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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國君薨

  宮裏有溫暖的地龍, 有柔軟保暖的裘衣,有寬大牢固的大床, 沒有摻雜折磨牙齒的砂石的精細食物, 有各種讓肉和魚更加好吃的醬.……應有盡有。


  羊肉很美味,兕子卻不怎麽吃,全程都在照顧辛子吃。


  辛子年紀大了, 身體也不大好, 吃東西很是講究,不然容易影響身體, 兕子要照顧他便很難吃得痛快。


  辛子問:“阿子可是知錯了?”


  兕子誠懇點頭。“兕子知錯了, 兕子不該離家出走讓君父擔心, 君父想怎麽罰兕子, 兕子都認, 就是別氣了, 會氣壞身子的。”


  辛子有一瞬的無言。


  你還知道老子會氣壞呀?


  有心想說說那個奴隸的事可是知錯,但考慮到上次讓小東西禁足結果小東西離家出走,想想還是罷了。


  那個奴隸已經死了, 一個玩伴而已, 給小東西多點時間, 自然而然就會忘了。


  許在外頭吃了苦頭, 比起過去一天不皮就渾身不舒服, 如今的兕子安靜了不少, 不再天天惹麻煩。


  辛子從貴族子弟中尋了三個孩子給她當玩伴, 覺得這回兕子很快就會那個小奴隸給忘了。


  兕子有沒有將小奴隸給忘了不得而知,但她和玩伴合不來卻是真,第一天便將三個玩伴給揍了。


  奴仆來報時辛子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生氣, 而是那三個玩伴都比兕子大三到五歲, 小家夥竟然打贏了,武力可以呀。


  “為何要揍自己的玩伴?”辛子問。


  兕子沉默以對。


  辛子也不需要兕子說什麽,這宮廷裏發生的事,隻要他想知道的,就沒有瞞得住他的。


  兕子出生時正是九州北方大範圍的雪災,凍死人畜無數,便有傳言說兕子是災星,隨著這幾年的冬季越來越冷,這個傳言也愈演愈烈。


  兕子會出手打人也是因為其中一個玩伴背後說她是災星。


  辛子也沒想到那個玩伴會如此,揍了也就揍了,甚至打死了都是小事一樁,他所疑惑的是,兕子為什麽連另外兩個也揍了。


  見兕子不吭聲,辛子隻能開口問:“為何全都揍了?”


  兕子隨口道:“看他們不順眼唄。”


  這話你自己信嗎?當你老子我和你同歲嗎?


  辛子深呼吸讓自己保持平靜。“罷了,為父重新為你尋幾個你看得順眼的玩伴。”


  兕子道:“我不要。”


  辛子問:“為何?”


  “不喜歡。”兕子道。


  辛子:“.……”


  在連著換了三茬玩伴都被揍了後辛子便不再給兕子找玩伴了,同時給兕子找了個更好的武技教導者,這麽好的底子不好好培養太可惜了。


  兕子學得很認真,但花的時間並不是很多,並非不想,而是不能。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辛子病倒了,卻也沒太在意,這些年隻要入冬天氣一冷他的身體就沒有不病倒的時候,雖然每次都熬到了春暖花開,但辛子知道,自己的軀體內部正在衰敗,不是這個冬季便是下個冬季,那一天不會太遙遠了。


  未免自己去後辛方出問題,身體越衰敗辛子便越拚命的為身後事籌謀,而越熬,身體便越衰敗,喝得藥便越苦。


  兕子似乎真怕他哪天就這麽起不來了,再不懂事也知道辛子是自己的後盾,若辛子去了,兕子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被殉葬。


  國賴長君,幼主當國,國必生亂。


  天天親侍湯藥,竟難得的有了名聲——親嚐湯藥,孝順有加的嗣君。


  冬日漸漸走到尾聲,雖然辛子的身體還是沒什麽起色,但按著過往的規律,待到冬季完全過去,春暖花開,辛子也會好一些。


  兕子用勺子嚐了嚐藥汁,覺得溫度差不多,正適宜入口了才端到辛子的麵前。“君父,該吃藥了,有點苦,不過有蜂蜜,早些喝完便可早些用蜂蜜了。”


  辛子一臉苦相的飲藥,也沒讓人試藥,兕子每回都要嚐嚐燙不燙,變相的完成了試藥的程序。


  藥裏有助眠的東西,辛子用完了藥,再用了蜂蜜去嘴裏的苦味沒多久便開始犯困。


  奇怪,今日犯困怎麽這麽早?

  辛子迷迷糊糊的想著,陷入了沉睡。


  辛子熟睡後趴在書案上睡覺的兕子倏然睜開了眼,試探的推了推辛子,確定辛子真的睡得很死後從身上摸出了一根自巫醫那裏偷來的格外長的長針,再自床底摸出了自己很久以前亂扔東西時落在床底下的一方硯。


  兕子將長針對準了辛子的頭頂穴位,然後用硯用力一敲,長針大半沒入了顱骨。


  辛子睜開眼想發出聲音,兕子早有準備的用帕子捂住了他的嘴,身體跳到辛子身上,膝蓋頂住心肺位置讓辛子呼吸困難。


  辛子死死的瞪著的兕子,眼眸裏滿是震驚,下意識拚命掙紮,大人與孩童之間的差異還是存在的,兕子終是被推開了,但兕子另一隻手捏抓著硯台,咬牙用力將長針狠砸了一下,長針沒入大半截,辛子活不了幾息了。


  辛子看著兕子,不過片刻便想明白了怎麽回事,忽的笑了,笑得非常開心“你做得很好。”


  兕子驚訝的看著辛子。


  辛子指了指屋中的一個暗格。“我改主意了,給你。”


  兕子茫然,辛子卻無法回答了,在指出了暗格的位置後他便沒了聲息,臉上仍舊帶著放鬆滿意的笑容。


  兕子並未因為辛子沒動靜了便停手,又敲了下長針,長針完全沒入。


  一手抓著硯,另一隻手探了探辛子的脖頸,確定再也感覺不到一絲回應後兕子緊繃的身體才鬆弛了下來。


  兕子取出帕子擦拭了下辛子的頭頂,許是因為身體不再緊繃,小手一直在抖,所幸將發絲上的血跡拭去並不什麽技術性的事,很容易便完成了。


  想了想,兕子又去打開了辛子之前指的暗格,裏頭全是帛書,以及一枚令符。


  帛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是辛子的字跡,但兕子大部分字都不認識,反倒是符節是認識的,是用來調動一支暗衛的信物。


  亙白1104年暮冬,辛子喜薨,諡號襄,其子箏年幼,遺命以鹿、歸鄉、薄輔政,同歲,辛國大巫連山黿回到國都。


  辛鹿,辛襄子庶出子,先嗣君辛驪之從人,手握重權。


  辛歸鄉,辛襄子同母弟,公族中最有威望的存在,封地廣闊,昔年辛襄子篡位,辛歸鄉出力很多,一直都很受重用,也是三位輔政大臣中勢力最大的。


  黨薄,黨大夫之媵,乃黨大夫從妹,因黨氏與辛襄子的聯姻做為媵而來到辛方,成了打理宮闈的媵正,也是三位輔政大臣中最特別的,她不效忠辛襄子。做為媵,在辛襄子和黨氏生出繼承人之前,她效忠的是黨氏,當聯姻的繼承人出生後她的效忠對像則變成了辛襄子與黨氏所出的嗣君,負責教養嗣君長大。


  直白點便是,媵是用來保障未來的辛子一定是聯姻所出的子嗣,而非勞什子真愛的子嗣。


  曆史上不乏國君腦子犯糊塗想立真愛的子嗣為繼承人,結果被媵臣給幹掉的例子,且弑君之舉不會受到任何毀譽。


  隻是,黨薄背景再硬也是外來者,勢力遠不能和辛歸鄉比,也就稍微比辛鹿強點,因而辛襄子的喪事還沒完這三位輔政者便已經分成了兩派,辛歸鄉獨一派,黨薄與辛鹿結盟。


  卻也沒鬧到不可開交,老巫連山黿就在國都,哪怕連山黿在前前任辛子死後便終於忍不了辛氏公族的凶殘內鬥而隱居,但在辛國,他的影響力堪稱活著的神。


  因而所有的爭鬥最終都隻在台麵下。


  兕子對於下麵臣子的鬥爭完全不在意,反正不管怎麽爭她一個沒有任何權力的國君都做不了什麽,也不想做什麽。


  族王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殯,三月而葬。三年之喪,自族王達,庶人縣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喪不貳事,自族王達於庶人。喪從死者,祭從生者。支子不祭。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於寢。


  一句話總結,人族的喪葬很講究,身份地位越高就越繁瑣講究。


  兕子以前沒主持過誰的祭祀,她的身份地位,需要她祭祀的對像都是辛襄子要祭祀的,在辛襄子死之前她若主祭,未免給人野心勃勃之感,而不需要辛襄子祭祀的也不會需要她祭祀。


  辛襄子死了,人族喪葬的講究讓自辛襄子死後便一直渾渾噩噩的兕子回過了神。


  真的很講究,連不同身份的喪服要用什麽絲,絲要多少縷都有規定。


  兕子在第一次看到自己要穿的素服時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這衣服的經緯太稀疏了,真的就隻是為了喪葬而穿,平日裏根本沒法穿,根本無法禦寒,甚至連擋風的功能很令人懷疑。


  在鼉邑時差點被凍死的兕子第一反應便是問:“孤現在是國君了,能廢除這種喪服嗎?”


  奴仆驚嚇道:“這可不成,素服規製乃是祖製,古來如此,怎能擅改?”


  兕子捏著衣服抖了抖。“可這衣服根本不能重複利用。”


  奴仆道:“素服本就是喪葬時所穿,且隻穿這麽一回。”


  兕子:“.……”莫名心痛。


  雖然稀疏,但用的料子是極好的,兕子估算了下,這麽一身至少能換百十斤糧食,而這樣的素服,宮裏僅是為她準備的就不止一身,而是好幾身供換洗,卻隻穿幾天……不能想,越想越心痛。


  兕子控製自己不想去想素服等於多少糧食,很快也發現自己不需要控製了,因為能讓她轉移注意力的事物太多了。


  事死如事生,足可見人族喪葬推崇什麽風格,兕子沒兩日便肉痛得連喪父的痛苦都給忘了。


  這種新的痛苦在三位已經完成了陣營劃分的輔政公卿開始處理殉葬品時達到了極點。


  做為繼承人,辛襄子的殉葬品兕子自然不能不關心,自然,因為她年紀太小,什麽都不懂,這些事情是由三位輔政公卿操持的。


  兕子本來也不關心,對自己的定位很有自知之明,就是個負責從頭坐到尾的木偶和移動印璽,直到她越聽越肉疼,忍不住將殉葬品單子拿來瞅了瞅,隻一眼便險些驚得心髒停跳。


  兕子艱難的重新打開寫著殉葬品單子的簡牘,捂著心口艱難的看完。


  兕子有很多的珍寶。


  辛襄子在世時極為寵她,不管她想要什麽都會給她,而兕子喜歡色彩鮮豔的漂亮東西,這年頭色彩鮮豔的漂亮東西就沒有不珍貴的,而辛襄子手裏的就更不可能是尋常珍寶,多是奇珍。


  兕子不懂那些奇珍的價值,隻是覺得好看,因此每回看上了便向辛襄子索要,而辛襄子往往索一給二。


  在鼉邑的時候兕子已經學會了了解自己那些奇珍除了好看以外的價值,再加上因著辛襄子的縱容帶來的對奇珍的見多識廣,一眼便能看出這單子幾乎掏空國君大半的私庫和府庫。


  “這單子是不是太多了?能不能削減一些?”兕子沒忍住問。


  辛歸鄉道:“兕子你啊就是年紀太小,見識太少了,這哪裏多了,若是削減些,如何配得上兄長的身份?”


  黨薄也向兕子解釋了下,這單子上除了大部分奇珍是辛襄子自己準備的,別的都是諸侯的正常水平。


  兕子問:“包括殉葬的三百人?”


  黨薄繼續給兕子普及常識,貴族生前奴仆前呼後擁,死後自然也得有人伺候,不同身份的貴族可以殉葬數量不等的奴隸,辛襄子是諸侯,殉百十個奴仆是應該的,而辛襄子死時也有幾個臣子自願殉葬,這些臣子死後也同樣要人伺候,林林總總加起來便需要三百人牲殉葬。


  因著用處不同,三百人牲多為五六歲到十六七歲的稚童與少年,以及一部分美貌侍女,而後者多是服侍過辛襄子的,生是辛襄子的人,死自然也得是辛襄子的鬼。


  兕子完全不認同這種常識。


  糧食是地裏種出來的,而種地是需要人的,人越多,種出來的糧食也越多。


  三百人啊,若是耕種能耕作多少畝地?


  兕子堅持把人牲從清單上劃掉。


  三位輔政大臣難得的意見一致,你要是看中了哪件奇珍想要,拿了便是,但人牲卻是萬萬不能劃掉,沒有人牲,國君在地下豈非無人服侍?為人子,若是如此胡來,你日後如何去見辛襄子?


  不提日後如何見辛襄子還好,一提,兕子更堅定了。


  盡管不理解辛子為何最終是含笑而逝,但她不認為日後黃泉再會辛襄子會給自己好臉色。


  “孤是辛原的主人還是你們是辛原的主人?”兕子問三人。


  這個問題.……雖然三位輔政大臣已經將權力給瓜分幹淨了,但辛原法理上的主人仍舊是兕子。


  黨薄道:“辛原的主人自然是您。”


  兕子道:“既如此,孤難道連區區人牲之事都決定不了嗎?”


  黨薄一時無言,還是辛歸鄉道:“怎會,嗣君喜歡便好。”可著勁作吧,把名聲都給毀掉,看以後誰還會支持一個聲名狼藉的嗣君。


  有辛歸鄉打頭,辛鹿與黨薄也相繼同意,辛襄子下葬不殉任何人牲。


  兕子以為隻是三百人,現實卻又一次開拓了她的眼界。


  貴族死了,得有人伺候,所以需要人牲殉葬,但實際上殉葬的人絕不止服侍的那麽點人,還包括十倍的陵奴。


  陵奴,顧名思義,修建陵墓的奴隸,陵墓落成之日也是陵奴的生命終結之時。


  誰讓做為陵墓修建者的他們對陵墓內部太過了解,若是不殺光滅口,陵墓以後就等著綿綿不絕的盜墓賊串門子吧。


  貴族陵墓都一個畫風:越大越好。


  如此一來,需要的人手自然不會少,奴隸往往不夠用,因而陵奴也不全是奴隸,其中一部分是被征召勞役的氓庶,然而不管是真正的奴隸還是氓庶,陵墓落成之日都得殉葬。


  陵奴殉葬乃是常理,因而殉葬名單上是不會列這種陵墓必需品的。


  辛鹿在兕子搞定了黨薄與辛歸鄉後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那陵奴可還要殉葬?”


  “陵奴?”兕子一臉懵的看著辛鹿。“不是隻殉三百人牲嗎?”怎麽還有?


  辛鹿懷著一種好奇與若有若無的惡意給兕子普及了陵奴的常識。


  陵奴若是不殺,那麽陵奴於盜墓賊而言如同不設防,那麽多陵奴,總有守不住口的。


  兕子頗為無奈的道:“.……孤都說了,不殉人,陵奴自然也在其列。”


  奴隸不是人。


  三位輔政大臣更加無奈,雖然兕子被養歪了是好事,但連常識都沒有的話也太讓人心累了。


  最後還是不想自己親哥死了還不得安寧的辛歸鄉道:“不殺陵奴,日後盜墓賊必源源不斷。”


  服侍的奴仆不殺就不殺,影響不大,但陵奴不殺的話,親哥就真得死不瞑目了。


  兕子不以為意:“盜墓賊就是奔著財寶來的,把殉葬單子上除了陶器以外的東西都給取消了便是。”


  簡單粗暴,但不可否認,兕子這想法很有用。


  辛歸鄉很好奇自家親哥這會會不會在棺槨內瘋狂的拍蓋要爬出來掐死這個不孝女。


  衝動的後果是一堆麻煩。


  人牲不殺了,如何處置卻是個問題,三位輔政大臣沒一個人願意沾這麻煩事,兕子隻能自己想辦法。


  三百人牲本來就是宮裏的寺人和侍女,既然不用死了,那麽原來做什麽,現在回來繼續做什麽便是。


  棘手的是陵奴。


  陵奴中因為勞役被征來的氓庶倒也罷了,各回各家繼續種地便是,但剩下的陵奴仍有三千餘名。


  貴族的陵奴都是活著的時候就開始修建的,諸侯的陵墓更是從在位起便著手修,在位多少年便修了多少年。


  辛襄子在位時間達三十四年,最早的陵奴基本累死了,現在的這批陵奴都是第一批陵奴的後代。


  從出生起就是陵奴,活了多少年便修了多少年的陵墓,除了修陵,什麽都不會。


  其實最簡單的處理辦法便是讓這些陵奴繼續修陵,兕子雖因未成年而不能正式繼位,但陵墓卻是可以提上日程了,用這批陵奴正好省了重新挑選陵奴。


  然而兕子不想修陵墓。


  “人死了能占多大地,修陵墓需要大量人力和糧食,多浪費,不修。”兕子明確表示,孤要是死了,也不用那麽麻煩,隨便掘個三尺之坑埋了便可。


  辛原這幾年年景不好,因而雖不支持兕子這麽胡來,但迫於現實,輔政大臣們都同意了暫時不修,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隻是,不修陵墓的話,陵奴便無法安置了,總不能趕到荒野自生自滅吧?那還不如殉葬呢,人牲死前至少能飽餐一頓,飽死總好過餓死。


  去給別的貴族修陵墓?

  別鬧,那不過是死刑推遲執行罷了。


  兕子在國君的直屬領地上找了個地方讓陵奴去開荒,因為自己不懂耕作,兕子便沒要求陵奴種植什麽以及如何種植,隨便陵奴自己決定種植什麽,哪怕是種草都行,反正前三年不會征任何稅賦貢役,並且兕子會租借他們農具和耕牛。


  在第一茬農作物長出來之前,兕子也會無息借陵奴一些糧食讓陵奴能支撐到作物收成的時候,免得作物還沒成熟,陵奴就先餓死了。


  幾千人的安置,農具、耕牛以及糧食的租借,方方麵麵,或大或小,繁瑣至極。


  兕子回過神來時發現辛襄子的喪葬都快結束了。


  諸侯五月而葬,整個喪葬儀式需要五個月,兕子這才驚訝自己一忙竟然忙了四五個月,從暮冬忙到了仲夏。


  一直沒人打擾她,哪怕是三位輔政公卿這段時間也相當安分,巴不得兕子在外人麵前拿出魂不守舍的模樣來。


  固然有讓兕子的顏麵繼續喪失的考量,但更多的還是因為帝都與玉宮山雨欲來,不想摻和進去,辛方多大點分量,真摻和這種事隻會是類似徙卒的存在,微不足道,很容易就賠上全部。


  也正因為惦記著玉宮與帝都的風起雲湧,三位公卿分到兕子身上的注意力銳減,也使得兕子能夠調動部分自己的資源將陵奴們安置好。


  真的是部分自己的資源,雖然分封建製之下,國即諸侯私產,但兕子莫說國了,便是自己的直屬封地都掌控不了,能夠調動的資源隻有從辛襄子的陪葬清單上撤下來的奇珍異寶,錢財之類的東西在從陪葬清單上撤掉後便由三位公卿決定怎麽處置,奇珍異寶因為用於陪葬的痕跡太明顯而原封不動的放回了國君的府庫,除此之外便是辛襄子在世時賞賜的各種奇珍異寶了。


  奇珍異寶之所以稱之為奇珍異寶,自然是因為價值昂貴得近乎無價或是真的無價,屬於可以用於珍藏和陪葬,唯獨不適合做為花銷用的東西。


  兕子真正能夠立刻拿來使用的錢財少得可憐,甚至還私底下賤賣了兩件奇珍才湊足了需要的資源。


  待到玉宮與帝都的風雨落幕的消息傳來後三位公卿才慢半拍的發現,這位年紀小小的新君似乎不同尋常啊。


  因為權力被架空的關係,兕子能夠調動的人力少得可憐,還都是不重要的邊緣角色,屬於垃圾堆,翻個底朝天都翻不出一點金子的那種,真正有才華有身份的都看不上這個明星沒有權力甚至很難活到成年的幼主。


  然而,兕子便是利用少得可憐的財帛和這些誰都看不上的底層小角色將自己想做的事情給辦妥了。


  兕子身邊全是眼線,一個真正的自己的人都沒有,透明到她朝食吃了什麽別人都清楚的地步。


  辛鹿想知道具體過程甚至細節都不難。


  將人才劃分個等級的話,兕子這回用的人不論是從能力還是從出身上都是末流中的末流,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對兕子才有所有人本該有卻沒有的對國君的敬畏之心。


  正常情況下,這些人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希望更進一步,因而對於生活都是得過且過,渾渾噩噩,但兕子這回需要用人.……隻要腦子還沒徹底朽壞就知道這是自己這一生唯一的希望和機會了。


  才華橫溢也往往恃才傲物,做事時能不能拿出十分的拚勁來很難說,但這些末流小人物卻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拚勁,真正意義上的拿命去拚的那種拚勁。


  兕子至今都還沒讀過書,字都不認識幾個,她比別人多的也就是各種亂七八糟的閱曆,真讓她自己動手辦什麽事卻是做不好的。因而兕子很有自知之明的隻給了自己的目標和要求,其餘的由下麵人拿出個章程來,然後她再看看,挑挑刺,挑不出來刺那就沒問題了。


  最開始時一塌糊塗,不是兕子的問題,而是下麵人的問題。


  雖然很拚,但這年頭能夠讀書識字的都不會是位於社會底層的氓庶,因此對於底層的東西都缺乏了解,拿出的章程未免不切實際。


  兕子隨便一挑就是一大堆毛病,被挑得多了,末流們的自信心也被徹底摧殘了,卻又不想放棄這一生唯一的機會,因而集思廣益,又跑到氓庶中了解氓庶的生活,最終拿出了一份勉強讓兕子挑不出刺的章程,然後所有人按著章程各司其職的分工合作把事情給落實下去,其中兕子負責監督。


  細細一算時間,真正做事的時間不到三分之一,超過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花在了製作辦事章程上。


  辛鹿聽完這過程及細節不由得沉默了。


  他以為辛歸鄉和宗法製才是最危險的敵人,不曾想,自己錯了。


  他們所有人中,最危險的分明的是那個毛還沒長齊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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