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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安瀾

  “好!”


  舞蹈練到上乘, 舉手投足盡是美,美人配絕妙的舞蹈, 更是美。


  一舞畢, 蹴鞠樓掌聲叫好聲不絕於耳,唯有最上麵的兩層沒多少動靜,跟死了似的。


  實際上也差不多, 大部分人睡死了。


  從年初到年尾就沒一天的休沐, 每回說好要休沐,每回都推遲, 推到最後便推黃了。


  最近幾個月更是每天從子夜幹到子夜, 沒猝死就不錯了, 自然不會有精力欣賞表演, 盡管這場年宴就是他們布置的。


  毫無疑問, 官吏們今歲對辛箏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以為去歲沒有伎人表演歌舞就讓臣子自備才藝節目獻藝給她看已經很不拘一格了?


  不, 她還能更不拘一格。


  若去歲是節目太少,那今歲就是節目太多。


  辛侯將年宴從國君與貴族、臣子們的飲宴活生生的變成了賺錢活動。


  蹴鞠樓一整年就沒歇過,一場又一場的活動, 辛國各種技能的佼佼者都給選出來了, 每次的活動都為辛箏增加了不少門票收入。


  大抵也是如此, 辛箏準備年宴時突發奇想, 也可能是舍不得一份收入, 將本該在台城舉辦的宮宴也給放到了蹴鞠樓, 最上麵的三層由國君與臣子們及家眷給分了, 但下麵九層的位置全都賣了票。


  非貴族沒資格出席國君的宮宴,如今有錢就能出席,隻要不是買不起票, 都會咬牙買票來湊熱鬧, 著實讓辛箏賺了個缽滿盆滿,哪怕臣子集體在自己的宴飲上睡覺她都沒生氣。


  舞者下台,幾個工作人員將台上用布蓋著的東西揭開,赫然是一組編鍾,編鍾的數量.……十二層的安瀾數了數,該說辛箏還沒到無法無天的程度嗎?


  在人族已經呆了有幾年的安瀾對人族的一些常識還是有了了解。


  編鍾的數量是侯爵的標準。


  但這樣的音樂是貴族才配享有的東西,貴族飲宴時需得音樂,辛箏拿來給氓隸欣賞無疑是犯了忌諱。


  隻能說,貧窮使人勇敢,敢於踐踏規則。


  安瀾對編鍾沒多少興趣,戳了戳雖然沒睡覺但一直都在走神的辛箏。“先生先生。”


  “怎麽了?”安瀾指了指二樓賣糕餅的一個攤子。“我想吃那個糕餅。”


  辛箏下意識掏了掏錢袋想打發孩子去買,什麽都沒摸到,想起來了,她現在負債累累,再加上今天又不是出門逛街,身上沒帶錢。


  安瀾道:“我帶了錢。”


  “那你去吧。”辛箏點了個禁衛跟著,然後對安瀾道:“早去早回。”


  比起上三層瞌睡蟲肆虐,下麵的每一層就熱鬧了,越往下越熱鬧,不時可見推著手推車販賣食物的小販。


  辛箏最讓人佩服的地方莫過於她能用最少的錢賺最多的錢。


  台上表演節目的那些人全都是為了榮耀而來,哪怕辛箏隻支付了一筆勉強算豐厚的酬勞,哪怕表演的所有服裝道具等……反正除了場地,辛箏什麽都沒提供,但這些人一點都不介意,自備服裝道具,甚至花錢也要上台表演。


  理由很樸實:全國第一才有資格在年宴上為國君獻藝。


  勝負心人皆有之,沒人不想當第一,名利雙收。


  而辛箏也因此以少的錢辦了一場有史以來最大的年宴,與會者近兩萬人。


  最絕的還不是這些。


  宴會的主人要為客人準備酒水食物,這是宴會最基本的規則,辛箏卻不。


  她隻為官員們及其帶來的家眷提供酒水食物,由全國廚藝競賽的前十名們烹飪的食物被集中放在一起,想吃什麽就自己去拿,吃多少拿多少,不能有剩,如果拿了卻不吃完一定會被辛箏記小本本。不過應該沒人能浪費食物,倒不是官吏和家眷們的自覺性有多高,而是辛箏是按人頭數量準備讓人準備的食物,雖然留了餘量,單餘量很小,堅決不給人浪費食物的機會。


  同樣包了夥食的還有獻藝的那些人,畢竟為辛箏工作,不能不管飯,但下麵九層買票入內的人們,辛箏不管飯。


  想吃,自己帶或自己買。


  得知官府不提供買票入內的人們食物,大量的庖人與小販抓住了商機湧入。


  從最便宜的圓蔥到昂貴的牛肉,隻要身上帶足了錢,不論什麽食物都能買得到。


  很多人將買的食物放在大案上一起吃吃喝喝,花最少的錢吃到種類最多的食物,還有很多人一起吹牛聊天,說到興起時手舞足蹈。


  安瀾向下走到第九層時便看到了買雞蛋糕餅的手推車。


  手推車的下麵有個小爐子保證食物始終保持在可口的範圍,沒辦法,冬日太冷了,再加上蹴鞠樓裏為了取暖和照明點了很多的庭燎火把,每層更是炭盆無數,避免客人給凍著。但放了炭盆,窗戶便沒法關了,不然得出現大範圍的中毒。


  這也苦了買酒水食物的小販,冬日冷風一吹,酒水食物瞬間變涼,雖然還能吃,但口感總歸不好,做著自己吃也就罷了,但拿來賣卻是一定賣不掉,這種帶爐子的手推車也因此應運而生。


  “來五十個雞蛋糕。”安瀾一邊說一邊取出錢袋掏錢。


  雖然辛箏很少給她零用錢,但她離開西荒時太昊燁與夏為她準備了一大箱子的金銀以及一匣子的寶石珍珠,便是想在人族社會生活一千年都綽綽有餘。


  小販頭回見到有小孩如此財大氣粗,一開口就是五十個雞蛋糕,瞅了瞅安瀾穿的衣服,外麵裹著的是貂裘,裏麵穿的,瞅衣領袖口露出的料子判斷是絲衣。


  辛侯廢除了隻有貴族才能穿絲衣的規矩,因而穿絲衣不一定是貴族,但家裏一定很有錢。就算不限製庶人穿絲綢,也沒幾個庶人買得起。能穿得起這麽一身衣服,哪怕是個孩子,手頭的零用錢保不齊就比他所有家當還闊。


  小販麻利的打開蒸籠。“好勒,五十個雞蛋糕,客人要加了肉丁的還是不加肉丁的?”


  “一半加一半不加。”


  小販抽了幾張用曬幹的牧草葉子做成的用來盛食物的草帕,十個糕一張的包好,最後用草繩係成方便提著的一串。


  打包好了,小販算了算,發現數量有點大,自己算得頭疼,抬手將腦袋一個勁往舞台那邊轉的女兒的腦袋拉回來。


  小孩不悅:“幹嘛?”


  “二十五個素糕,二十五個肉糕,多少錢?”


  小孩一邊低頭算一邊嘀咕了句:“你帶我來就是為了讓我給你算賬吧。”


  小販理所當然道:“不然我給你買那麽貴的門票做什麽?”


  小孩噎了下,沒再抱怨,很快對安瀾露出了親切的笑容。“承惠八十五枚枚銅錙。”


  正準備付錢的安瀾:“怎麽算的?”比她算的多了好多。


  小孩非常熟練的報道:“素糕兩枚錢一個,三枚錢兩個,買十個送一個,肉糕三枚錢一個,五枚錢兩個,買十個送一個,客人您買了五十個,二十個素糕三十枚錢,二十個肉糕五十枚錢,三枚素糕五枚錢,肉糕八枚錢,一共八十八枚錢,因為你買得很多,我給你抹了零。”


  那也多了很多。


  安瀾道:“怎麽肉糕那麽貴?比半年前漲了一倍。”


  小孩道:“我們也不想這樣,買的客人都少了,但肉價漲了一倍,肉糕要用到肉,也隻能漲價。邸報上說是因為一下子遷徙來的人口太多,吃肉的人一下多了很多,但原本養的禽肉還是原來的數量才這樣。等過段時間養的禽肉多了肉價就會下來,到時肉糕就能恢複原價了。”


  小販道:“幸好隻是肉價漲了,糧價沒漲,不然就麻煩了。”


  肉價的上漲雖然影響到了他的收入,但沒到不能忍的地步,若糧價也漲了,那日子就難熬了。


  肉價漲了,他大不了少吃點肉,但糧價也漲了的話他總不能不吃主食吧?

  安瀾道:“糧價我記得是跌了吧?至少麥子跌了。”


  虞走了一年,快把兗州的存糧給掏空了。


  為了解決因為四十萬冀州人口的湧入帶來糧價上漲,辛箏以比正常市價的價格放出了大量的糧食,生生穩住了糧價的同時順便把無數囤積糧食的糧商給搞破產了。


  那些想囤積糧食抬高糧價的糧商囤了無數的糧食,發現市麵上有糧食便買下囤起來,一直買買買,最終撐死了。


  不論他們怎麽買,辛箏的糧食都源源不斷,最終庶人們發現說糧食會漲價,結果除了剛開始幾天,後麵就沒漲過,還跌了。


  那些因為覺得糧食會漲價而早早囤糧以防萬一的庶人腸子都悔青了,但他們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糧商,糧食砸在手裏沒人買,最終還是辛箏自己買回去的,以原價的三成買回去的。


  麥子的保存期不如粟,因而辛箏放出的糧食以麥和陳粟為主,後者沒什麽影響,前者的數量,麥子價格不可能不跌。


  雞蛋糕是用牛羊乳、鮮雞蛋與麥粉製成的。


  牛羊乳在辛國比熟水還便宜,雞蛋價格也因為雞鴨鵝養殖技術的發展而一跌再跌,要不是虞執政時與辛箏一直都在瘋狂修路,那些雞蛋搞不好隻能爛在家裏或製成醃蛋,從鄉下將雞蛋運進城邑裏也是需要花錢的。


  這種情況下,麥子價格跌了。


  安瀾道:“怎麽素糕價格沒降?”


  原來是什麽價現在還是什麽價。


  小販反應很快。“肉糕賣得少了,我得養家,素糕若降價,我的收入便沒法養家了。”


  安瀾沒那麽容易被糊弄過去。“商人不是還是有薄利多銷的說法嗎?即便價格降了,但隻要賣出去的糕足夠多,你最後賺得隻會更多。”


  小販的脾氣很好,沒不耐煩,也可能是看在安瀾是一口氣買了五十個糕的大客戶的份上,反正衝著八十五枚銅錙,客人再難纏他也能忍。“但我全家起早貪黑,也隻能做那麽多糕。”


  薄利多銷也得有足夠的糕啊。


  安瀾哦了聲,在小販以為她的問題到此為止時,安瀾又問:“那幹嘛不雇人幫忙?”


  小販耐心道:“雇人太貴了。”


  安瀾不解。“辛律規定的最低薪酬並不多。”


  對於商賈而言,那些薪酬真的不多。


  小販:“.……最低薪酬雇不到人的。”


  安瀾不能理解。


  辛箏製定這條法律時她問過辛箏為什麽,辛箏當即為她解釋了一番奴隸主的思維邏輯。


  盡一切可能壓縮成本,再沒有比不要工錢不吃糧食隻需要喂點草就可以了的勞力更省錢了,如果連草都不吃那就更完美了。


  商人雖然不是奴隸主,但不加以限製,商人絕對幹得出不給雇工工錢,給雇工吃草讓雇工一天十二個時辰幹十二個時辰的活的事。


  和奴隸製的區別大抵就在於一個稱之為奴隸製,另一個稱之為雇傭。


  但曆史已經證明了那是做夢。


  奴隸不是成天想著逃跑就是雖然不想著逃跑但成天想著怎麽偷懶。


  對於辛箏而言這也是麻煩。


  庶人一無所有,那麽一天沒活幹就得餓死,抗風險能力太差。一兩個不影響什麽,但很多都這樣的話——


  曆史多次證明,底層要餓死時是不會如上位者希望的那般安安分分在家等死的,人會拿著木頭石頭當武器造反。


  雖然是烏合之眾,雖然武器連辛箏小時候的玩具都不如,但他們人多。


  蟻多尚且咬死象,何況活不下去的人。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現實是反著來的,正常人在注定非自然死亡時的想法用辛箏的思維來理解就是:拉一個一起走是劃算,拉兩個是血賺,怎麽都不虧。


  君王如果不能保證底層生活安定,衣食有保障,遲早會成為血賺的對象。


  高貴的血統、源遠流長的家世、無與倫比的美貌、優秀的人格魅力、高尚的道德、至純至善的心性.……統統都阻止不了統治者被賤民一起拖進地獄的命運。


  辛箏必須提高所有人對風險的抵抗能力,哪怕遇到了天災人禍,也能靠著以前的積蓄撐到黎明到來。


  因此,雇工做工必須有酬勞,而酬勞的最低標準也得讓人能養家糊口。


  同時也限製了工作時間,雇工每天為雇主幹活的時間不能超過五個時辰,超過了的話得額外付錢。


  原理同上,辛箏對商人非常有信心,有信心商人能讓雇工每天幹十二個的活。遺憾的是,那符合商人的利益需求卻不符合她的利益需求。


  辛箏的主次甚為分明,自己的利益需求是最高的,別人的利益需求統統靠邊站,反對者送其全族免費去陵光半島的船票。


  也因為辛箏那一番教導,安瀾一直都認為,大部分雇工拿的薪酬都是最低薪酬,自己沒遇到隻是因為自己見識太少。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


  人性與現實的確如此,但怎能忽略人為的幹擾?

  簡言之,辛箏何時讓人痛快過?

  “為何最低薪酬雇不到人?”安瀾一邊數著錢一邊好奇的問。


  小販歎道:“大君修路修水利除了徭役的人,農閑時也招臨時工,給的錢多,還管飯,兩天吃一頓肉,人都跑去修路修水利了。說起來真不明白大君為何要修那麽多路和渠,我們這些商販想雇個人幫忙都找不到。”


  安瀾將數好的錢遞給小販,對於小販的問題她知道答案,但她也知道小販,或者說正常人都很難理解。


  小冰期每回短則百八十年,多則三五百年,更倒黴點千年不止。


  修路是為了讓鄉下的出產能夠賣到所有的地方,增加鄉野之民的收入,收入高了,對風險的抵抗能力也就強一些。


  修渠則是為了小冰期,水庫蓄水再省著點用水能夠避免被小冰期最常見也最熱情的旱災給擊敗。


  但普通的人族很難理解。


  小冰期不僅本身持續時間很長,它的間隔也同樣很長。


  長到人族目前的平均壽命為三十歲左右,小冰期的一次間隔差不多十代人。


  為了十代以後的災難,從今天起做準備.……對於人族而言是非常荒謬的事,大抵也是因此,辛箏從不跟下麵的人解釋小冰期的危害。


  拎著雞蛋糕回到樓上時安瀾發現辛箏已經沒再走神了,正在伏案寫信,已經寫好了一封,瞅了瞅信封上的名字,望舒。


  那隻大魔王。


  安瀾將包好的雞蛋糕打開,大半分給了自己認識的小朋友們,還剩下小半留著自己吃。


  素糕的味道透著點甜絲絲的味道,但不是加了糖,糖是奢侈品,小販要在裏頭加了糖那雞蛋糕就不止這個價了。是食材本身的味道,麥粉製作的食物細細咀嚼是能嚐出甜味的。


  再嚐一個肉糕,摸了個空,一看,少了兩個,再看辛箏,嘴裏叼著一個肉糕,左手手寫字右手還拿著一隻肉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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