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望舒
長族的曆史很悠久。
長族最早的起源完全可以用他們的一個起源神話來代表:
創世神創造了種子, 種子如蒲公英般滿世界的飛,在不同的地方落地生根, 孕育生命。
種子孕育了一個人, 也隻有那麽一個人。
天地間一片寂寥,隻一個人……那種孤獨是誰都無法體會的。
人乞求神祇賜予自己同類。
神祇說可以賜予他後代。
人順杆爬,希望要兩個孩子, 這樣兩個孩子可以有個伴。
神祇答應了。
人的身體裏孕育了兩個幼崽, 但長族祖先並沒有元洲物種那樣的生/殖器,幼崽出不來, 因而自力更生的破開了他的背部鑽出。
兩個幼崽的後代亦如此誕生。
此為長族的起源神話。
望舒都不知該說什麽。
創世神真有創意, 見過送子的, 沒見過這麽送子的。
不過也能理解這種神話, 各個種族的起源神話都和各自的生命形態以及文化有關, 長族這種起源神話很正常。
跳過版本不同但同樣重口奇葩的起源神話再看曆史。
長族有信史記載的曆史從三四千年前開始, 更早之前的曆史全是神話傳說。
三千年前的時代是部落時代,不過蠻荒時代的環境,加上長族的生命形態, 生存大不易, 因而不似人族先民時代那般部落與部落之間征戰不休。
長族在部落時代若征戰不休, 種族也不用延續了, 因而那個時候的主流是分流。
部落的人口增長一定程度就會分出一支去尋找沒被開發的地方重新開荒。
這種分流差不多結束於兩千五百年到三千年前這段時間, 最早的農業出現了, 部落開始向國家轉型。
因為人口太少, 因而一千五百前到兩千五百年這段時間,邦國林立,雖然時有摩擦, 但戰爭隻是小規模的, 整體還是和平的。
五百年前到一千五百年前這一千年的時間是戰國時代,數百邦國隻剩下了十國,長族也差點滅絕。
十國的王差不多是在廢墟上稱王,加之戰國後期時誕生的接收戰敗者的所有幼崽保障其生存權與教育權的規則使得種族意識開始萌芽,開始抗拒對同類的戰爭,大抵也是因此,十國的王簽訂了和平盟約,之後便是長達五百年的和平,這期間長洲的商業發展得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
早期的時候還曾有過一些小摩擦,但近一百年這種摩擦也絕跡了。
發現炎洲是在五十年前的事,十國都派了人去炎洲建立聚居地準備長期發展。
長洲多山多水,少平原,和炎洲比起來,後者真心更適合發展農業。
不過長期發展歸長期發展,目前為止重心不在炎洲,還是在長洲。
望舒在藏書樓裏找到了關於冰期冷暖交替的典籍。
長族認為下一次冰期就在這幾年了,炎洲雖好,但幾十年的時間開發程度和熟悉度都不可能趕上長洲本土,而且開發蠻荒之地,前期都別指望有回報,得像填無底洞一般往裏投入人力物力財力,理智者都會先在開發度高的本土將小冰期熬過去再來搞炎洲大開發。
“你說我教他們點渡過小冰期的技巧,能不能管飯?”
【你為了一口飯也挺不容易的。】
“我也沒想到這長洲的文明發展程度雖不如元洲,但人人都識字,我想找活隻能找苦力,但那點錢哪夠我生活的。”
【七八百年的壽命,除非真的一無是處,否則哪掌握不了文字?你莫不是以為長族和人族一樣,上層禁止知識向下傳遞吧?】
“怎麽可能,我隻是不擅政治不是腦子不好,長族的文明形態幹不了人族那一套,我隻是因著慣性一時沒想到而已。”望舒歎道。
想到就去做。
望舒當天就去見小景王了。
小景王很忙。
真心忙,忙著將望舒告訴他的都加以整理,再讓人抄錄九份,每個國家都送一份。
兄弟姐妹們,眼光放長遠,炎洲不會是長族的盡頭,遙遠的北方還有更遼闊的天地等著我們去征服,聯盟的進度可以加速的。
得知望舒想見自己,小景王也有些好奇望舒找自己還能有什麽事,便允了。
望舒一見小景王便開口道:“景王可知如何渡過冰期?”
冰期的確是個問題。
長族壽命長,這也注定一個長族若是運氣足夠好,一輩子能經曆兩回冰期,被虐多了,自然發現了冰期與間冰期交替的事。
隻是,發現和有能力應對是兩回事,很多時候哪怕意識到了也隻能躺平任冰期蹂/躪。
景王詫異。“元洲有渡過冰期的辦法?”
望舒回道:“自是有的。”
長族的壽命被虐多了尚且能意識到冰期輪回的事,更遑論元洲的長生種。
不論是龍伯還是羽族都深受冰期之害,前者建立的第二王朝甚至就是亡於冰期,真正意義上的切膚之痛。
龍伯因為被驅逐到了荒原,資源有限,因而一直都是被動應對冰期,不過聽青婧提過,龍伯族一直都很注意對作物的耐寒性培育,顯然也不是完全認命了。而且,元洲那麽多種族,總有主動的,比如羽族。
羽族是元洲諸多種族中唯一一個隻在蠻荒紀元時被冰期給禍害過的種族,蠻荒紀元結束進入震旦紀元,冰期再也沒有動搖過羽族王朝的穩定。
一兩百年的短冰期對於羽族而言甚至都不算大事了。
做為元洲最長壽的物種,一個羽族一生中怎麽也要跟小冰期打三五回交道,不想出應對之策,日子根本沒法過。
不過也隻有羽族做到了。
龍伯想做而做不到,人族則是想都不想。
原因?
工程太浩大,太長。
人族不可能勒緊褲腰帶犧牲幾百年的時間去幹一件注定自己和未來幾代子孫都無法獲利的大工程,也沒有哪個人王能說服人族將目光放得如此長遠,甚至王自己也做不到在位期間除了土木工程就不幹別的,更做不到自己死後的幾代繼承人再接再勵。
讓我吃苦受罪一輩子就為了成全幾百年後的陌生人的幸福生活?
就問一句:憑什麽?
王的目光再長遠也奈何不了同族的這種心態。
除了白帝,她搞了個漓水水利工程。
曆史告訴所有人,漓水水利工程造就了漓水萬裏沃土,舟船往來如織,帝國最富庶的地域與大部分糧倉都在漓水的流域裏,但很少有人會說剩下的內容:工程期間整個帝國被白帝壓榨得極重,那段時間也是她在位時殺人殺得最瘋狂的時期,因為不堪浩大工程的重負而造反然後被白帝鎮壓殺掉的人遠甚於直接死於工程的民夫與奴隸數量。
工程沒半道夭折除了讓人佩服白帝的鐵腕就是腹誹白帝的血統了——工程太浩大,即便是白帝為了將傷害降到最低,也是提前百年就開始做準備,正式動工後更是高壓統治壓榨帝國所有人,饒是如此,耗時也長得驚人,一個純血統的人王哪怕有白帝的鐵腕與長遠目光也沒那壽命。
用元的話來舉例,犧牲自己和未來九代子孫的利益,十代人勒緊褲腰帶,放棄舒適,放棄理想,放棄夢想,放棄一切,把自己當成一個卑微的工具,去賭一個換取十代以後子孫代代溫飽與生存權力的希望。
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答應。
君王哪怕眼睛看到了那麽長遠,靠著強勢與鐵腕推動帝國去走,也無法保證自己的繼承人和自己一樣,白帝很幸運,她不需要擔心繼任者和自己是否一樣,因為她想做的,她活著的時候就能做完。
代價是白帝很長一段時間帝國最流行的詩歌內容非常有意思:日月啊,我恨不能與你同歸於盡。
——白帝壽命太長,很多人都覺得她的存在趕得上江山一代代人逝去卻仍高懸天空俯視眾生的日月了,因而以日月代替白帝。
不過白帝都已經那麽幹了,想來也是不在意的。
望舒總覺得元舉例時話裏有話。
白帝修建漓水工程沒花十代人的時間,真花那麽久,哪怕白帝長壽,也會壓不住民怨。
那麽有什麽事會需要人犧牲十代人的利益,放棄一切來換後世子孫的生存權力?
望舒想不到,也沒問,這麽多年她也了解元,知道元隻是隨口舉例才透出了這一點,若是會說,早就說了。
傾舉族之力花費數百年的時間的去換取不再被小冰期虐,於長族而言,還是靠譜的。
戰爭反正是打不起來了,既如此,十國的大量資源自然而然就會往民生方麵投入。
小景王道:“你之前可沒提到過這個。”
望舒誠懇的回道:“我也沒想到你們已經意識到了小冰期的周期性。”
人有春夏秋冬,大荒這顆星球也有,但它的周期太長了,青婧曾經計算過,元洲一千年的時間裏差不多一半溫暖期一半寒冷期,這就相當折磨人了。
更折磨人的是,大荒的冷暖交替是近乎抽瘋的反複,冰期時,今年冷,明年可能比今年暖和一點,但肯定不如去年暖和,而後年肯定比今年更冷。
不被虐得死去活來好幾回,很少有種族能意識到它的存在。
小景王沉默了須臾,問:“你們是如何解決的?”
望舒沒回答小景王的問題,而是跟小景王談起了這些日子吃過的食物。
在元洲,智慧物種的主食分三類。
遊牧文明,不想吃肉也隻能吃肉。
農耕文明則是人族的草本農作物和羽族的喬木農作物各占半壁江山。
長族和哪種都不一樣,長族的主食是一種叫做樹薯的灌木農作物,這種灌木的塊莖可以食用,因著細細品嚐的時候味道會嚐到一絲絲的甜味,又叫甜樹根。有直接煮熟了食用的,也有曬幹磨粉做成各種食物再食用的。
哪怕不是用來食用,也可以釀酒。
望舒一嚐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和羽樹薯族的蜜果、人族的五穀是一樣的,雖然產生的植物不同,但構成它們的物質卻是近似的。
甚至於樹薯的產量比粟麥高多了。
除此之外長族還有不少不是樹署的食物,產量都不低,隻是不如前者,因而被欺負成了佐飯的菜肴甚至盆栽。
長族的本質是農耕文明,能夠走入農耕文明食譜上常客的作物,不管是作為主食還是下飯的菜肴,產量都會很可觀,不可觀的莫說屈居菜肴的地位,早就被高產的作物給欺負得無處容身了。
小景王聽了片刻後道:“你想要長族的農作物種子?”
望舒怔了下,這反應是不是太快了點?“是呀,我以後要離開的,這麽多好吃的,離開了,便吃不到了。”
小景王道:“那你也可以永遠都不走。”
望舒拒絕。“我這人好動,一個地方呆久了,我會很悶的。”
小景王哦了聲,道:“那你走元洲這一路走來,經過的地方不少,嚐到的美食想來也不少。”
望舒微笑的看著小景王,在心裏問元:【他幾個意思?】
【他要你用你這一路上收集的種子跟他交換。】
【人精。】
【所以都是少年繼位,他還在位,而你……】
這就紮心了,望舒默了一瞬才道:【人心險惡,誰能想到,至少我吃一塹長一智了。】
望舒與小景王用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達成了一致:小景王會收集長族所有農作物的優質種子給望舒,望舒則將自己收集的所有種子分他一份,還會教導長族如何應對小冰期,以及默寫元洲各族的曆史書給小景王,而小景王保障望舒在長族期間的溫飽問題和能保障的各種便利。
效率高得驚人,望舒沒什麽感覺,她現在就是孤家寡人,隻要能得到種子,付出多少,是賺是虧,她無所謂的。
小景王卻是在談妥交易後好一會沒回過神來,正常情況,這樣的大事,怎麽也得扯皮一兩個月,逐條逐字的扯,扯到雙方都心力交瘁嗎?如今這般輕鬆而速度,怎麽總有種自己虧了的感覺?
雖然有種自己虧了的感覺,但小景王也沒反悔。
羽族應對小冰期的辦法就兩個:植樹造林,蓄水為湖。
小冰期虐人的手段不外乎三種:白災,幹旱,蝗災,前兩者是非孿生子的手足,大旱之後必有大水,若無大水必有大雪,反正一定會有一個,後兩者完全是相輔相成的孿生子。
森林是天然的水庫與氣候調解者,森林密集的地方,氣候總會溫暖濕潤一些。
蓄水為湖,大量水分的存在同樣可以起到調節氣候的作用,甚至是幹旱時也會有水喝,而且也這樣的湖庫也可以對冰期過後必然到來的洪水有點用,沒事的時候還可以搞水產養殖,羽族喜愛魚蝦甚於蜜果,水庫無波,訓練水師也是非常合適的場地。
當然,以上僅限於正常的冰期,若是龍伯王朝末期那種規模的冰期,即便是羽族也隻能躺平任蹂/躪。
龍伯王朝滅亡怎麽也有一萬年了,這一萬年都沒再出現一次龍伯王朝末期那種規模的冰期,想來這一種並不常拜訪,不然真就不讓人活了。
羽族的大規模植樹造林和蓄水為湖並不能完全套到長洲來。
一方麵是雙方文化不同,羽族對於森林極為崇敬,燒山育田能判死刑,長族更接近人族一點,刀耕火種,退耕還林的話那吃飯很容易成問題;另一方麵是長洲南部還好,北部大多在熱帶範圍,氣候溫暖,同時也是長洲主要的平原地區所在,除了泥沙淤積的下遊,別的地方土地肥力不能和南邊比。
發源於北方沙漠的河流與發源於南方冰原的河流在長洲北部匯流,再向西注入無邊無際的海洋。
在這期間,河流流經的地方出現了不少池澤,其中以七大湖的水量最甚,但即便是七大湖,在四五十年前也曾一度幹旱得可以讓人畜通行。
長洲十國的國都在長水的中下遊,哪怕原本不是,這些年也陸續遷了,商貿往來也多是靠舟船,四五十年前的氣候變化造成的影響可想而知。
望舒的建議是多蓄水為湖。
長洲的地形還是很有優勢的,想要尋找可以充當水庫的低窪穀地很容易找,而且因為周圍多群山環繞,借助天然的地勢可以省不少勞力。
【你為什麽不告訴他,羽族為了對抗小冰期花了數千年的時間興建工事?】
【我覺得我就算說了,他也還是會這麽幹,最多就是將幾千年的工程壓縮到幾百年。】
再英明偉大的君王也沒法保證自己的後繼者不妥協,甚至不腦癱,如果有什麽必須完成的大工程,往往隻能效仿白帝:子孫靠不住,還是自己上,在有生之年正常情況下需要幾代人才能完成的工程比較靠譜。
當然,這也很容易玩脫,導致王朝傾覆。
除此之外,望舒拿出的眾多種子裏有一包羽族的蜜樹種子,雖然這種樹生長對水的依賴很大,沒有特別強大且完善的灌溉係統不建議種這個,但長族興修水利以後也就滿足了種植條件。
至於蜜樹能不能在長洲這種炎熱地區生存,望舒覺得能。
羽族也不是一開始就在寒冷的北方安家的。
羽族的發跡之地是在元洲南部的沿海地區,而發跡的時候羽族就在種植蜜樹了,後來因為氣候變化而北遷,在北方安家,再後來人族崛起,疆域不斷縮水,失去了南方沿海的疆土,徹底回不去南方了,蜜樹也被改良成了耐寒作物。
祖先既然能在南方生存,子孫想來也能。
除了蜜樹種子,種子裏也有辛國的甜象草種子,耐寒、不挑地,平原還是山地都能種植,很適合長洲南部種植。
至於退化問題,一邊種一邊培育唄,反正長族壽命長,耗得起。
考慮長洲多山的地形,多半是要在山地種植,而山地地形有點為難灌溉。
望舒翻出了自己很多年前的研究,準備繼續研究,想來小景王很願意為她提供研究材料。
【這是何物?。】
“因為形狀很快車輪,我管它叫水車,可以把水運到桔槔不方便的地方,可以節省很多力氣。”
【可你這是半成品吧?】
“是呀,十多年前的研究了。”
【這麽好的東西,怎麽半途而廢了?】
“沒半途而廢,隻是人生難免意外,我忙著別的事沒那麽多精力再顧著水車的研究,隻能暫時擱著。”
【何事如此忙碌?】
“複仇。”
【哦。】元頓了頓,道:【十多年前,你幾歲?】
“總角。”
【總角稚齡居然想著研究這麽造福世人的東西?】
“我沒想那麽多,隻是從小就喜歡鼓搗東西,街坊鄰裏的,生活中總有不方便的地方,我便想著能不能用工具解決。最重要的是,我也要吃飯的。咱們認識這麽多年,想來你也發現了,我雖不至於四肢不勤五穀不分,但不論是種地還是畜牧,我樣樣不通。”
【所以不怪別人懷疑你是貴族出身。】
“我的確不是,不過我也的確沒學過這些。防風車、井軲轆還有水車這種利民的東西可以拿來跟王侯貴族們騙錢,解決我吃飯和研究的開銷,過上有肉吃的生活。阿父覺得我既然有這本事,就沒必要跟他細學種地畜牧這些東西,有個常識就夠了。”
【你父親倒是挺開通的,機關術,很多人都覺得是不務正業。不過你家又不是貴族,生存麵前,沒那麽多無聊的講究。不過你做些好玩的用來享受的東西豈非更好騙錢?王侯貴族喜歡這些更甚利民的東西,人族的財富可都掌握在他們手裏。】
“我知道,但利民的工具不管在哪裏都能拿出來騙錢,是硬通貨,給王侯貴族製造的享受之物並不能讓我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缺錢了就能弄到吃飯的錢。”
【.……我都不知該說你倒黴還是人族倒黴了。】
“生在這人間,誰不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