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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辛箏

  長痛, 還是短痛,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辛箏很認真的盯著麵前的薑湯思考著這個深奧的問題。


  君離將自己的薑湯一口悶了, 擊鞠場煮的薑湯料用得很良心, 不僅放了足量的薑,還加了不少同樣驅寒的藥材,聞著刺鼻, 飲著亦又辛又苦, 君離非常用力的將湯液咽下了喉嚨,扭頭去看辛箏, 通過薑湯的氣味與辛箏身上熱源散發等諸多信息發現辛箏連姿勢都沒變過, 頓時氣樂了。“我是讓你把它喝了不是讓你對著它思考人生。”


  “不想喝。”辛箏皺著眉頭說。


  “良藥苦口。”


  “凡藥三分毒。”


  “薑湯不是藥, 是飲品。”


  “生而為人已經很苦了, 為何還要自飲苦湯?”


  “我拿了飴糖。”


  “糖是甜的, 薑的本質仍舊未變。”


  “本來就隻是讓你用了薑湯後去味的, 乖,喝了。”


  “不想喝。”


  “你是十四歲不是四歲,不要鬧脾氣了。”


  “且不說我四歲時也不幼稚, 便是個正常的孩童, 我如今也是十四歲而非四歲, 你什麽口氣?”


  “覺得我口氣不合適你至少表現出符合年齡的……你現在這樣好像才是真正的符合年齡。”君離說著不由得頓了下, 習慣了這麽多年這家夥一副成熟懂事的人精的模樣, 如今這般正常表現, 竟沒反應過來。


  “既如此, 你將薑湯飲了吧。”辛箏將薑湯推給君離。


  君離怒:“你這話前後有必然聯係嗎?”


  “既然我是稚童,大人不就應該順著嗎?”


  “小孩要聽話才是乖小孩。”


  “那我是壞小孩。”


  “壞小孩生病了要吃藥的。”


  “我就不吃。”


  君離無奈的將碗遞到了辛箏的嘴邊。


  辛箏委屈的瞪著君離,君離冷酷的將湯碗往辛箏的唇間繼續送了送。


  辛箏無奈的捏著鼻子將薑湯一口悶, 悶完馬上抓起一把飴糖塞進嘴裏。


  用了薑湯最好再洗個熱水澡再睡一覺, 尤其是之前在雪地裏那麽蹦躂過,不洗澡換衣根本不行。


  辛箏排斥薑湯卻不排斥熱水澡,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從裏到外的換了身新衣服,然後.……睡不著。


  “不如我為你奏個安神的曲子?”君離建議。


  辛箏嗤道:“你真當我是小孩呀?”


  “做一日的孩童又如何?”君離反問。


  辛箏一時語塞,隻得隨了君離。


  出乎意料,君離沒去找一張琴來個高雅的撫琴,而是掏出了一隻陶塤。


  忘了這家夥雖然目盲,卻格外的多才多藝了,上到陽春白雪,下到下裏巴人,涉獵廣泛。


  君離吹奏的是自己譜的曲,描繪的是山林、原野的自然風光,鳥鳴、風聲、雨聲、藍天白雲.……

  辛箏發現自己竟然聽出了隱士悠然的感覺。


  君離一曲奏完發現辛箏似乎更精神了。“你感覺怎樣?”


  “很有隱士幽居的味道,就是隱士的心有些躁動,放不下萬丈紅塵,真避世隱居了也不會長久。”辛箏點評道。


  君離:“.……雖然我很開心你如此懂我,但我問的是你困不困。”


  “不困。”辛箏將手腕上的手串擼到了手掌上。“我數珠子好了,這個比你的音律更催眠,你自己也去休息吧。”


  “我看你睡了再走。”


  “不怕我殺了你呀?”


  “你之前喝多了也沒對我動手。”君離說。


  辛箏聞言詫異了下,她也挺奇怪的,君離在自己意識不清時靠近自己居然沒事。


  上一個還是青婧,但那主要還是青婧將她給揍醒了,自己又不是瘋子,神智清醒時自然不會攻擊人。


  “可能是以前在盜趾軍時和你一塊睡久了,對你的氣息有點習慣了。”辛箏說。


  君離想了想,覺得還是有不同的,那段時間每天醒來脖頸上都有淤痕,這回可沒有。


  辛箏對自己從努力控製著不弄死自己變成了不會攻擊自己,這一認知讓君離有種泡進了蜜水裏的感覺,美滋滋的。


  “你既然不走,那就你數羊吧。”


  “可以呀。”君離笑答,然後真的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的數了起來。


  辛箏一邊聽一邊撚著手串上的珠子,君離每數一隻羊她就撚一枚珠子,當君離從一隻羊數到了兩千五百九十一隻羊她才終於沒了動靜,陷入了沉睡中。


  君離為辛箏將被子拉好,碰到她手上抓著的羊角手串時想將手串給收在枕邊。


  羊角打磨的珠子工藝其實一點都不精細,但佩戴把玩多年,經常擔任數羊工具,哪怕原本打磨得一點都不好,如今也顆顆光滑圓潤,甚至連包漿都給盤出來了。


  隻一點,這手串有點長,大抵是專門做得大了,準備佩戴多年的。


  君離剛認識辛箏時,這手串在她蒼白細瘦的手腕上纏了兩圈還顯長,如今年輪長了六圈,手腕也不複當初的瘦骨伶仃,手串仍舊比手腕寬許多。


  睡覺都不取下來,就不怕硌著嗎?


  君離的手指才碰到辛箏右手的手串,辛箏的左手便向他的脖頸伸了過來,君離一時沒反應過來,脖頸頓時落入了辛箏的手裏。


  辛箏是個左撇子,這便意味著她的左手比右手更有力,君離很快便感覺到了呼吸困難,無奈的伸手捏住了辛箏的鼻子。


  鼻子呼吸不暢,才睡著的辛箏立馬睜開了眼,第一眼便發現了自己與君離之間看似親昵實則快出人命的姿勢。


  爪子鬆開了君離的脖頸,目光掃過君離脖頸上的指印,辛箏蹙眉道:“我睡著的時候不要湊太近,不然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會負責。”


  君離沒說我是碰了你的手串之後你才攻擊我的,辛箏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對手串的獨一無二態度,他幹嘛要去提醒她?

  “抱歉。”君離溫潤清俊的臉上露出了充滿歉意的神情。“我隻是想給你捏一下被角。”


  辛箏自己拉了拉被褥。“謝謝,不過我現在醒了,你還是繼續數羊吧,把我再數睡著。”


  雖然辛箏很想一覺睡足十二三個時辰,但十幾年培養出來的生物作息太牢固,不論睡得多晚,平旦時一定會醒。


  雖是如此,再醒來時整個人也感覺精神好了很多,左手刀右手劍的練了半個時辰,出了一身汗,感覺就更舒暢了,哪怕之後還得練鍛體操也不影響她的精神舒爽。


  精神狀態調整回來了,自然該繼續幹活了。


  用朝食時辛箏問君離是要回蒲阪還是留在擊鞠場看賽馬,若是前者,兩個人正好同行回去,若是後者,那就可以分道揚鑣了。


  “我今天有比武。”君離說。


  辛箏默了下,今天有比武你還這麽悠閑,可以。


  盡管自己棄權不湊熱鬧了,但歸途時和君離聊了聊比武的事,辛箏倏的發現。


  比武其實是個人才自薦的機會。


  參與得最積極的大部分是底層貴族出身的貴族子弟,其次才是各個大氏族的旁支庶孽,嫡支嫡嗣之類的都清楚這支貴族軍有多麻煩,寧願去帶一支奴隸組成的軍隊都不會想沾這支軍隊的兵權。


  旁支庶孽雖然也知道,但都是旁支庶孽了,自然不像嫡支嫡嗣什麽的,不論想要什麽都有的是人送上,不少東西還是要自己爭取的,哪怕糖衣之下可能有毒也得去拚。


  而且,到底是一支軍隊,哪怕棘手也是權力,沒人嫌手裏的權力太少,貴族氏族舍不得嫡嗣冒險,卻是舍得旁支庶孽用命去趟一下的。


  辛箏對大氏族的旁支庶孽沒興趣,但底層貴族非宗子宗孫的貴族子弟她很有興趣呀。


  底層貴族都已經處於底層了,擁有的資源自然不能與大氏族比,大氏族能保證自己的每個子嗣都是貴族,底層貴族卻是不能。


  她在辛原時用的軍將辛克就是個活例子,士之子,聽上去挺不錯的,實際上也就是名頭上好聽。


  士的子嗣除了宗子,全都是庶人。


  但這些庶人又是不一樣的,他們因為出身而擁有貴族血統,卻沒有實際上的貴族身份,又同樣因為出身的緣故接受了貴族的精英教育。


  這就很有意思了。


  同母異父的兄長夷彭充分讓她體會了什麽叫能力與眼界滋生野心。


  夷彭往上爬的野心強烈得驚人。


  辛箏相信那些底層貴族非繼承人的子嗣中有野心的比例會很高。


  做人不怕沒能力,就怕沒野心。


  有野心就有動力,哪怕沒能力,也會為了野心而拚命去學,夷彭仍舊是個活例子,一直都在學習,能夠為辛箏做的事也越來越多,負責的權力也越來越大。


  空有野心卻沒有為野心去學的人肯定有,辛箏不認為那可以稱之為野心,那是對野心這個詞的侮辱,稱之為白日夢才是最合適的,這類人要麽永遠別沾權力,若沾權力,絞刑伺候。


  在蒲阪城門口時辛箏忽的問君離:“你幾時比武?”


  君離疑惑的看著辛箏。“大約日昳初。”


  “那也快了,我陪你一起,正好看看熱鬧。”辛箏道。


  雖不解辛箏之前就沒在比武場出現過任何一次,現在怎麽突然有興趣了,但君離還是很高興的點頭。“好呀,不過你隻能支持我獲勝。”


  “一定。”


  事實證明辛箏說的是真話也不代表她就沒騙人。


  她的確隻支持君離,但她的注意力更多的還是在為自己務色人才上。


  選拔軍將的比武場自然不會隨便選個地方,而是選在了薪火台內的一處麵積甚大的校場,自比武開始便每天都人山人海。


  做為侯爵國主,辛箏哪怕人一直沒來,觀眾席也為她留了位置,一坐下便有人呈上了蜜水與糕餅零嘴,隻要她願意,哪怕是坐一整天都能舒舒服服的。


  辛箏讓人將蜜水換成熟水,她再嗜甜也不會在外頭吃帶有味道的食物。


  在辛箏真的坐了一整天後君離委婉表示你真是來支持我的?

  辛箏一臉無辜的看著君離。“我昨天難道不是一直在支持也隻支持了你?”


  君離無奈的問:“罷了,你看上誰了?”


  辛箏聞言亦歎:“除了東郭綽,別的,要麽我能入眼,但人不可能擇我為主,要麽會擇我為主,但我看不上。”


  都是普通的人才,但有辛原的掃盲序學加即將建立起的雙子學宮,在低級人才這方麵她遲早能源源不斷的自給自足,甚至中層的人才,給她四五十年時間也同樣能自給自足,沒必要用和血統分封體係有牽扯的人。


  唯獨大才很難自給自足,但問題也在這,大才除了天賦,還需要優秀的教育,前者是天生的,後者是後天的,隻有出身足夠高貴的氏族才能享受到。而高貴的氏族出身必定是血統分封製的受益者與捍衛者,和她吃不到一口鼎裏,和衛轅倒是有可能吃到一隻鼎裏。


  被人剝奪血統利益,和剝奪別人的血統利益是兩回事,人,尤其是聰明人都願意和喜歡後者。


  自己是個奇葩。


  辛箏想了想,問君離:“我之前肯定你與東郭綽好像有點交情。”


  君離點頭。“我和他談得來。”


  辛箏道:“那是個野心勃勃的人,我以為你會更喜歡和沒有野心的淡泊君子交往。”


  喜歡用有野心的人,欣賞有野心的人,辛箏在判斷別人有沒有野心、野心如何這方麵還是非常有眼力的。


  東郭綽和君離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君離通身的平淡安然氣質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而東郭綽盡管將謙謙君子的形像扮演得很好,但演得再好也是假的。


  君離想了想,問:“還有比你更有野心的人嗎?”


  雖不知辛箏的野心是什麽,但辛箏迄今為止的所作所為一直都在付出,付出這麽多還在付出,他根本沒法想像辛箏的野心有多大。


  辛箏道:“我自問是一個非常淡泊的人,權力、財富、名聲皆非我所求。”


  那不正好說明你的野心更可怕嗎?


  君離歎道:“他的野心,不如你。”


  都能和辛箏深交了,又怎會覺得別人的野心有什麽問題?

  辛箏道:“可你沒有野心呀,而人都是物以類聚的。”


  君離解釋道:“我也是有野心的,你覺得我沒有野心隻是你沒看出來而已。還有,我並不厭惡野心,我隻是厭惡為了野心而不擇手段毫無原則踐踏生命的人。”


  辛箏淡淡的哦了聲,忍不住思考起自己以後會和君離怎麽鬧掰。


  不巧,君離厭惡什麽她就踩了什麽。


  “如果我就是那麽個人。”辛箏忽問。


  君離疑惑。“什麽?”


  “我是說,如果我就一個為了野心不擇手段踐踏人間一切道德沒有任何原則與底線的魔呢?”辛箏好奇的問。“你會怎麽做?”


  君離不解,但還是回道:“兕子你不是那樣的人,你的內心很溫柔,雖然你的表達方式太驕傲,但表達方式並不能改變內心的本質,你做不了魔。”


  辛箏堅持道:“若我做了呢?我會禍亂天下,荼毒蒼生呢?”


  君離道:“我會阻止你。”


  “不是殺了我?”辛箏挑眉。


  “阻止你就夠了。”君離說。


  “那要是阻止不了呢?”


  君離不解:“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為何如此執著?”


  “我就是好奇。”


  “如果你真的變成了魔,必然為了達到什麽目的。”君離道。“我會幫你,也阻止你在達成目的的過程中迷失,將傷害降到最低。”


  以辛箏的心性,隻要不是在路途中迷失,君離相信辛箏哪怕化身為魔也做不了大惡。


  至於改變辛箏讓辛箏放棄.……生命誠可貴,何苦想不開。


  辛箏心情頗為複雜。“你對我倒是很有信心。”


  君離笑。“你看我都這麽相信你,你難道不應該對自己更有信心些嗎?”


  辛箏看著君離臉上充滿了溫暖的笑,仿佛辛原上冬日時抬頭看到的暖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君離的臉。


  君離不解。“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看不到就是這點不好,儀容有什麽不得體的地方根本沒法自己發現。


  “隻是突然發現,其實君離你生得真的非常美。”辛箏發自真心的稱讚道,不再是單純的對美麗皮相的讚美,而是對眼前這個人的驚豔。


  君離有些詫異,他能感覺出來辛箏的稱讚是真心實意的,但辛箏這兩年.……對他的皮相之美是越來越沒感覺了,而這一次,辛箏所流露出的驚歎驚豔卻甚為濃烈,甚至遠勝多年前初見時。


  雖不解辛箏為何有此變化,但這無疑是個好機會,君離趁熱打鐵道。“我都喚你兕子了,你為何不喚我雀奴呢?皆稱彼此的小名才公平。”


  辛箏笑了笑。“雀奴,這小名真奇怪。”


  “我幼時體弱,阿父病急亂投醫,相信賤名好養活,便為我起了這麽個乳名。”君離也很無奈,小時候每次被人喊這個乳名他都挺無奈的,每次都要糾正別人,直到少昊旅薨了後才不再糾正,但也沒人喊他這個乳名了。


  連山果的身份倒是可以喊,但她從來都是阿子、吾子、吾兒、兒呀什麽的亂叫。


  那說明他很愛你,辛箏心說,若非關心則亂,不會失去理智相信這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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