藻描繪了奴隸之後的經曆,舉著叛賊的旗幟跟著叛賊四處流亡與殺敵,大小戰鬥無數,直到在一個叫甘的地方倒下。


  旬個人感覺這首詩歌不完整,不僅沒指出主人公是男是女,還有不少感覺不太連續的地方,而且這結局簡直是神轉折,頭回見到歌頌英雄的詩歌是這種風格,英雄的名字天知道,英雄死得……感覺一點都不悲壯,就仿佛一個戰場徙卒一般,更沒見過詩歌的結局英雄不是凱旋而是死了的,更沒見過連戰爭最後是哪方勝了都沒提。


  不過,整體感覺真的很宏大,有種史詩的感覺,仿佛真的曾有過這樣一個奴隸,因為覺得自己生而為牛馬,長大後不能幹活了煮熟了給主人食有問題,然後對自己的主人舉起了屠刀。


  卻也隻是,元洲大地的曆史上有過無數輝煌的戰爭,但沒有詩歌裏說的這場甘之戰。


  旬問同一個篝火邊的龍伯。“這是什麽歌?挺有感覺的。”


  龍伯聞言自豪道:“你是說祖先?我們習慣稱為祖先,不過它的名字不是祖先,是奴隸,想來你也聽出來了,它歌頌的是一個奴隸的事跡,那也是我們的祖先,是不是很偉大?”


  旬怔了下。“龍伯祖上曾是奴隸?”


  這可真沒想到。


  龍伯的曆史比人族長,人族也不太清楚龍伯早期的曆史,人族出現的時候龍伯就已經在荒原求生了。


  龍伯人道:“是呀,據說是一兩萬年前的事,那個時候有一個強大的種族統治著八荒六合,其它所有種族都是它的奴隸,龍伯也不例外。”


  一兩萬年前?


  旬下意識回憶了下人族的曆史長度,炎帝於燧人廢墟上建立人族是蠻荒紀星火首的光炎遂中期,距今有七千五六百年了,上下誤差不超兩百年。


  即便是加上更早的人族前身的燧人時代,燧人文化最早的記錄是星火首緋焱遂時期,之後還經曆了一整個玄冥遂時期與半個光炎遂時期,攏共三千年左右,應當在一萬年左右。


  這個龍伯人若是沒有撒謊,那龍伯的曆史長度委實是驚人,比人族都長出了至少一半。


  隻是,若有如此漫長的曆史長度,龍伯是怎麽混到如今這般荒原求生的?

  一兩萬年的時間都發展到狗肚子裏了?

  旬對龍伯的曆史有點好奇了,反正也沒事,幹脆聊了起來。


  龍伯的曆史,姑且聽之,可信不可信另說。


  用龍伯人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曾經闊過,龍伯曾經建立過一個龐大的王朝,不過大約一萬多年前的時候就亡了,被羽族給亡的。


  不僅亡了國,還被驅逐到了苦寒貧瘠的荒原。


  龍伯剛來那會兒,荒原的真的荒原,沒有任何智慧生物在這裏生存,也沒法生存,如今這般還是龍伯花了萬年的時間一點一點改造來的,不過即便如此也還是拿氣候的冷暖交替沒輒,尤其是近千年,氣候變冷的速度比過去更快了。


  旬對所謂的冷暖交替有點興趣,不過龍伯人並沒有細細跟他說這個的興趣,確切說是剛開了頭,似是想起了什麽,於是極為生硬的換了話題。


  旬更有興趣了。


  龍伯族似乎不希望人族對冷暖交替有所認知。


  因為興趣,也因為對手越不想讓自己知道的,自己就越不能一無所知,在狐帶著烤豨來尋自己時旬便問起了冷暖交替是什麽。


  狐用割肉的骨刀沿著豨的紋理切下了一塊四五斤重的豨肉啃著,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旬很有耐心。


  龍伯是雜食生物,雖然吃肉,但比起肉食,對果蔬的興趣似乎更高,眼前這頭烤豨是半大的豨烤的,也就四五尺高,肚子裏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鹹菜甚至牧草。


  旬割了一塊豨肉嚐了口,雖然豨肚子裏塞的東西委實雜了點,但味道還真不錯,豨本來就不錯的肉質感覺更加美味了,隱約帶有草木的清香。


  鮫人生活在水裏,也是雜食,但與龍伯不同,鮫人對肉食的興趣更大。


  在水裏遊動比在陸地上行走更耗體力,畢竟水是流動的,若是順水遊動還好,若是逆水,體力消耗的速度必然加倍,而魚類在水裏不管是順水還是逆水都要遊得仿佛在在飛,世世代代下來,每一條鮫人都有著勻稱流暢以及發達的肌肉,哪怕原本是草食動物也快變成純肉食動物了。


  許是血統的緣故,旬更喜歡食魚,獸肉也吃,但總感覺不如魚類提供的營養多,但吃膩了魚時很適合換口味,而吃多了後,旬覺得獸肉其實也不錯,隻要烹飪得好。


  龍伯族的烹飪無疑是不錯的。


  旬咀嚼著獸肉在心裏評價。


  龍伯族的體型比例比人族大,嘴巴自然也大,一塊肉很快吃完。


  狐委婉表示龍伯族都是吃貨,超能吃,冬日漫長,糧食永遠都不夠吃。


  旬默了一瞬。


  這個節骨眼上狐不會隨便因為一點小事提條件,既然敢提,必然是覺得冷暖交替的消息有交換的價值。


  旬反問狐需要多少糧食。


  狐表示也不需要太多,甚至現在也不是那麽急,就是以後搬了家,怕是剛搬到新家的時候什麽工具都沒有很不方便。


  旬許諾了狐一堆龍伯族搬家後用得著的工具,狐這才喜笑顏開的告訴了他什麽是冷暖交替。


  元洲的氣候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有冰期與間冰期的交替,約莫千年一遭冰期,是為冷暖交替。並且這種冷暖交替整體有趨勢的,比如如今,冰期即便到來,再過去了,間冰期恢複的時候也不會恢複到上一回間冰期的溫度,而是比上回要冷一點。這種降溫會一直持續到一個臨界點,等到了臨界點後就會重新升溫。


  以及,新一輪冰期不遠了,也就千兒八百年後,可能會持續幾百年,一年十二個至少六個月是冬季,當然,這個冬季指的是南方,如果是西荒,大概率十個月,甚至全年冰封。


  龍伯想要南遷便有這方麵的緣故,壽命太長,保障了在場的大部分龍伯族都能在生命中趕上千年後的冰期。


  如果不早做準備,文明可能就要亡在那個時候了。


  龍伯王朝當年之所以滅亡便是趕上了一回冰期。


  旬聽明白了,但這個消息感覺沒那麽大價值。


  龍伯能活到那個時候,人族莫說活到,便是看都看不到。


  沒有哪個人族國族會為千年後的災難做準備,自己這輩子都還顧不過來,哪顧得上幾十代以後哪怕是想想都完全沒真實感的子孫?


  知道雙方壽命長度帶來的價值差異,旬也就沒賴賬,而是問:“你既索要工具,是想好了?”


  狐點頭。“我之三女會與太昊氏的王子結婚。”


  狐有決定在旬的意料之中,雖然快了點,但那隻能說明荒原的不宜居程度一直在上漲,並且越來越快。


  隻是,聯姻人選這麽快就決定好了?


  旬覺得很不可思異。


  太昊氏選聯姻人選的時候,太昊棣的四個兒子可是一頓好掐,太昊燁被選中可不是多有犧牲的自覺,而是他的勢力最弱,被三個兄弟按地上摩擦了一頓後不得不答應聯姻。


  旬問:“龍伯王有幾個孩子?”


  莫不是獨女?

  “四個,有三個是女兒。”狐道。“奇怪為何如此快就有了人選?”


  旬沒吭聲。


  狐笑道:“我告訴她們,誰娶太昊氏的王子,誰就是下一任龍伯王,然後她們三個抓了個鬮,贏的人聯姻為王。”


  旬道:“您的孩子挺懂事的。”


  至少比太昊琰那四個孫子更有手足之情。


  抓鬮雖荒唐,至少不傷感情,更不會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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